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之笑道:“我如今被新皇封了侯爵,他們自然要稱呼我為侯爺。”
明鸞睜大了眼:“這怎么可能?!他要封你,也該封個王才是!怎么會是侯呢?!”
朱翰之抿嘴笑了笑,沒有回答,反而探頭去看車里:“你和姨祖父好好的不在家里待著,跑這山溝溝里做什么呢?”
明鸞便答說:“我們來接我四叔的兒子。”她回頭指了指鵬哥兒,“瞧,就是他。你一定沒想到吧?原來當年我四叔與四嬸被林家人逼著和離的時候,四嬸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原本是打算在祖父過壽時說了來的,后來出了變故,就耽誤了。四嬸擔心孩子會保不住,才會答應了跟四叔和離,然后遠遠地離開了京城,趁機養胎,等她父母知道了實情,已經來不及了。只是后來林家人為了不讓四嬸去找我四叔,就把孩子抱走了,寄養在附近一個莊子。昨兒晚上,四嬸找上門來,說出實情,祖父便帶我來接堂弟了。”
朱翰之聽了,也有些吃驚。他是曾經聽人說過,章啟入獄后,他妻子就與他和離了,還曾經為救命恩人感到不忿,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還好他只是督促某些人將章啟的前岳父擠走,沒有下狠手,不然日后還真不好見章啟。他仔細看了看那孩子,雖然顯得有些瘦弱,而且頭略嫌大些,身體卻瘦小,但眉眼間十分肖似章啟,便知道這真是章啟的親骨肉。他心下一軟·含笑向鵬哥兒打了個招呼:“你好呀,我是你二表哥,我叫朱翰之,你叫什么名字?”
鵬哥兒原本一直呆呆盯著章寂看的,聞言轉過頭來,看著朱翰之,有些怯生生的,但還是聲音平穩地做出了回答:“我叫章文鵬,今年四歲了。
我娘叫我鵬哥兒。”口齒清晰·顯然是個聰慧的孩子。
朱翰之心中越發喜歡了,笑著對章寂說:“姨祖父,您這孫子可真聰明。要是四表叔知道了,一定歡喜得緊!”
章寂臉上卻并未露出多少喜色,反而嘆了口氣,朱翰之見狀心生疑惑,問:“您怎么了?”
章寂不答反問:“你今兒會這么湊巧出現,可是一直在追緝王將軍?”
朱翰之見他要轉移話題,心里留了個疑問,嘴上卻順著他的口風答道:“自打皇上進了京·他就一直帶著手下的兵在京城附近打轉,燕王派回北平送信的人還被他攔了一撥下來,幾乎全丟了性命,只得一人逃脫。雖然這幾天在大軍圍剿之下,他折損了不少手下,但再任由他在外頭興風作浪,也不是辦法。昨兒我們得了消息,知道他這兩日都是在這一帶轉悠,想著附近就有不少達官貴人的別院與產業,我為防萬一就帶了人過來巡視·方才也是恰好撞上了。”
章寂正色道,“太大意了,若是叫他逃走了·豈不是放虎歸山?”因朱翰之自稱身上有的是侯爵而不是王爵,他不知內情,也不好稱呼,便含糊了這一點。只是方才他看得分明,朱翰之雖帶了許多人手,但離得老遠就打草驚蛇,實在不智,因此·他盡管心里清楚對方是為了救自己祖孫·卻還是忍不住出言教導。
朱翰之明白他言下之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道:“本來是打算悄悄兒圍住他再下手的,只是瞧著他要對姨祖父和三表妹下手·我心里就急了。他在軍中成名多年,一手箭技也是出了名的驚人,若不是先前被追剿時將箭支消耗得差不多了,大概也不會拖到那時候再用。”說到這里,他又轉向明鸞,一臉的顏色:“三表妹,方才真是太危險了,雖說你練過箭術,但還是不能跟那等軍中宿將相比的,怎能跟他硬碰硬呢?若他早下決心,對你用箭,只怕你早就沒命了。”
明鸞不服氣地道:“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當時的情形,如果不跟他硬碰硬,就要被他抓住了,那我豈不是死得更冤枉?連掙扎一下都沒有,就落到敵人手中,我才不干呢!更何況,我在動手前觀察過他們,身上破破爛爛的,每個人也就帶著把刀和槍什么的,倒是有把弓,有個箭筒,可那箭筒里的箭數量我一只手都數得過來。我心里想,越是這種軍中宿將,越是對自己的本事有信心,我們這車人,老的老,小的小,還有兩個弱女子,跟車的兩個仆人都不懂武藝,他要制住我們,再容易不過了,還用得著搭弓射箭嗎?那幾支箭理當用在再值得的地方,所以我就賭了。現在看來,是我賭贏了。”
朱翰之臉上露出幾分哀怨之色:“三表妹,我不過是擔心你的安危……”頓了頓,瞥了章寂一眼,“……還有姨祖父的安危,才多嘴勸你幾句罷了。你不知道我剛才遠遠瞧見你們遇險,心里有多害怕。你聽著就是了,做什么一定要跟我頂嘴……”
明鸞眨眨眼,望天道:“我又不知道你就在附近,難道還任由別人抓我,也不反抗嗎?我心里就是這么想的,方才也是實話實說,誰跟你斗嘴了…···”
朱翰之臉上的哀怨之色更濃了:“好吧,是我錯了,我沒能及時趕到救你…···”
章寂重重地咳了幾聲,朱翰之收起方才的假模假樣,一臉的親切,說不出的溫文爾雅:“姨祖父,您受驚了,表弟表妹方才也嚇著了吧?我剛才看見您家的仆人好象還受了點傷。正巧我的莊子就在附近,不如先到那里歇歇腳,喝杯茶壓驚吧?”
明鸞小聲吐嘈:“真會變臉。”朱翰之得意洋洋地瞥了她一眼,還挑了挑眉。明鸞不屑地扭開了頭。
章寂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你哪里來的莊子?難不成是當初我們住過的那個?”
朱翰之笑道:“那里原是臨國公府的產業,先前有事讓我們借用了·皇上進城后,莊子沒用處了,臨國公便將地契送到了燕王手里。燕王稟過皇上后,皇上又將莊子賜給了我。我昨兒聽說王將軍近日都在附近徘徊,就命人找了附近幾個莊子的主家,把相鄰妁個莊子都一并買下來了,這樣要圍剿王將軍時,也方便得童。”
明鸞暗暗咋舌,心想這些皇家貴胄們真是有夠大手筆的為了圍剿一個逃將和二十來個亂兵,就能一口氣買下三四個莊子。她想到自己舊日曾經夢想過要置一份田產,心里就忍不住酸溜溜的:“皇上待你挺大方的嘛,不但賜了你一個莊子,還讓你有錢買下三個莊子······”
朱翰之又沖她擠擠眼:“三表妹這就誤會了,如今皇上還沒銀子,我買莊子用的可是私房錢!”又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趕明兒我把私房錢的賬給表妹瞧瞧可好?”
明鸞啐了他一口。他的私房錢關她什么事?又不是他老婆,干嘛要替他看賬?
章寂又揉額角了,重咳一聲:“若莊子就在附近,那就打攪了。”
朱翰之命手下精兵押著王將軍一行人回城去了自己卻只帶了兩名手下,騎著馬跟在明鸞他們的馬車旁,一路陪著護送到四五里外的一處莊子。這是他名下四個莊子中距離章家祖孫遇襲處最近的一處,比明鸞一家住過的莊子要小一些,卻比后來去的村子大,約有十戶人家,主家的院子是前后兩進,因剛換了主人,房子還未收拾過,倒是有前任主人留下來的家具用品。
朱翰之說:“買莊子的時候說好了連宅子并里頭的東西一并買下的。前主人從未來過,只是每年秋收時派了管家過來收租子,管家就住在前院后院的屋子雖沒住過人,卻一直都打掃好預備主人家來人,因此還算干凈。姨祖父和表弟表妹們就在那里歇一歇吧。
章寂擺擺手:“不必了,只是借地方喝口茶,歇一歇罷了,用不著到后院去。”待有人領了鵬哥兒與青柳下去梳洗,他又問自己帶來的兩個仆人如何了。朱翰之早就命人去看過,便答道:“坐在車上的那一個只是受了驚嚇腿有些發軟倒沒什么損傷。攀在車后那個被亂兵的槍尖掃了一下,背上劃了條血痕傷口不深,我已經叫人給他上藥了。”
章寂點點頭又向他道謝,朱翰之忙謙讓幾句:“既是姨祖父的仆人,又跟在主人身邊盡忠,就沖這一點,我就不能怠慢了他們。”章寂嘆道:“跟出來四個人,都是青壯。三丫頭特地挑的,兩個是臨國公府石家薦來的,兩個是連家眷一并投來的,想著石家是我妹子婆家,薦來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視我若無物,連家眷一并投來的人,也會因為顧慮到家小,不敢動小心思。沒想到遇到危險時,還是兩個外頭投來的記得忠心為主,妹子薦來的反而逃了。可見這忠仆不忠仆的,并不是以出身來斷定的。”
明鸞見他難過,忙道:“是我沒選好人,只當他們都是可靠的,沒想到…···”
章寂擺擺手:“怪不得你,你長了這么大,幾時料理過這種事?況且今日也多虧你了,若不是你膽子大,又練過箭術,僅靠祖父這把老骨頭,只怕早就沒命了。”
“怎么會呢?祖父今天真是太神勇了!”明鸞一臉崇拜,“從前只知道您也在軍中為將,卻萬萬沒想到您這么厲害!那叫什么?連珠箭嗎?我恐怕練上十年也學不會!鵬哥兒也看得目不轉睛呢!”
章寂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你知道就好,別以為自己那點三角貓的功夫真有什么了不起的,要練到你祖父我這等本事,少說也要花個二十年!”
明鸞連聲附和,朱翰之眼珠子一轉,也跟著奉承一把,將章寂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簡直是古往今來第一大名將,今天擒下的那什么王將軍,簡直就成了螻蟻,不值一題。
章寂心知他是有意討好自己,不以為然地瞥了他一眼,沒有應聲,反而問他:“那侯爵是怎么回事?堂堂廣安王殿下,即便名份上略差些,也該封個王爵,若不然,略次一等的宗室爵也可,怎的反而封了民爵?別說是皇上的主意,皇上的性子我清楚,斷做不出這種事來!”
朱翰之頓時作出大義凜然狀:“姨祖父,廣安王朱文考早已死在四年前的東宮大火中了,這幾年我的身份一直沒有外泄,又何必多此一舉呢?皇上有親兄弟,不是容易讓屑小之輩生出異心么?我是不肯被人利用去爭權奪勢的,也沒那興趣,倒不如趁著如今宗室大亂,將身份改成是遠支宗室,按常理只能做個尋常宗室,封不了什么正經爵位,囡有擁立之功,才破格賞了個一品侯。皇上心里愧疚,特地多賜了我許多產業財物,我正好悠悠閑閑做過富家翁呢!”
章寂皺起了眉頭,明鸞又吐他嘈:“你少裝了,只看你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一定沒那么簡單!”說罷心中一動,忽然記起朱翰之曾提過燕王有大志,難不成他是知道今上的皇位坐不久,為防以后因同為悼仁太子之子,而被燕王忌憚,就早早自行消除了隱患嗎?想到這里,她特地多看了朱翰之一眼。
朱翰之只是沖她笑笑,便對章寂道:“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您就別多心了。其實說來這也是我一點私心。若廣安王沒死,太子妃沈氏燒死庶子的罪名就沒了,她豈不是就洗刷了惡名,反而有機會得到追封?我才不會讓她占這個便宜呢!如今皇上也沒有多想,只以為我是真為他著想,又有燕王勸著,倒不好真給我封王了。這么一來,他親娘的惡名未去,就只能永遠做個見不得光的罪人,連太后尊位也休想得享!”
章寂聽得一驚,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念頭,正想再問清楚些,卻聽得朱翰之問明鸞:“你們怎么只帶了這幾個人就來接鵬哥兒了?城外如今還不大太平,時有亂兵鬧事,這回是運氣好遇上了我,萬一我沒來呢?大表叔手下那么多人,難道還勻不出幾個會武的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