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農與商

第五十五章,星星之火(四)

第五十五章,星星之火(四)

第五十五章,星星之火(四)

梁五在屋頂上,可以看到王媒婆去扶錢掌柜的,他只是一曬,全然不放在心上。來弟不時要懷疑他的眼光,讓梁五有時候很抓狂。在屋頂上淋著小雨的梁五看一看來弟,她踩著石頭站在屋檐旁邊給自己遞東西,雨中少女好似帶露荷花。

如果哥是個沒有江湖道義一切道義道德的壞人,比如來弟口中懷疑的賊,梁五再拿眼睛瞄一瞄路上的王媒婆和錢掌柜的,一準把那個病秧子腿打斷。

家里只有一個姑娘和一個小孩子,就是麻煩都不敢太去惹。梁五想想算了吧,到城里有的是機會找錢掌柜的晦氣,何必在這里給來弟和有弟家添麻煩。新認的表親可不能嚇跑嘍。這樣一想的梁五就咧嘴笑一下。

來弟站的不夠高,是以沒有看到王媒婆去扶錢掌柜的。站在屋檐子這里給梁五打下手的來弟,心里正在盤算著,要去王媒婆家里說一說才行。再不說姐真是好欺負,由著人性子捏。來弟要是看到王媒婆去扶錢掌柜的話,來弟只怕這一會兒就要沖過去,這就要訓斥他們一頓。

一個人蹲在屋頂上重新換草整瓦,一面不懷好意地嘴角噙著一絲笑對著一拐一拐離去的錢掌柜不時看一看;一個人站在雨水中想著事情,事情頭緒實在是太多。

安家要翻臉,自己無名聲,再看一看梁五,來弟突然想起來要交待一下有弟,不能對著梁五說他繼母的那些話。表親冒雨正在幫著自己收拾屋頂,怎么能平白讓他難受。一個少年有家不回,這樣的痛苦一定源自于傷了心。

“我就來,”來弟只說一句就跳下石頭往前面來,在屋門前看到回屋去的王媒婆。來弟注意到王媒婆身上的有泥水,卻沒有怎么想,只是覺得快意一下,摔跤了還是怎么了?來弟對著王媒婆第一次不是滿面笑容,只是靜靜地看一看,這就進屋里去。

經過這院門也往院子里看的王媒婆,對著那平靜的目光,只是嘴里小聲罵了一句:“死妮子,還敢打人。”也就往她院里去。

有弟在屋里正在燒熱水,再就看著屋頂落下來的雨水泥渣。看到來弟進來,有弟還在看:“姐,整好了?”

“就好,有弟,”來弟在有弟身邊小聲地道:“跟你說個事兒,去梁五家里遇到那個人說的不中聽話,你千萬別對梁五哥說。”有弟眨巴眨巴眼睛聽完:“為啥不說?”有弟覺得,說了讓梁五哥打她去。

側耳聽著屋頂上動靜的來弟,要在梁五下來以前把話說完,趕快急切地道:“說了梁五哥會傷心,”對著有弟再眨巴的眼睛,來弟只來得及交待一句:“一會兒姐說啥,你就跟著說啥。”

這一句話有弟倒是可以先同意,他點點小腦袋瓜子:“行。”看一看火膛里灶火正旺,有弟也站起來:“俺來收拾魚,切肥油,中午喝魚湯貼白面餅子。”

可以吃魚了,又有梁五在,三個人誰也沒有撇下來。有弟興致高漲,對著那魚一陣看:“這應該是怎么收拾的?”有弟還真的不會。

來弟走過來:“姐收拾一次給你看,”接過魚拿過刀,來弟去鱗剖魚肚,有弟睜大眼睛看的津津有味,有弟要看的是如何收拾魚到出鍋,這一次看了一個全套。

梁五整好屋頂下來的時候,看到來弟正在做飯,覺得真稀奇:“咦,你會做飯?”鍋里正在煉肥油,來弟把煉出來的油渣子推給梁五:“吃吧,別說話。”

站在鍋前的來弟只想白眼人,什么叫會做飯,當然會做飯。不過我是家里壯勞力,有弟做飯吹火又在行,當然是分工要有不同,才會成功。

心里隨便的一句順口溜,讓來弟心中一亮,分工要有不同?這話太對了。來弟站在鍋前炸魚塊,臉上露出來一絲笑容。她已經找到方法去對付安家,就是打算用不同的分工。

下了這么久的雨,屋里也是泥地也是潮濕的,只有灶火前的一塊兒地,因為近火而常干燥。這樣的屋子里,再對著一個落滿泥土的舊炕,舊木桌子舊櫥柜。只怕看一眼也會心生不悅。

此時屋里的三個人卻是其樂融融。梁五在掃炕擦炕,有弟在和面準備貼餅子,來弟手里握著竹笊籬正在炸魚。滋滋響的油香中,梁五回過身來,覺得這屋里光線明亮,氣味兒撲鼻的香。這一會兒給他一個青磚大瓦房,只怕梁五也不愿意換過來。

吃飯接近尾聲的時候,來弟才裝作才想起來,她先吃到近飽,也讓梁五吃到近飽,免得一會兒說出來,說的不好大家生氣,辜負自己親手做的這頓飯,和這鮮魚湯。

“梁五哥,今天我和有弟去你家了,”來弟嘴里塞著餅子,眼睛對著魚湯,眼角看著梁五;梁五正吃的開心,只是愣了一下,就淡淡地道:“哦。”明顯梁五是高興不起來,他也不覺得自己家里能讓人看,雖然來弟是自己喜歡的姑娘,有弟是自己的表弟。

低頭喝魚湯的有弟想起來弟的話,頭也不抬地附合一句:“去你家哩。”姐說啥有弟就說啥;來弟笑容可掬地努力要把梁五的情緒調動起來:“給舅舅買了點心,有弟一定要四個盒子的,”

“四個盒子的,”有弟不抬頭再接上一句,只“唏溜唏溜”喝他的魚湯;

聽到這里,梁五就想要笑,他忍住笑聽著來弟再次一臉的笑容,甚至有三分討好:“以后你在家里,我和有弟還去。”

“還會去哩,”有弟學舌算是學完了,魚湯也唏溜地差不多了。這才抬起頭來對梁五道:“盒子點心有弟不錯眼睛看著伙計包的,樣樣都軟,俺姐說,上年紀的人要吃軟點心。”

梁五心中有一絲淡淡的悲哀,來弟都能想到這的事情,自己從來沒有想過。梁五自從離開家,偶爾回去一次,就是給父親放下一些錢,從沒有想過點心要買軟的。梁五重新高興起來,對著來弟和有弟道:“你們再去對我先說一聲兒,我在家里好招待你們。”

這話說的挺怪,象是梁五不在家就沒有人招待,有弟是聽不出來,而且覺得有理。梁五哥不在家里,是沒有人招待俺們。來弟只是裝作沒有聽出來,接下來梁五的這句話:“中秋節還去走舅舅家,舅舅把我和有弟當成你四姑家的孩子。”

梁五嘻嘻地笑,從聽到“舅舅“這兩個字,梁五就要笑了,這一會兒笑個舒暢趁心。他撕著手中的白面餅子泡在魚湯里,吃的香甜無比。看一眼有弟,有弟極會疼人,看一眼來弟,真是能干,會做飯能下地能背柴。。。。。。。想到這里,梁五開始打住,和來弟表妹的親事,梁五打算明年再說,總要在這個家里再出些力,梁五覺得再提出來才算是合適。

一條魚對來弟來說,沒有花上多少錢,家里現有木耳蘑菇,都是鮮物,魚湯里放了不少木耳,又用豬油炒了一個蘑菇。三個人都吃的飽飽的,然后開始做事情。

炕濕了,梁五在燒炕;有弟開始和他的衣服繼續纏綿,并對梁五道:“等有弟再做一件就會做了,給梁五做一件。”

刷碗刷鍋把剩魚湯舀出來準備晚上下面的來弟,笑吟吟聽著梁五問有弟:“這件不是我的?”一件青色布料,梁五也能穿,來弟也能穿。不過男人長衫和女人外衣有所不同,梁五吃飽喝足,又在這里逗有弟玩。

“有弟做的還不好,拿不出手呢,”有弟一板一眼地認真回答梁五的話,眼睛瞅著手中的活計,手指上還有一個新頂針,是來弟后來新買給他的。

梁五再次嘻嘻一下,聽著有弟在對自己說話:“梁五哥今天晚上在家里睡。”有弟不容置疑地就說出來。梁五回身,來弟轉頭,兩個人目光碰在一起,梁五沒好氣,來弟裝作看不到。

“在家睡,”梁五就這么回答一句,這次沒好氣,頭也不回。聽出來梁五話里有不高興的來弟,自己笑一下繼續收拾手邊的東西。至少今天晚上不用為梁五擔心。炕上不再滴水,沖著這一個會下地干活會上房修屋的能耐,來弟想一想,不能這個少年學壞才是,學壞了以后,他還來干活他還來幫忙嗎?來弟笑瞇瞇,姐一片私心為自己呢。

梁五一會兒也不閑著,足對得起來弟的這一片私心。屋里燒著炕,他又跑到外面去把菜該收的收回屋里來。青菜豆角絲瓜,向日葵不能跟著日頭轉,卻長的不低。梁五也覺得不錯,這小家整的,屋里有麥子,院里有菜園,梁五也起了心思,覺得這屋子要是重新翻修一下,可以過上幾十年。

這話不能對來弟說,一說來弟肯定要說不行,梁五自己起個心思,自己想一想,自己私下里樂的梁五決定這一會兒先不告訴來弟,就象給她幫忙一樣,動不動就托著一手的銅錢過來了:“這工錢要算的吧?”哥這工錢你算不起,梁五一個人竊笑一會兒。

家里井然有序,各自有活。來弟洗過手把灶臺抹干凈,打算做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往王媒婆家里去理論,把她那張吃遍八方的嘴,能堵上多少就堵上多少。來弟不想嫁人,可是名聲得要。有時候名聲,就象一件必須穿的衣服,對于女人,更是如此。

“我去三嬸家里說句話,”來弟說過這一句,走到屋門口還沒有出去。院門外飛快地跑過一個人,青衣小帽打著一把油紙傘,一閃就過去了,象是有什么急事。這個人是在安家做工的陳三。

走出屋的來弟,原本是往王媒婆家里去,這一會兒方向再次改變,跟在陳三后面往叔公家里去。

村里是一條直路,可以看到陳三跑的飛快,不顧泥點子濺在衣上,一把油紙傘歪斜著在頭頂上,有幾次跑著太快,紙傘柄碰到了頭,陳三只是扶一下傘柄,再繼續往叔公家里去。

跟在后面的來弟只是驚心,也甩開大步,心里七上八下的來弟在想著,安家又有什么狀況出來了?

陳三中午就往村里來,確實是安家發生一件大事情,這事情大的讓陳三覺得有必要乞半天假回來說一聲。生在這村里,長在這村里,四鄰八舍地也有小矛盾,不過也是一個村里的人。關鍵時候看行動,陳三這就一溜小跑,全然顧不上他身上的衣服泥水淋漓。

來弟來到叔公家里的時候,陳三還在指手劃腳,因為跑的大喘氣兒,加上手比劃,陳三覺得更清楚些。

“新麥,真的是新麥,”陳三氣喘吁吁地擺著手:“兩個村子里的人都交上來,說他們小受災,不過交租子不成問題。”

這一句話聽在來弟耳朵里,來弟驚奇過后,嘴角邊就是一絲冷冷的笑容。此時在來弟的心里,是覺得這是安家的鬼主意了,他們為了讓人交租子,從別處弄來的新麥,或許是他們家去年收的麥子也不好說。

麥子淋過雨,新麥舊麥還能看得出來嗎?來弟不知道,不過這件事情不小,來弟不了解安公子的心情,她會以為是安家才有這樣的手段,全然沒有想到表少爺一手蔽天,干出來這件事情。張大林被表兄安公子問了一句:“明天有人來交租子?”干脆一不做不二休,今天就讓人交上來。

這兩船新麥正好今天到碼頭上。張大林只要把人再找過來就成。

就是叔公們,面色驚愕地要多,也是一起認為,這是安家開始不仁。他們隨便調些麥子來唬弄人就行。

一個叔公這樣說出來,大家基本上都是同意的。不過陳三覺得疑惑:“我打聽了一下,象是老夫人說過,下雨可以減租子。”陳三只是恍惚聽到這么一句,他不能確定是真的。

“為富不仁,這是一句古話,”另外一個叔公緩緩開了口,是有些痛心:“種了安家一輩子的地,到老遇到這樣的事情,唉,兒孫們沒有福吶。“

覺得疑惑的還有一個叔公,從聽到這消息他就閉目沉思,這才開口:“安家這樣做,調這些麥子來唬弄人眼睛,他們花費就不少。再者買通這兩個村子說假話,又要有些好處灑下來才是。今年實在的是受了災,大家交不上來,也是有的。不是說在家里藏著不交。”

有些麥子濕淥淥地打下來,沒有干也不吃。最后開口的三叔公只是疑惑:“他們就是上門來強搶,這樣的糧食搶去有什么用?”錢也賣不了多少,安家的人肯定是從上到下不吃這個。對于他們來說,除了立威,沒有別的好處。

來弟這一次沒有等到別人要她說話,她就開了口,看一看陳三,能乞上半天假回來報信,來弟也就不避陳三,就開口道:“不管他們怎么想,這樣的手段不是表少爺一個人可以做出來的。”來弟第一句話就說錯了一半。不是表少爺一個人弄出來的,卻不是表少爺和安家的人一起弄出來的。

“當前不管他們怎么想,而是我們怎么對待,”來弟這話得到大家的一致贊同,四叔公和宋木匠去了鄰村還沒有回來,家里留下來的三位叔公一起道:“你有主意你只管說。”

來弟唇邊是一絲詭異的笑容,這詭異只是對著安家,來弟低聲道:“交租子是交不出來,除非他們愿意交這樣的收成。他們愿意要,就連麥秸桿兒一起給他們;”幾位叔公笑一笑,陳三也笑一笑。可以想象的到安家的貨倉里不再收著麥子,而是放著一堆濕淋淋的麥穗,安家想來是不傻。

“要是不愿意要,那就有得磨了。”來弟不慌不忙地道:“對于為富不仁的人,是不能硬頂。有人硬頂,已經吃了苦頭在衙門里。”叔公們再吃了一驚,聽著來弟把路上聽來的話說了。

來弟繼續說自己的主意:“咱們交,交麥穗給他們。叔公們再去一次,然后去幾個膽子大的孩子和大嬸大娘們,讓她們到安家哭去,再去幾個會說話會爭理的人。。。。。。”來弟心里一閃,想到了王媒婆,以王媒婆罵雞的高嗓門兒,正適合去安家表少爺面前盤著腿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

嘻嘻一笑的來弟聽到陳三說一聲:“好,”然后是叔公們要想一想商議商議,還沒有商議出來,陳三笑嘻嘻又是一個主意:“找幾個哭起來嗓門兒高的,最好把老夫人哭出來,看一看老夫人那話說的對不對。”

“王媒婆最合適,”陳三不約而同地也想起來王媒婆,來弟竊笑一下,聽陳三說理由:“她是這村里的媳婦,就應該出些力,再說她往安家門上走動,不管是安夫人還是老夫人或是管家娘子們,哭出來一個她也臉兒熟,說話更方便些。”

這個主意真不錯,就是讓王媒婆也上前去。陳三和來弟,一起打的這個鬼主意兒,有心看看王媒婆的笑話,讓她以后還天天吹自己在城里大戶人家走動,現在到了烈火煉真金,騾子還是馬牽出來遛遛的時候。

天天最會在背后談論別人的王媒婆做夢也想不到她被來弟和陳三擺了一道,來弟和陳三的這個建議,叔公們也覺得不錯。雖然村里哭起來更驚動人的大有人在,可是王媒婆在安家臉兒熟,這一點上她就是第一去哭的人選。

來弟出了這個主意,全是感受到在小杏兒的事情上,叔公們都是愿意幫忙出頭照顧小輩的人;在梁五的事情上,也全托著叔公們的庇護;然后就是義憤,遇到這樣不仁的富人家,來弟出主意的時候,一點兒也不擔心害怕,反而覺得自己象是與這村里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這感覺是溫暖還是關懷?反正是好的很。

溫暖和關懷,是人人喜歡和需要的事情,加于人和受于人,都是一種歡喜。來弟出過主意,再把家里人都舉薦了:“我幫著和他們理論,我年紀小,挨上兩句罵也沒有啥;我家有弟可以去哭,”有弟嗓門兒尖,應該是有這方面的優勢。

叔公們微笑看著這個小輩兒的姑娘,這姑娘以后還了得。主意多也敢往前去,叔公們微笑,就是陳三也心一動,突然發現布衣素裹著的村里人中,也有這樣好看的人。

“好,來弟是個好姑娘,晚上村里人一起來商議,這事情人人有份,不能有一個后退,也不能有一個說不去。”叔公們前后想過,覺得這樣更好,比去硬頂弄到衙門里要強。

陳三出來回家去,他今天早回來,還是回家去陪老爹;來弟又坐了一會兒,聽叔公們說一說分工不同的應該有哪些人去最好,當然算來算去,少不了王媒婆。

最后出來的來弟實在要笑,也不打算去王媒婆家里堵她的嘴同她理論,給王媒婆留些口水讓她去安家好好灑院子吧。

從叔公家里出來,經過王媒婆的院門,來弟不由自主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正看到坐在廊下的王媒婆沒好氣兒地掃過來一眼,王媒婆還在生氣來弟打了錢掌柜的。來弟則是和以前一樣,一個笑臉兒過來,王媒婆愣了一下,再要浮上笑容來,來弟已經走出去。

“這姑娘笑的,人心里面都沒有底兒,”王媒婆又自言自語一句,聽著屋里自己的丈夫田老漢在喊人:“快來個人幫忙,今天能干一點兒就是一點兒。”

王媒婆站起來往屋里去,一面接上話:“來了來了,家里又不缺一年的租子,看你累病了,還要掏藥錢。。。。。。”

回到家里的來弟面上一直是笑容,王媒婆家里不缺一年的租子,村里人人都知道。所以說服她去安家哭,是有一些難度。不過這個難題,叔公們已經在想辦法。想到這里,來弟小小的得到一下安慰,這算不算,我報了仇,而且以德報怨,給了王媒婆一個人人夸獎她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