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陣喧鬧聲,驚動坐在官轎中的安公子。他在轎子里嗯上一聲,外面安權貼近回話道:“新回京的清源王同均思王的人在爭斗。”安公子似從夢中驚醒,面色略帶幾分迷惑。剛告訴安權:“讓孔大人不必管了,這不是他管的事情。”提督各道,不是提督各王爺。
這話剛說過,聽到馬蹄聲急奔,靴聲兵革聲過來,一員將軍大聲怒喝:“簡靖王有令,京中不得爭斗”這就是如今的京都
安公子在轎中嘆氣:“起轎回府。”進到家門,蓮菂笑靨如花迎上來,這幾天總是候在家門口相迎,。過來以前必先看安公子面色如何,然后笑嘻嘻一把扯住衣袖往房中去:“你回來了,我才買了幾張名畫,來幫我看看是真是假。”
把自己衣袖從蓮菂手中抽出來,安公子面色沉沉:“我累了,你回房去,我歇一會兒。”蓮菂停下來對他左右看過,人又貼過來:“到房里睡去吧,你歇在外面,不大會兒功夫,就要被孔大人勾走。”
“胡說八道”安公子沉聲道:“別打擾我”說過負手轉身而去。在書房里剛歪下來,蓮菂又笑盈盈進來,近身前悄聲問他:“挨了訓斥,還是丟了官?”安公子哼一聲,蓮菂拍手笑道:“丟了官就給我捶背倒茶去。”
安公子頗不耐煩地坐起來的,手指著門外:“出去,再來煩我,我就外面去。”蓮菂見他真生氣了,出來找安權沒找到,再去找安步問:“大人丟官了?”安步臉色一白:“少夫人您說話應該檢點些。”
問了一圈沒問到,蓮菂來找兒子,想讓安冕來問。找來找去兒子不在,蓮菂跺腳:“需要人的時候,公子不答理我,兒子也不在,一個也靠不住。”
安公子書房里歇了一夜,第二天來宮里辭行,年幼的皇帝坐在龍榻上,默然良久,命安公子近前:“你看這個。”
龍案上放著簡靖王一直想要的那道遺詔,安公子呈進宮里以前看過,上面的話句句記得:“……后世唯有能力者居之…”就這一句,讓簡靖王念念不忘,諸王爺也念念不忘。簡靖王恨上安公子,這一件最大。
皇帝眉清目秀,登基時不到十歲,現在也才二十剛出頭。他手撫著這遺詔,對安公子道:“田公公留著這個,想來是別有居心?”安公子躬身奏道:“此奸黨已經不在,皇上保重自己最為要緊。”
“唉,自你呈上這個來,朕心里時常反復。田公公保我登上皇位,他又留著這個。”皇帝面上悲哀:“我真的,還是想去他墳上看看。”
安公子跪倒:“皇上,”皇帝打斷他:“不必說了,你回鄉是件好事情,朕雖然舍不得你走,可你走了也不是件壞事情。”一抬手把這遺詔丟進火盆里,安公子驚了一下抬頭隨即平靜。君臣注視著遺詔化為灰燼,皇上又幽然道:“其實有它無它,都是一樣。”他胸脯起伏,盡力呼出一口長氣,對安公子道:“還鄉去吧。”
蓮菂最喜歡,對著安老夫人和安夫人解釋:“削職為民比降級要好,以后起復還是三品大員,”安老夫人年邁許多,口齒還是清晰,對安夫人婆媳道:“管他是削職為民還是降級,能回家就好。”
安撫過安老夫人,蓮菂出來找安冕:“那太湖石不許再搬動,以后京里來游玩,你再來看不遲。那一年來京里,一個大太湖石招搖過市,讓人議論了好一陣子。”安冕在房里收拾自己的一堆亂東西,背對著母親撅著屁股正在床底下拉個箱子出來,聽到母親說話,安冕頭也不回:“當我還是小時候嗎?我早就不玩太湖石了。”
最后來見的是安公子,在書房外問一問。這官丟的,比升官還熱鬧,多少人來送。蓮菂自回房去,盤算著我們這位公子今天累了,又是一個人睡的才是。
安公子最后見的是梁五,月亮高升已久,梁五怒火中燒跑來,把手中馬鞭子一放,就對著安公子訴苦:“你說說,怎么她是這種人,我讓人送五百兩銀子給她,把這母子打發回去了。”梁五衣上被扯破一塊,安公子細看過,一心郁悶被梁五逗笑:“你這臉上怎么了?”
梁五用袖子在臉上蹭幾下,繼續道:“我讓她們母子回西北,她上來就給我一個大耳光,差一點兒沒抓破我的臉。把她們送到碼頭去上船,她手里拿著剪刀要自盡,哭著說我負心。我怎么負心了?我對她們和對兄弟們一樣,你說旁邊有河怎么不跳,就掄剪刀呢?”
安公子笑起來:“那是扎不了自己也方便給你一下子,讓你濫好心。男女有大防,你幫貧幫苦也罷了,怎么還說得出來到京里找你的話。你發跡了,寄些銀子回去也就是了。”
梁五跳腳:“你又對了,氣死我了。我本來想讓你看看,我認識的人就是不一樣,結果丟這么大的人。”安公子擺手笑:“坐下來,燭影兒搖呢,你再跳,我頭要暈了。”
等梁五坐下來,安公子問他:“給我送行的,還是來訴苦的?”梁五這才想起來:“訴過苦就給你送行,后天到碼頭上送,再來是勸勸你,丟官不必難過,以后是草民了,將軍我照應你。”梁五嘿嘿笑:“咱們是連襟,以前不敢高攀說這句話,現在你草民一個,可以說了。”房里壁上,都是梁五拍胸脯的身影:“沒有衣錦還鄉也不必愁,凡事有我呢,駐家里附近那將軍,是我兄弟,你只管放心。”
安公子惱怒起來,第一次罵梁五:“你這個波皮,也來我面前逞強”梁五笑逐顏開:“就是無賴,也和你是連襟,而今你丟了官,我還要恭維著你呢大人。哪天一不小心你官復原職了,別忘了落難時我對你的好。”
大搖大擺說過一通,梁五又搔著頭和安公子討主意:“我照應你,你也得照應你。你別帶留弟回去,就是留弟要回去,你也把她從船上攆下來。”安公子哈哈大笑起來:“我當你多有能耐呢。”
隔了一天上船去,碼頭上來送的人不少。孔補之與安公子抱頭灑淚,蓮菂看得也心酸幾分。安公子擦拭淚水,交待孔補之:“弟去自安樂,兄可閉門安樂,雖然不在一處,只要安樂就行。”
“永年,不必為我發愁,以后把大門摘了去生火,我也由得他們鬧。”孔補之對著清清河水吟道:“式微式微,胡不歸”安公子急忙掩住他口,往兩邊看看只有蓮菂在身邊,這才松一口氣,低聲道:“兄,不可亂言。”
碼頭上又來送行的人,是簡靖王派人來送行。史勛雙手捧著一個珠玉匣子送上:“王爺送給公子的。”安公子接過來只打開一條縫,就“啪”地合上蓋子,這一聲響旁邊人都聽得極清晰,不由得對那盒子里東西好奇心大起。
“多謝王爺”安公子自己雙手捧著盒子,不交給別人。最了解他的孔補之看出來安公子緊張上來,就是蓮菂也感覺到。
船開動時,安公子佇立船頭,孔補之立于碼頭上,兩個人遙相望著,都是淚奔。直到碼頭看不到,蓮菂才過來探問:“王妃送的禮物你不去看看?王爺送了什么也給我看看?”安公子板起臉:“你不必看。”
找下午的時候,安冕才得空兒偷看過,過來告訴母親:“是一把子干稻草。”那外面鑲著無數瑪瑙碧玉金剛石的黃金匣子里,擺著的是一把干稻草。蓮菂也愣住了,安冕問母親:“有個典故是臥薪嘗膽,我義父不是這意思吧?不少字”
蓮菂把兒子抱在懷里親了他額頭一下,哄著他道:“千萬別說出去,這話不好聽。”安冕掙開揉著額頭道:“我當然不說,不過以后您別再親我,我又不是懷里抱著的小孩子。”
安冕跑開,蓮菂進來看閉目歪著的安公子。坐了好一會兒,安公子才動了一動,蓮菂殷勤地道:“要喝茶不要?煮的有銀耳蓮子,給你送一碗來。”安公子淡淡嗯一聲沒有睜眼睛:“不必了,你去吧,我想清靜一會兒。”
蓮菂輕手輕腳走開,不敢打擾到他。晚上安公子睡下來也是默然有心事,蓮菂有時候逗他說道,也只是嗯幾聲溥衍。
順風順水到家中,岸邊上來接的官轎至少有七、八頂,當地官員、附近官員和省里的兩位官員。船沒有靠岸,蓮菂在船頭上看過笑:“您這是什么派頭兒,削職為民的人這樣不好吧?不少字”安公子漫不經心:“劉知縣,他今天要來迎我了。”
悶了這些日子,總算這人開口說話,蓮菂一陣喜歡,笑逐顏開道:“他迎不迎你,又怎樣?”安公子微微一笑:“不一樣。以前我總是想,劉知縣說對我最好,可是各項銀子我們家分文也不少出。是我們家在他政績上得力配合,還是他對我呢?”蓮菂撲哧一笑:“原來你這樣想過?”再往岸邊兒上看,蓮菂嘻嘻掩口:“大人您象是告老還鄉一樣。”
“我是老了,燈下黑我都看不到,”安公子似笑非笑,蓮菂硬是沒想起來,她一想到回來就只高興回來了,笑瞇瞇道:“是誰又得了不是,不是我也不是兒子。”
安公子語帶雙關地道:“是啊,你們母子從來是一對好人。”蓮菂白眼兒他:“好著呢,不就是看了你的匣子,你昨天罵兒子,當我不知道。以后罵他當著我罵,是我讓他去的,你來罵我好了。”
安公子哼哼笑一聲,伸出手給蓮菂拂一拂發絲:“船要靠岸,你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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