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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春華
第五十五章夜半不速之客
薛元武結果看了一眼,笑一笑就遞交回去道:“很好,方老辛苦。”
方經承恭敬接回祝冊,笑道:“二公子可要再去殿中看一看?”
薛元武漆黑的目中精光一閃,再望去又是一派自然笑容,道:“正有此意。”
方經承拱手道:“二公子請。”
薛元武回禮,“請。”
二人互謙過后,相攜一道走在前頭,后面浩浩蕩蕩幾十人跟上來。
清晨,院子中突然一陣驚呼,芷嫀懶懶起身問:“怎么了?”
外間的黃橘興奮的沖進來,身上還帶著涼絲絲的寒氣,道:“下雪了,下雪了姑娘。”
芷嫀披了外套,趿上鞋子走到窗邊,微微開了點窗往外看去。只見天上飄起小雪,但落在地上沒一會兒就化了,并未能形成積雪。
韋嬸子掀開簾子進來,笑道:“下雪這般開心,還是孩子脾性。”
芷嫀見她手上提了一個紅木六層圓形食盒,就笑了:“嬸子這一大早做了什么來吃?”
韋嬸子這陣子隔三岔五送著送那,已經與芷嫀等人混熟,笑著自己走到桌子上擺放碗筷,道:“我早上一醒來就看見下雪,琢磨著雪后會寒,給姑娘弄點什么吃的熱熱身體。廚房里正好宰了幾只羊,老爺小姐們雪后喜歡吃炙羊肉,那吃起來太上火姑娘不能沾。我就給姑娘做了爆炒羊肚來,再配上雜果粥米和清蒸牛乳白……”
黃橘聽到一半就走過來探頭看食盒,見到一碟碟精致的佳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嬸子可白費心了,姑娘頂多吃點雜果粥米。”
韋嬸子笑道:“我看姑娘好多了,哪能跟出家的姑子一般日日清粥素菜,不好。這爆炒羊肚驅寒最有效用,不過吃幾筷子,再說也不跟姑娘一天喝的兩劑藥時間相沖,不會影響藥效。”
芷嫀這么久沒有吃葷,確實想吃。且她覺得大夫雖說要調養,并不是說要戒一切葷,遂笑著同意韋嬸子的話,“這話說得是。”黃橘扶她坐下,芷嫀拿起玉筷夾著吃了一口。
韋嬸子緊張的看著芷嫀,道:“怎么樣,姑娘覺得還過得去么?”
芷嫀看著韋嬸子笑道:“何止過得去,你也太謙虛。”她放下筷子,略帶思索的看著韋嬸子。這別院一個不受重視的管事妻子做的菜,與她兩世加起來吃過的美味佳肴比較起來竟然絲毫不差,還要更具風味,讓她心中暗暗納罕不已。
黃橘圍在桌子旁,看著芷嫀吃也饞的很,“早跟嬸子說過,你的廚藝,放哪里都是一頂一的。”說著諂媚一笑,祈望討好韋嬸子。
韋嬸子聽了心里舒坦,笑道:“你姑娘這邊我來侍候,快別在這里呆著了,到隔壁跟綠蘿、銀杏吃去。”
黃橘聞言大喜,道:“嬸子不早說,我這就去。”說著,提著裙子就往外跑。
芷嫀含笑搖搖頭,道:“這丫頭越發的沒規矩。”可她完全不見有怪責的意思,反倒縱容的很。
韋嬸子笑著為黃橘說了幾句好話,侍候芷嫀吃了。芷嫀畢竟脾胃弱,吃不了太多,寥寥幾口就撂了筷子。漱過口,芷嫀問韋嬸子,“廚房今天怎么宰幾只羊做什么,家里多少人,能吃的掉么?”
韋嬸子扶芷嫀到榻上歪著,道:“是給梅園送去,昨日祭神,今日宴飲,如今梅園可熱鬧著呢。”
聞言,芷嫀頓時精神一震,昨日酬神,那想必該發生的已經發生。正待出言詢問,就聽外頭有人說話,隨后黃橘進來道:“嬸子,你家閨女來找。”
芷嫀聽了道:“嬸子的閨女我還沒見過,今天正好帶進來我看看。”
韋嬸子一搓手,臉上微帶猶豫道:“這丫頭山里長大,粗野又淘氣,半點規矩不懂,如何能見姑娘這種貴人。”
芷嫀笑道:“嬸子舍不得了,不就是見一面,還怕我吃了你閨女不成?”
這么說了,韋嬸子不好再出言推拒,只好道:“若這女孩子沖撞冒犯姑娘,還請姑娘千萬看在我的面子上,別放心上。”
黃橘方才聽韋嬸子說女兒粗野,就表情古怪,幾次想說話卻又不敢插嘴。見芷嫀堅持要見韋嬸子女兒,頓時就笑了,對芷嫀道:“姑娘,我去帶寶月進來。”說著就興沖沖跑出去,沒多會兒就拉了一個十四、五歲的麗質少女進來。
少女梳著雙平髻,髻上一根玉蘭花包銀簪子,耳上戴著兩個銀丁香。穿著粉色襖裙,那緣邊上、裙裾上繡著精致的玉蘭花圖案。她進來時一雙婉轉美目滴溜溜的在芷嫀面上快速一掃,便迅速低下頭去。
她心中驚訝又沮喪,娘親說這位姑娘是個罕見的美人她還不信,枉她平日自詡貌美……
芷嫀微微怔了下,這模樣竟然是韋氏口里的粗野又淘氣,明明就是個清麗佳人,看這模樣可真不像是出身下人家的女兒。
黃橘見芷嫀的表情,得意的笑了,道:“姑娘也如我一般,方才我見寶月的模樣也是驚訝,哪來這么貌美的小姑娘突然到我們院子里找人。韋嬸子還說粗野,寶月若是粗野,我們這些個可都要無地自容,找個深山躲起來不見人了。”
寶月害羞的低下頭去,上來柔柔的行了個禮道:“寶月請姑娘安,愿姑娘身體早日恢復康泰。”
“快起來。”芷嫀對寶月道,又笑著瞥了眼微微有點不安的韋嬸子,“果然是個寶貝,難怪韋嬸子舍不得讓我見。”又對黃橘道,“去把我盒子里的那根紅珊瑚簪子拿來過個寶月。”
韋嬸子聞言忙推辭,“這怎么行,她哪里能受得姑娘這么貴重的賞賜。”
芷嫀嗔看她一眼,道:“頭一回見,難道還不許我給寶月點見面禮。”韋嬸子說賞賜,芷嫀口中卻是見面禮,親近友善之意十分明顯。
黃橘取了珊瑚簪子過來,只見珊瑚紅的喜人,銀簪透著暈光,雖然纖細小巧,卻極為精致,正適合少女佩戴。
芷嫀笑著對黃橘點頭,“你給寶月戴上我瞧瞧。”
寶月小姑娘家,正是最愛美的時候。但偏偏身處深山別院,別說沒有機會得到主子的賞賜,就是自己想去外面店鋪買點胭脂水粉、首飾頭面,都十分難。這會兒見到紅珊瑚簪子,頓時小臉發亮,又喜又羞,垂著頭任黃橘取下她頭上原先的玉蘭花銀簪換上紅珊瑚簪子。
芷嫀看了含笑道:“果然好看,嬸子說是不是。”
韋嬸子捏著手,見問馬上笑著點頭,“是。”說著低聲道:“還不跪下給姑娘磕頭,謝姑娘賞。”
寶月頓時膝蓋一彎,就跪了下來,“寶月謝姑娘賞賜。”儀態姿勢又規矩又帶著柔美感,竟然行的比一般大家閨秀還要好些。
芷嫀面上不顯,心中已經微微起了疑心,笑道:“起來吧,你找你母親可有什么事?”
寶月見問,剛立直的身體一頓,猶豫的看了看韋嬸子。韋嬸子使了個眼色,道:“當著姑娘面有什么不好說的。”又對芷嫀笑道:“這孩子沒當過差,不懂事。”
寶月見韋嬸子這么說,才道:“爹去了梅園那邊還沒回來,結果梅園又有人來,說是把后面養的鹿、狍子等都處理好送過去,可這些都是立冬給府里備的,宰了到時候拿什么送府里,廚房不敢答應,跟梅園來的人爭了起來……”
韋嬸子聞言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芷嫀看了,道:“嬸子有事快去忙吧,別出什么差錯才好。”
韋嬸子點頭,行禮告退要帶著寶月離開。芷嫀笑著阻止,道:“我這一見寶月就覺得喜歡,可別帶走。你自己忙就快去,女兒留著與我說話。”
韋嬸子心中微微有點不情愿,但是芷嫀都開口這么說了,她哪里好拒絕。只能擔憂的看了寶月一眼,語帶暗示地道:“姑娘喜歡你,你就留著侍候姑娘,可別不識好歹亂說話沖撞了姑娘。”
寶月天天沒見幾個人,這一來早就對別院養病的“姑娘”好奇,又且一見面就得了賞心中高興,巴不得多留會兒,直點頭道:“是,我會好好侍候姑娘的。”
韋嬸子這才帶著不安的心匆匆離去。
韋嬸子一走,芷嫀就讓寶月坐到塌邊的圓墩上,帶笑對她:“寶月,這名字取得好,今年幾歲了?”
寶月羞澀的抿嘴一笑,道:“回姑娘的話,再過幾月就滿十五歲了。”
芷嫀點點頭,轉頭命黃橘去備點茶果來招待寶月,又問她:“我來別院這么久還沒見過你,可是在家里你母親束著你過嚴了?”
寶月搖頭,道:“我自己也喜歡待在家中,娘待我很好。”
“哦,在家中都做些什么?”
“做點女紅,也幫娘干家務活。”
芷嫀低頭一打量,笑道:“這衣服上的玉蘭,莫不是你自己繡的?”
寶月點點頭,目中泛出點驕傲的光芒,道:“是我自己繡的。”
“繡的真好,”芷嫀笑了,不動聲音的問,“跟誰學的?你母親么?”菜做得不輸于大廚,女紅精致的少見,再加上寶月那完美的禮儀動作……這韋氏一家,不簡單。
寶月搖搖頭,“才不是我娘,我娘就會做菜,是我姑姑教的。”
芷嫀偏頭看小姑娘嘟嘴,“哦,你姑姑可是在府中當差?”
寶月一笑,臉頰上一個似有若無的酒窩,“姑姑在上京府上當差,不在慶州呢。”
“這樣啊。”芷嫀點頭,道:“你這么大了,你母親怎么不送你到府里當差?”
這個問題一處,寶月突然警覺了似的看芷嫀,嘴巴閉上了。
芷嫀若無其事,笑道:“可是太寶貝你,不舍得你離開身邊是吧。”
寶月挪動了屁股,低著頭點了點。
看來不能問這個問題,芷嫀心中奇怪,這問題為何不能問。
她拿起香茶喝了一口,笑道:“你去過那邊梅園么,聽說昨日山神廟中祭祀,很是熱鬧。”
寶月聽到這個,頓時來趣了,她大大的眼睛里閃動著明亮的光,道:“姑娘竟也知道,我是聽爹爹和娘吃飯時談起的,說昨日山神廟祭祀發現一卷經書。”
果然出現了。
芷嫀假作驚訝,道:“哦,是什么經書?”
寶月見芷嫀感興趣,就把昨日里聽到的,用自己的話和想象修飾一番說出來,興致勃勃。
芷嫀偶爾點頭,偶爾含笑,看著寶月的神情顯得十分柔和。寶月更加放松的說著她的見聞,只覺這位主子全然沒有爹娘平日灌輸的那般可怕。
等韋嬸子再一次過來,說是家中忙碌需要寶月回去幫忙,屋子里才安靜下來。
芷嫀到床上躺下,腦中浮現前世薛家開始風光的片影。上京華麗幽深的大宅,成群的奴仆,愈加森嚴的規矩,鑼鼓喧天的戲樓……
這一切,都隨著昨日的那一冊經書的出現而將要出現。
到第二日午后,別院的人還沒從昨日的疲勞中緩過來,就接到了另一個消息。
大太太受傷要過來。
院子里一下子鬧了起來,人手不夠,連綠蘿、銀杏都被叫過去幫忙。芷嫀倚在窗口,抬頭見外面浮著一層白雪的枯枝。在往前看,黃橘從院門口小跑著進來,“姑娘,我去外面看了看,好幾輛的馬車,下來的不止有大太太,還有二奶奶。”
她遠遠瞧見大太太和另一人上了小轎,轎子旁邊跟著的分明就是白芨和黃蟬。
黃橘不由抓緊了手絹,心中一跳一跳的。二奶奶跟過來的事,讓她覺得萬分不安。
芷嫀身體一下子站直了,看著黃橘,“她也來了。”大太太受傷,她跟來別院,竟然就這么巧。
黃橘肯定的點頭,“好像……好像二爺去請大夫,若是趕得及,晚上也回到。”她眼神憂郁看著芷嫀。
芷嫀撇過頭去,重又看著枯枝積雪,目光茫然,片刻道:“桌案空蕩蕩的,你去梅園摘幾枝梅來插瓶吧。”
黃橘一愣。
芷嫀已然不說話,她只好帶著不解離開。
接下里幾日,因大太太出門帶的人不夠,綠蘿重回她身邊侍候,銀杏不知道怎么的,也跟著綠蘿時常待在那邊打打下手。
這一晚,芷嫀喝過藥要睡,院門卻被敲響。
黃橘披了衣服去看,開門就愣住。
白芨提著燈籠,臉被暈黃的光照的半隱半現不甚清晰,連說出來的話也朦朦朧朧,仿佛自遙遠的霧中傳來,“黃橘,你家姑娘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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