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遲慕
自那日起,羅逸芷開始不搭理嫂子,甚至在飯桌上,當父兄的面,開始跟她唱起反調。
妙如一如既往地忍讓她,還時不時地問起,她在書院的情況,可小姑娘并不買賬。
在這種時候,妙如通常也一笑了之,并不強求。末了,還一如繼往地邀請,她的同窗到家里來玩。
這讓羅逸芷陷入糾結,一面是親生母親,一面是她珍惜的友情。
最后,慢慢發展成,把同學帶來交給嫂子后,她就獨自一人回了紫笙院。
“這是怎么了?”姬思瑤不解地問先生。
妙如輕輕一笑,解釋道:“這幾天,她跟我在鬧小別扭,甭去管她,咱們繼續……”
別人家的私事,姬思瑤也不好多加打聽。拋開羅逸芷,兩人討論起繪畫的事情。
“師傅,您還回不回書院教畫的?”末了,宜城縣主有些依依不舍,滿臉遺憾地問道。
“再說吧!你應該知道的,嫁為人婦的,要守許多規矩。不能隨便出去掀頭露面的。”妙如面露遲疑之色。
姬思瑤嘆了口氣,有些戀戀不舍:“聽母親講,您差點成了我姑姑了?”
聽她突然提起這事,妙如恍若隔世,怔忡了半晌,才轉眸笑道:“是啊!誰也沒想到,我后來還是回到京城來了。不過,你還是可以叫我姑姑的,從宗室那邊算起。”
聽到這話,小姑娘很是開懷,繼續道:“祖母說,合該她跟您沒母女緣分。沒想到還是跟太后娘娘更有緣!”
“母女緣分?”妙如喃喃念叨,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這個詞讓感到陌生,她經歷兩世,從未見過自己的生身母親。
對于她來講,“母親”向來只是一個符號。她能想象得到的,最溫柔的母愛,就是祖母那樣,為父親無條件的付出。將來有孩子了,她也會這樣對自己子女的。
突然,她有些同情起小姑來了。想到這里。妙如暗下決心,一定要跟她好好談談。
姬思瑤要告辭出府了,羅逸芷得到消息,趕來要來送送她。
“那女人跟你說了什么?是不是說了咱們母女的壞話?”兩位小丫頭在一起,就開始嘀咕了。
姬思瑤吃驚地抬頭來。怔忡的望著她片刻,然后才反問一句:“你覺得蘭蕙郡主會說什么?”
羅逸芷啞口無言,磨蹭了半晌。帶著不置信的表情,問道:“她真的沒說我母親什么?”
“即便是有何想法,她也不會當著弟子講出來吧?!”姬思瑤蹙起眉頭,又補充了句。“你放心,貴府里的事。我是不會傳揚出去的。既然先生相信你,我沒道理懷疑你的人品。”
羅逸芷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嘴唇半翕半合,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送走同窗,她正打算獨自回院。迎面走來一人,她抬頭望去,認出來是嫂子身邊的丫鬟。
春渚走到五小姐身邊,向她行了一禮:“郡主想請您往蒼筠院去一趟。”
羅逸芷有些詫異,問道:“這位姐姐。知道是什么事嗎?”
春渚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跟著她走進蒼筠院時,羅逸芷一眼就瞧見,嫂子拿著畫筆。在案上的描繪著什么。
“你來了,坐下吧!春渚。出去外間門口守著。”見她走了過來,妙如熱情地招呼她。
羅逸芷心如搗鼓,雙手在袖筒里,不知不覺攥成了拳頭。
這是想秋后算賬嗎?小姑娘心里暗忖,隨后,又想起瑤瑤剛才的話。
不對,嫂子根本沒相信,是她聯合母親在做戲,想到此處,羅逸芷放松下來。
“聽說,你也想學畫?”見對方走過來了,妙如放下畫筆。
小姑娘臉上露出幾分羞赧。
“這又不是什么壞事!現在我正好還得空,想學就趁著現在學,過兩年,你想學都沒得機會了?”妙如望著她,坦白就說道。
羅逸芷猛然望起頭,不解地反問:“為何沒機會了?”
“過兩年你就長大了。婆母定會為你說門親事。接下來,就是準備嫁妝,到時練習女紅的時間都不夠,哪來時間學畫?”嘴角噙著笑意,妙如乘機打趣起她來。
不是把她們母子趕出去,羅逸芷臉上烏云轉晴,心里稍稍安定。
瞥了她一眼,發現小姑神情不再緊繃了,妙如放下心來。
“能告訴嫂嫂,你為何要學畫嗎?”她溫聲細語問道,為了讓她感覺不到壓力,又補充了一句,“這句話,每次新收的弟子時,開頭都會問清楚的。”
“在書院里……交不到朋友……看到選學你畫法的,她們都特別受歡迎,所以……”羅逸芷扭扭捏捏地說道。
妙如哂笑,搞半天,原來是曲線救國。
這讓她不禁想起當初的自己。
當時初來乍到,父親跟楊家又是那種關系。練好畫技,她起先的目的更加簡單,就為了萬一家中被查抄,有門養活家人的謀生技藝。只是沒想到,因此結識了許多達官貴人。
“為什么交不到朋友?”
羅逸芷雙手一抖,眸光黯淡下來,垂下腦袋沉默不語。
“當年剛到京城時,嫂子比你現在還小。還是從老家鄉下過來,父親只是六品小吏。加上生母不在,除了家人,京中沒真正的親人。你猜我是怎么解決的?”妙如的聲音輕柔,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
聽她談起了自己,羅逸芷好奇地抬起頭。
“后來,府里來了位宮中出來的嬤嬤。機緣巧合之下,姐妹們都得到機會,跟她學禮儀規矩。”
羅逸芷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明白這跟交朋友有何關系。
“她跟咱們講了世家中的許多規矩。教了其他貴女們從小就開始培養的一些禮儀習慣。”突然,妙如的話鋒一轉,“以前跟你要好的,都是哪些朋友?”
“舅舅家的表姐表妹們,還要在曹家認識的朋友。”羅逸芷老實答道。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以前人緣還不錯?”妙如了然一笑。
羅逸芷眸子里泛出耀眼的光芒,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習慣性情差別較大的人交往,你是不是也感到不習慣?”妙如瞥了她一眼,狀似隨意地問道。
“是啊!在書院里。她們總排斥我。”小丫頭嘟起嘴巴。
“知道為何會排斥你嗎?”
羅逸芷眸子里染上一抹羞赧,小聲嘀咕道:“她們像是瞧不上我的樣子。”
“想過沒有,你勛貴家族出身的嫡出小姐,皇后的親妹妹,她們為何瞧不上你?”
這句話。以前有人背著她議論過,最后扯到母親身上。被嫂子不留情面地拎出來相問,她頓時想起母親的提醒。渾身像刺猬一樣樹起了蒺藜。
以為嫂子會把話題,也引到曹氏身上去。
羅逸芷當即變了臉色,指責道:“不要你管,不就是想指責母親嗎?”
“你知道。那天我為何要讓你,去把公爹叫來。探婆母的病情嗎?”
這句話恰好戳中了她的痛楚,小姑娘的反彈更大了:“還不是你想讓母親出丑,竟然借我的手……你卑鄙……”她氣得后面的話,都說不完整。
“是嗎?我可以不這樣做,也能達到目標的!”妙如也不惱怒,坦白地承認,“沒錯,我不否認最終目的,是讓她裝不下去。但是,我當時完全可讓其他仆婦把公爹叫來。為何要讓你去叫,故意得罪于你呢?”
“想破壞咱們母女感情唄!”
“那么我就要問一問了,半夜。你到婆母那兒,是誰叫上你的?是我主動把你攪進渾水的嗎?”不讓她有片刻躲閃機會。妙如直視對方的眼眸問道。
羅逸芷一時語塞,半天說不出話來。
“其實,起初我也曾懷疑過,瑤瑤第一次來訪,是婆母慫恿你的。”妙如頓了一頓,“那天晚上,我說服自己,一定要再給次機會予你。事實證明,果然只不過是場誤會。你并不知情,更不會聯手她,來對付你剛進門的嫂子。要戳穿,方法有千萬種,我完全可做到不著痕跡。為何要讓你去?難道,病情加重的消息,不足以讓公爹趕來看望她?”
“你懷疑過我?”羅逸芷一臉震驚。
“你們母女倆的動作,讓人不得不起疑。瑤瑤肯定也曾懷疑過!”
回憶起第二天,姬思瑤看她的眼色,不是想象中的遺憾,而是一種鄙夷的不屑,怕跟她沾染上的表情。小姑娘的心里倏地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當即恍然大悟了。
羅逸芷臉上露出神色,讓人不忍再看。
那是一種被親人欺騙的表情。
一把將她拉到身前,妙如又拍了拍她的后背,柔聲安慰道:“也許,婆母有苦衷也說不定,或者她還沒意識到這點。只是,你不該再攪進來了。”
一頭撲進嫂子的懷里,羅逸芷哭得稀里嘩啦:“從小,她就更喜歡哥哥一些,嫌我不是個男孩,不能為她增加份量。若不是后來,我想方設法討爹爹歡心,說不定……我知道,是為了讓八哥當上……”
突然,妙如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丫頭跟她母親,長得沒半點相似之處。而曹氏對她仿佛也不太上心。這么大歲數了,連教引嬤嬤都忘記請了。對她親生女兒,還沒對她侄女一半好。
這里面會不會有什么隱情?
這丫頭哭這般傷心……或許,被最在意的人傷害了,更加難以承受吧!
正因為在意,故而傷得更重。這種滋味,沒有人比她更懂。
想到這里,妙如心下戚然一片,對小姑娘勸慰道:“每對父母,待頭一位出生的孩子,總是特別不同。或許是興奮好奇,傾注了更多心血。你是不是對交到的第一位朋友,頭次得的禮物更重視些?”
善意的謊言雖沒現實的好處,至少可以療傷,讓人存一絲希望。
羅逸芷臉上還掛著淚滴,怔怔地問道:“真的嗎?”
“你還小,不懂這些。父母跟兒女的緣法各不相同。只是,要記住人心是肉長的,對人家誠心誠意,別人自然待你好。不起害人之心,以后自然會有福報。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不勞而獲的事,在咱們這種世家,是不可能出現的……”
不過,對方太小,現在未必能懂。更何況是以血緣血統論親疏的封建社會。
妙如沒其它的企圖,能不讓她長歪了,將來影響家族聲譽,就算功德圓滿,對得住皇后娘娘和公爹的信任和托付了。
再者,她不希望這小姑娘,被曹氏再硬扯進來了。對付她跟羅擎云事小,影響羅逸芷自個閨譽,耽誤了終身,將來世上又多個不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