初冬的荷塘夜色有種凋零殘缺的美,臨湖飲宴,卻給原本寂寞的氣氛點染出幾分溫暖來。
文從征舉杯,遙敬著眼前一池枯荷,有感而發道:“紅將褪盡,香漸殘枯,殘荷之美在于其給人的無限遐思。”
“文兄,今日可是你和干孫女兒一家團聚的好日子,何必傷春悲秋。罰酒一杯!”姬無塵用手指指文從征,眼神卻飄向了對坐的沈慧娘。
睫羽低垂,只不疾不徐不緊不慢地用著盤中佳肴,沈慧娘哪里不知道姬無塵一直在關注自己,一直按捺著心中不愉,怕給女兒和文從征造成不必要的麻煩罷了。
“文爺爺,都說‘細雨伴殘荷’,若是有雨,此景才更美呢!”柳芙也發現了姬無塵似有若無飄向母親的眼神,但看其并無什么下流的心思,眼中除了好奇也只是欣賞罷了,便也沒放在心上,繼續和文從征討論起景色來。
姬無塵本來放在沈慧娘身上的心思卻被柳芙一句話給拉拔了回來:“文兄,芙兒小小年紀卻機敏聰慧,不輸你這個當年的神童啊!身為皇家書院的執事,你也應該想想怎么培養你這個乖孫女兒才是。”
“咦,文爺爺,什么是皇家書院?執事又是什么?”柳芙笑瞇瞇地望著文從征,一臉疑惑,心里卻清楚明白的很。
要說與文從征攀親,眼前能給柳芙最大的便利就是他在皇家書院的位置了。作為執事,他有著挑選學生的權利,若不能過他那一關,就算是皇親貴戚也別想進入書院讀書。
重生前,柳芙記得很清楚,柳嫻到了十歲就被胡氏送入了皇家書院讀書,來往皆是王孫公子,豪門千金。這些人都將她視作為柳家的嫡長女,哪里曉得世上還有柳芙這號人!雖然母親嘴上說不想再和柳冠杰有什么牽扯,但女人嫁夫,一輩子就已經注定是夫家的人了。柳冠杰應該給沈氏的一切,作為女兒,柳芙計劃著都要在重生后一一討回來!
如何讓世人知道母女倆的存在,而不會誤會她們母女只是身份卑微的外室,或許自己以柳家小姐的身份踏入皇家書院就是最好的第一步!畢竟她比柳嫻大了一歲多,皇家書院只收年滿十歲的學生,這點也是她唯一能夠壓制住柳嫻走的籌碼了。
沒注意到柳芙眼底的復雜情緒,文從征捋須一笑:“不過是閑職罷了。”
姬無塵則替他斟滿了酒杯:“你這個爺爺可別推辭,身為皇家書院的執事,權利可大著呢。就連我這個王爺也得悄悄帶了美酒來賄賂你,好讓我那個刁蠻女兒能順利通過書院的考核。”
“我可不管你那寶貝女兒是否得罪了尚隆公主,只要她熟讀詩書通達仁禮,我這兒就絕不會刻意為難。”文從征擺擺手,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倒讓姬無塵有些尷尬。
“若非王妃催得緊,我還不來賣這張老臉呢。既然文兄你都這樣說了,那我就放心了!”姬無塵立馬就聽懂了文從征話中之意,連連致謝,絲毫沒有一丁點兒身為王爺的高傲,反倒顯得其直率爽朗,毫不做作。
沈氏聽見兩人對話,終于來了興趣,緩緩抬眼,語氣里有一絲激動:“文老先生,若真如王爺所言,那等芙兒年滿十歲,也能入書院學習嗎?”
文從征含笑點點頭:“雖然書院是皇家所有,但卻面向大周皇朝所有百姓。但凡符合條件者都能成為書院的學生。這點,老夫可以保證。”
“太好了!”沈氏眼中閃出熠熠光彩,“芙兒過了年就滿九歲,之前是否需要準備些什么,還請文老先生示下。”
“芙兒讀了哪些書,可否告訴文爺爺?”文從征挑挑眉,轉而問向柳芙,眼底也有著幾分期待。
“《千字文》和《詩經》,還有《幼學》也剛開始讀。”柳芙將平日里沈氏指導她讀的書報了出來。
“師從何人?”文從征再問。
“都是娘在教我呢。”柳芙并未隱瞞,直言道:“在蜀中的時候,娘每天都抽出時間來教芙兒習字和念書的。”
“夫人也讀過書?”文從征好奇地看向沈氏,身邊的姬無塵也是眼中一亮。
“妾身自小讀過些書,但能教給芙兒的卻是太少了。”沈氏話中并未說明,只轉而道:“所以想讓芙兒在嫁人之前能好生學習一下,收收她那跳脫的心性也好。”
姬無塵插言道:“夫人真是開明,其他地方我不清楚,但京中許多人家都會讓女兒入書院學習。一來可修身養性,二來,書院中與同窗之間的交往,也可明人情知事故。”
沈氏側過眼并未與姬無塵交流,只用著期待的眼神看向文從征:“那就勞煩文老先生將此事記在心中,妾身在此先謝過了。”
文從征笑瞇瞇地點點頭:“既然明年開春芙兒就滿九歲,那現在開始就要準備準備了。詩書畫、琴棋禮,皆是入學考試的科目。芙兒,過了年你隔三日來爺爺這兒,爺爺親自教你,可好?”最后一句則是向著柳芙說的。
“太好了!”柳芙就差蹦起來跳兩圈了,臉上的興奮勁兒別提多精彩了。
能成為文從征的弟子,這可比進入皇家書院學習還要讓柳芙驚喜。要知道文從征的弟子里頭大多都在朝為官,其中來頭最大的學生還會是將來大周皇朝的皇帝。若是有了這層關系,柳芙相信,她一定能提前把握住自己的命運!
“夫人,你可愿意將芙兒交給老夫親自教導?”文從征照例還是要問一句沈慧娘,征得她的同意。
沈氏聽了文從征這番話,早就強掩住心中的激動,徐徐起身來,鄭重其事地朝著文從征行了一禮:“芙兒能得老先生厚愛收為親徒,妾身求之不得,哪里會不愿意!”
有了沈氏這句話,文從征捋捋胡須,揚揚眉,笑容滿面地看著柳芙:“好好好,芙兒,老夫可不會因為你是干孫女兒就通融,要知道,作為老夫的弟子,雖不至于‘頭懸梁錐刺股’,但日子絕不輕松啊,你可想好了?”
“當然想好了。”柳芙也起身來站到母親身邊,牽了裙擺笑瞇瞇地行了個禮之后起身來,俏皮地撓撓頭:”“只是今后我稱呼您為文爺爺,還是文師傅呢?”
“你個小鬼頭!”文從征仰頭哈哈一笑,沈慧娘和姬無塵也合著輕笑起來,使得席間氣氛融融其樂,也趕走了初冬深夜的寒冷。
回到扶柳院已是亥初,一如柳芙戲言,天上果然蒙蒙下起了細雨。
馮媽守在門口,臉色有些古怪。見老張頭揮鞭停車,趕緊上前幫助劉媽扶了沈氏下車。
“夫人,怎么這么晚?”馮媽為沈氏撐了傘,順勢將另一把油紙傘遞給了暖兒讓她幫柳芙撐起:“有位夫人酉時就來了,等了您兩個時辰,說是有要事相告。”
“馮媽,來人是誰?”沈氏蹙蹙眉,她可不知道這天泉鎮會有誰是自己認識的。
“她沒說,只堅持要等您回來。”馮媽搖搖頭,臉上似乎有些不好:“但我看她的樣子,應該是高門大戶里頭的少奶奶才對,派頭十足,一身的富貴相。”
帶著疑惑,沈氏已經進了前院堂屋,卸下肩頭的披風,含笑迎了上去:“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快步跟在后面的柳芙聽到馮媽這樣形容,不知為何心中突然一緊,抬眼望向屋中那個背對著自己的身影,突然地,眼底流露出一抹難以磨滅的恨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