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今日是年前最后一次趕集,無論是采買年貨的,還是打發空閑時間亂逛的都擠在了天泉鎮的中心大街上,遠遠看去簡直人山人海。
店家和小販的叫賣聲,客人們討價還價的喊聲,夾雜著時不時的一兩句“恭喜發財”“恭賀新春”如此情形讓人完全看不出,其實戰爭已經離得大周皇朝很近了。
翻身上馬,帶上遮面的斗笠,柳冠杰從錦鴻記出來,心知這的總店離得文府不過三四條街巷的距離,抬眼,目光透過陣陣夾雜著飛雪的寒風望向文府所在的方向,有些遲疑,卻不自覺地扯了馬韁,奔馳而去。
在文府巷口的位置,柳冠杰便勒馬停住了。
青灰的高墻隔斷了視線,柳冠杰只一動不動地騎在馬上,好像這樣便能離得沈氏母女更近似的
還好錦鴻記離得中心大街不算近,來往也皆是有頭有臉的豪客,所以除了店門前停了長長一溜馬車外,并不顯得十分吵嚷和擁擠。
文府馬車按照順序停在了巷口,需要沈氏和柳芙步行到店堂。
攙扶著母親下了攆子,柳芙將真兒遞上的暖手爐塞到沈氏的手中:“娘,這好長一段距離呢,冷的很,小心別吹著了風。”
“你也是。”沈氏伸手幫柳芙將昭君套拉起來遮住頭,這才接過了暖爐捧在胸口抵擋這外間的寒冷。
來到店堂,門口負責迎來送往的小廝見是沈氏母女,趕忙笑著迎了上前:“沈夫人,柳小姐,這邊請。”
對于沈氏,店里的伙計都十分熟悉,只當她是喪父寡居的,所以稱呼上都直接用了她的本姓。
小廝將沈氏母女帶到了貴賓室,乃小小的單獨一間,四周掛了竹簾,算是和大廳間隔開來。因為錦鴻記售賣俱是高價的衣裳和首飾,所以在特別貴重物品交貨時為了保障客人的安全,便會啟用這樣的單獨的隔間。
“陳掌柜的?您怎么親自在這兒”沈氏見屋里的接待自己的人竟是陳妙生,不由得驚訝異常。
陳妙生看了一眼沈氏身邊形狀乖巧的柳芙,這才笑著拱手行了禮:“見過沈夫人,柳小姐。今日可是臘月二十七,店里太忙,在下可不能再當甩手掌柜了。正好看到夫人過來,在下本就要奉上這一年的紅利,所以就直接過來了。”
“有勞陳掌柜了。”沈氏點點頭,語氣十分客氣。
“這是一年里夫人所交繡品售賣后得到的利潤抽成,您點點。”說著,陳妙生從桌前推上來一個木匣子。
沈氏有些高興,伸手接過來打開一看,頓時笑意變作了訝異:“怎么會這么少從前一年下來至少有上千兩銀子的抽成,可這”
陳妙生見沈氏臉色不好,趕忙解釋道:“夫人請聽在下解釋。這一年,北疆不斷傳來壞消息,眼看戰事將起,許多本店的熟客都沒有再續訂生辰年節的繡品。相信夫人也從這一年所收到的活計量上可以看得出,至少去了三四成。亂世存金,客人們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再花大把的銀子去置辦繡品,所以咱們也減了價在出售。而且,夫人是與本店合作了好幾年的,繡品上的手工費可曾少過一分半點?一邊是客人減少,一邊本店并未克扣夫人的工錢,這結果嘛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所以今年結賬,能給夫人這二百兩銀子的紅利已是本店極限了。還請夫人能夠體諒。”
沈氏并不是見錢眼開的人,她之所以會在乎這銀子多寡,完全是覺得這體現了自己的價值高低。所以當陳妙生一臉懇切地詳細解釋之后,她并未有太大的反應,只點了點頭:“雖然遺憾,但我相信陳掌柜的話。雖然只有二百兩,但也是店里的一份心意,我就收下吧。”
柳芙在一邊聽著,這還是她第一次知曉錦鴻記的窘況,不由看向陳妙生,臉上帶了幾分疑惑。
陳妙生卻只對她笑笑,這才又從桌下提起來一個一吃多寬的大箱子:“這是夫人訂的衣裳,請過目驗貨吧。”
“芙兒,你自己打開看吧。”看到這承裝衣裳的箱子,沈氏才真正的激動起來,將柳芙推到了前面。
“好的,娘。”柳芙依言上前,伸手將箱蓋輕輕提起翻開,卻在掃過這箱內衣裳之時臉色驟變。
衣裙竟是用少見的藍紫色錦香緞制成,上面還星星點點綴著米粒大小的晶瑩寶石,將紫緞原本的光澤渲染的迷離如夢幻般
“怎么了?不喜歡嗎?”。沈氏見柳芙愣在那兒,以為她不喜自己花費了很多心思挑選定制的衣裳,忙上前湊過去一看,也頓時愣在了當場:“這這是我訂制的衣裳嗎?”。
“沈夫人,這便是為柳小姐量身定做的衣裙,千真萬確,絕無虛假。”陳妙生一臉笑意,看到沈氏和柳芙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不得不將先想好的托詞找了出來:“夫人您仔細看,這衣裳所用的料子就是您當初選中的錦香緞。只是上面所綴的星辰砂乃本店額外贈送的。”
“無功不受祿,無故不貪財。”沈氏連連擺手:“這星辰砂是什么東西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據說那些打磨剩下的小金剛石就是它。雖不至于像大粒的金剛石那樣價值連城,可這衣裙上所綴起碼成百上千顆,總價恐怕也不會低到哪兒去。陳掌柜還是請找個繡女直接把它取下來吧,我只要我訂制的錦香鍛足以。”
陳妙生見沈氏態度堅決,只得望向了柳芙,眼神中的意味很是明顯。
柳芙當然看懂了陳妙生的示意,她也知道這多半是姬無殤的主意,便道:“娘,你不如聽聽陳掌柜為何要額外送著星辰砂給咱們再推卻也不遲。”
“對對對,在下這就給夫人解釋清楚。”陳妙生搓了搓手,略屈身,語氣無不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相比夫人也知道,錦鴻記這幾年涉足珠寶生意,做的還算紅火。別的沒有,這樣的星辰砂卻是再普通不過的貨色了。因為這金剛石需要打磨,太小的不好拿來出賣,咱們的生意又全賴各位熟客。所以咱們的東家便慷慨地將這星辰砂用作贈禮。特別是夫人這樣的,既是合作關系,又是老顧客了,只送您這點兒星辰砂實在只是聊表一下心意罷了,絕無它意。還請夫人笑納”
“娘,錦鴻記這幾年可在珠寶生意上賺了不少銀子。繡品上咱們分的利少了,只要著點兒星辰砂不算什么。而且這紫裙雖然華美異常,但始終有些顯老氣。若非綴了這些星辰砂,恐怕女兒穿著也不好看。別猶豫了,咱們就收下吧。”柳芙做出十分喜歡著衣裙的樣子,伸手拽了拽沈氏的衣袖,語氣也帶著些撒嬌的感覺。
“也罷,只要你喜歡,娘就收下。”沈氏見柳芙是真心喜歡,便也不拒絕了,直接將先前收入懷中的那兩張百兩銀票摸了出來放到桌上:“這二百兩銀子不知夠不夠那些星辰砂的價錢,若不夠,還請陳掌柜的報個數。”
“這”
陳妙生的臉色有些尷尬,只將銀票又推到了沈氏的面前:“夫人這就見外了。我們東家都說了,這些星辰砂是答謝您這些年來為錦鴻記做繡品的功勞。若是提錢,豈不折殺了在下,也辜負了咱們東家的一份兒真心嘛柳小姐,您還是勸勸令堂吧。”
似乎是算準了柳芙不會拒絕姬無殤安排,陳妙生將難題直接拋到了柳芙的身上。
抿了抿唇,柳芙見母親一臉堅決的樣子,只好嘆了口氣,有些心疼地將銀票拿在手上:“這樣吧,陳掌柜。我知道二百兩可能只抵得了這些星辰砂五成的價格。您把銀票收下,不夠的,就算是咱們領了錦鴻記的情。”
陳妙生被柳芙這樣一說,無奈只得將銀票收下:“既然夫人和小姐堅持如此,那在下就厚顏替東家收下了。”
“也請替我向你們東家道聲謝。”沈氏對柳芙提出的解決方式并無異議,十分客氣地朝著陳妙生略福了福禮:
“客氣客氣,在下自然會如實稟明東家的。”陳妙生趕忙回了一禮,這才又從桌下拿出一個猩紅絨布蓋住的托盤:“對了,上次夫人給了一千兩的定金,讓在下替柳小姐尋一些稀罕的釵環首飾。也一并備好了,請夫人和小姐過目。”
有了先前錦香鍛的鋪墊,柳芙與沈氏互相看了一眼,這才由前者伸手將絨布掀開。
果然,又是幾樣綴滿了星辰砂的頭釵和耳墜
“咱們店里別的沒有,就這星辰砂既拿得出手,又不會讓客人失望。夫人那一千兩,置辦這一支滿天星輝的流云釵完全足夠了。至于另外這一對耳墜兒,算是本店的添頭。”陳妙生見兩人臉色均有些沉默,只好語氣帶著幾分懇請:“夫人小姐千萬別再拒絕了。”
趕在沈氏開口之前,柳芙一把將東西收了在手,樂滋滋的說:“這可是我娘花了銀子買的,添頭不過一對耳墜兒子,就算是星辰砂鑲的,你們也不過是少賺那么一點兒。我才不會拒絕呢,對吧,娘”
被柳芙俏皮的神色逗的一笑,沈氏只得向陳妙生又福了福禮:“東家對咱們這么慷慨大方,還請陳掌柜的帶一句話。趁著年節,小婦人一定攜小女上門拜望,還請東家能撥冗相見,接受咱們當面的致謝。”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陳妙生當然趕緊就答應了。
聽見母親想和姬無殤見面,柳芙臉色閃過一抹愕然,可隨即便釋然了,心想姬無殤那樣的大忙人怎么可能和接見母親。到時候不過找個借口拒絕,想來母親也會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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