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十三年正月底,程太傅一封請立太子的上表,得到玄德帝的準奏。
接著群臣紛紛推舉大皇子為太子。很快,天家就作出了回復,應眾愛卿所請,立皇長子為大楚的太子。
詔書曰:皇嗣姬翌,圣德貞元皇后俞氏所出嫡子,恭敬謙讓,天資粹美,砥礪廉隅,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
還未舉行冊封大典,玄德帝又頒下道諭旨,命太子負責接手,前任首輔楊景基的案子。
第二日,太子姬翌就在承天門外,命人特意架起一堆薪火。把從楊家抄出那個致命的木箱,付之一炬。那里面有傳聞中記載百官污跡的卷冊。
此舉贏得了中間派們真心的擁護,此前他們一直搖擺不定。
玄德帝旋即又命太子監國,主持即將到來的春闈。
自首輔楊景基下獄后,朝堂上兩派勢均力敵的局面被打破。現在終于有了決定性的逆轉,程派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二月初五,三司會審的結果出來了。楊家父子伙同德威將軍符恒,安排兵卒在皇家狩獵區,與承恩侯做戲欺君。后被承恩侯主動舉報,案件得以真相大白。
或許是為了穩定朝局,又或者此事牽扯到三皇子的外家,從龍有功的承恩侯。玄德帝有意壓下此案,并沒有深加追究的意思。因此,太子審理此案時,并未將楊景基定為謀逆,以免過多朝臣牽扯進來。
不過楊景基父子欺君、結黨營私等罪行,俱已查實,鐵證如山。
此事一出,在朝臣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隨后更有御史,又羅列了一百多條罪狀。彈劾楊景基這位風云一時的兩朝重臣。
從泰和年間與靖王亂黨勾結,參與構陷韓國公府俞氏一族;到昭明朝十多年里,把持朝政,結黨營私。到縱容親信大臣為禍一方,引起民變……以及為妻舅崔氏家族提供保護傘,魚肉百姓。甚至利用私權,帶頭破壞太祖皇帝頒下的祖制——籍貫回避制度。讓他女婿以江南出身的進士身份,供職贛杭等地,不一而足。
楊家舊黨紛紛倒戈,跳出來揭露楊景基鮮為人知的罪行。以撇清關系。一時間,墻倒眾人推。似乎滅族都不足以平息眾怒。
最后楊家、符家被判了個滿門抄折。念及承恩侯石敬當年的擁立之功,又戴罪立了功。最后被削去爵位貶為庶民,大兒子也被踢出戶部,家財充公。其他被檢舉出來的楊派主要黨羽,紛紛被抄家流放。
此事沒有株連九族,血流成河,群臣們紛紛贊揚太子心胸寬廣,有容人之量。姬翌作為儲君的威望,空前高漲。玄德帝一直以來的仁德美譽。再次幫他穩住了朝局。
作為楊景基的女婿,鐘澄卻沒能逃過此次風波,不可避免地被牽連進來。
有御史收集證據,指責他有負圣恩,為攀附權貴,竟然拒認親女。縱容繼妻毒害元配之女。治家不嚴,懼內無狀,有失大楚文臣的體面。實在不配在翰林院為官。不堪為天下讀書人之楷模。
還有人指出,昭明九年三月,鐘澄知悉長女被岳家所害,不去報案,幫其隱瞞。實則有伙同繼妻謀害親女之嫌。建議把鐘澄收監,立案查實。朝廷當替忠肅公教訓這等不肖子孫。以正天下之公義。
隨后有人揭發,鐘澄之妻楊氏,在父親下獄時,從娘家轉移楊景基受賄得來的贓物,帶回婆家藏了起來。
這些彈劾一經拋出,群臣側目。
當年與忠肅公鐘正聲同朝為官的老臣們,暗自搖頭,替鐘家捏一把冷汗。
刑部的衙役。當天就帶走了鐘澄,還給他上了枷鎖鐐銬。等星魁氣喘吁吁回府報告時,妙如才知道此次事情的嚴重性。
一方面有靴子終于落地的感覺,一方面又懷疑,這道坎是否捱得過去。心里暗暗著急。
聽聞鐘家出事了,第三日,汪承嗣帶著兒子趕了過來。作為庶吉士在戶部見習的任昭,也聞訊趕來。
派人把客人請到知君堂,帶著丫鬟煙羅,妙如隨后就到了外院。
還沒進門,她就遠遠看見,汪家父子正跟任姑父說著爹爹的事情。
妙如加快腳步,進門后向兩位行禮:“多謝長輩們的關心,妙兒在這里有禮了。”
又朝汪峭旭福了一禮,“表哥也辛苦了!”
汪嗣弘見她神色有些憔悴,想來是這兩天憂心所至,遂安慰她道:“孩子,別著急!你爹爹平常頗為低調,為人又仁義,不會出什么大事的。或許有人為了立功,誣告也是有的。聽說現在朝堂上,亂成一片,互相攀咬的,比比皆是。畢竟咱們兩家,跟楊府關系太近,免不了的。等查清事情的真相,什么事都沒有了……”
蹙著眉頭,妙如郁郁道:“借姨父的吉言!爹爹是在翰林院被人帶走的。聽報訊的家奴講,當時他們說是陛下的圣意,具體罪名也不清楚……妙兒都不知道,上哪兒去打聽……”
任昭接過話頭:“在部里,我倒聽幾位大人談起過,說是有人彈劾鐘兄治家不嚴……就是前幾年風傳的一些事情。還提到侄女掉下懸崖的那次,說是包庇……還有你母親為楊家轉移贓款的事……”
他邊說,邊朝對面的汪家父子望了望。畢竟這些事,都跟他們親人有關,也不好把話說得太透。
汪家父子對望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妙如,他倆臉上均流露出尷尬的神色。
“當時沒人替爹爹辯解嗎?”話一問出口,妙如就后悔了。自己不該這樣天真的。
現在人人自保,有誰愿意替爹爹出這個頭?!
想到楊家如今的處境,爹爹作為他女婿,別人不落井下石,已經算是仁慈了。誰還能管他是否無辜?!畢竟爹爹沒用休妻的行動,來跟楊家劃清界線,肯定會有人不滿意他的。
自古以來。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嘆了一口氣,妙如望著任姑父,急切地問道:“那如何替爹爹洗清罪名呢?這些事情,都是能解釋清楚的呀!為何兩天過去了,還不見放回來?”
汪嗣弘接道:“哪有那樣容易的?澈之這場牢獄之災,怕是免不了……除非有充分的證據,又有人愿意上表替他叫屈……可惜姨父,空有個將軍爵位,一天早朝都沒上過……”
他又把目光投向任昭。后者連忙擺手:“小弟乃是個后備的,還在見習期。五月才散館呢!更沒資格了。”
“是不是只要能拿出那次掉崖后,爹爹查訪的證據。還有妙兒作為當事人的供詞,就能為爹爹洗清冤屈了呢?”妙如想到一個法子,想先確認此事的關鍵點。
“若有人寫成奏折上達天子,侄女你作為人證,是得接受審案大人盤問的……可那樣你就得上堂。一個官家千金,去那種地方不好!”任昭解釋道。
汪家父子也點了點,表示贊同,一副不想讓她出頭的模樣。
妙如理解他們的顧忌。
在這個時代。大家閨秀是不可隨意拋頭露面的,而且她還是訂過親的人。
“若是爹爹被定罪,或在牢里出了意外,妙兒還算哪門子官家千金?再說,此事與我有關。能證明父親沒虐待女兒的,只有妙兒一人了。終是要走到這步的,還不如咱們主動送上門去作證……”
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汪峭旭,突然出聲:“妹妹是想效仿古人。來個‘緹縈救父’不成?!”
妙如點了點頭:“雖然這法子有些冒險。可爹爹被關起來,也是那些‘莫須有’的罪名。若無‘苦主’,這案子能立為案子嗎?再說咱們鐘家的賬目,早在兩三年前,妙兒就參與管理了,有無接贓。這個更容易懂明白。”
汪嗣弘眼睛一亮,對著旁邊的兒子道:“旭兒,你和妙兒合計合計,看這封奏書該如何草擬,幫她擬一封吧!”
任昭在一旁請纓道:“我幫著來擬吧?!畢竟小弟在翰林院和六部學的就是這些,也幫大人們整理過不少折子。”
妙如向他施了一禮:“多謝姑父援手,還是請您教妙兒寫吧!那樣效果或許會更好些!若是有人問起,侄女的這份誠意。也許多一些機會打動審案的大人。”
屋里的三個男人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汪嗣弘囑咐道:“旭兒,每日陪任兄弟到鐘府,教你表妹寫奏折吧!在旁邊你也能跟著學學……”
妙如大驚,忙擺了擺手:“不用了!不用了!表哥還要參加春闈呢!明天就下場了吧?!”
汪峭旭苦笑著搖搖頭:“在外公定罪的那日。祖母和爹爹就要我放棄了。現在這種狀況,哪還有心思進考場?!與其到時名落孫山,還不如再等三年。”
原來,楊家被判滿門抄斬時,長公主當即立斷,讓孫子放棄此次會試。
在這個風口浪尖上,無論是汪家還是鐘家,都不適宜此時冒出頭來,惹人注目。
楊景基以前主管禮部。聽說上次衙門來人,還特意把鐘澄帶去問話。就是有人告發,說他伙同岳父,為外甥在秋闈中作弊。后來他出具了幾年前,抄來順天府鄉試的樣卷,還有府衙里記錄在案借閱情況,才洗清了嫌疑。后來刑部派人,把他抄來的樣卷,作為證據都收了回去。這才了結了此事。
汪峭旭此次考不上還好。若真考上了,閱卷官員怕受到牽連,特意打壓,人為地讓他落榜,豈不斷了后路?所以,長公主決定,還是等這回風波過了,下次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