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人的心情也格外輕松和舒暢,就像清晨的朝陽一樣充滿希望。
鄭長河與趙三到山中打獵,希望能掙些零花錢;青木去學堂上學,希望能識字明理,將來更有出息;菊花則伺候祖宗似的伺候那些雞和豬,希望明年能有個好的收獲;楊氏也在菜地里忙活著,希望菜長得好一些,飯桌上的菜肴也豐盛一些。
這么忙著,昨日的不愉快像那高天上的白云,散得無影蹤,只剩下深遠的碧藍!
菊花跟楊氏商量,要再煮些豆子,多做一些醬。她心里有個隱約的想法,還未成形,只想著這醬很送飯,家里人都愛吃,多做些也無妨!
于是,菊花喂過豬,又煮了一鍋黃豆;接著就趕緊做午飯——眼下她家可是有學生娃哩,吃飯得按時。
等青木匆匆家來吃午飯的時候,菊花已經將飯菜擺好了,然后給他盛了一碗魚湯——這是昨兒晚上留了兩條魚煮的——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瞧著他。
青木也是滿臉笑意,并不推辭妹妹的殷勤伺候。一邊吃飯一邊問道:“娘咋還沒家來吃飯哩?”
菊花胳膊肘撐在桌子上,手托著下巴,瞧著哥哥輕聲道:“剛才叫了她,只怕已經家來了。”
果然,外邊傳來楊氏的聲音:“青木家來了?咋樣?”她也不知是問青木學的咋樣,還是夫子教的咋樣,又或者其他。
青木卻像是知道娘要問啥,吞下最后一口湯,又去端飯碗,一邊回道:“還成!夫子講得很好,我也能聽明白!”
楊氏嘴邊的笑意就擴大了。走到桌邊坐下,接過菊花遞過來的飯碗,舀了一勺蝦醬,又搛了些炒茼蒿,低頭吃起來。
菊花也端起了碗,邊吃邊問道:“爹啥時候能家來?”
楊氏道:“要到天黑哩。要是運氣好的話,不用跑到深山里,就能獵到野味,那家來就早一些。”
菊花笑道:“也不曉得爹今兒能獵到啥東西。”她很期盼能來些野味打牙祭。
楊氏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對她說道:“怎么著也會有一只兔子的,一般都不會空手來家。”
菊花笑了起來,對楊氏道:“娘,等爹在家的時候,咱也上山去撿些蘑菇。就在附近撿。”
青木接著話茬道:“等學里休息的時候,我陪你去吧!”
菊花問道:“那幾天休息一回哩?”
青木答道:“十天休息一天。”
“哦!”菊花心想,你好不容易有一天假,我哪里敢拉你到處跑?再說,等你休息了,天氣不知冷成啥樣了。
果然楊氏道:“怕天冷了,山上沒蘑菇哩。前一陣子還有。要是到了春日里,就多一些;九十月里也多。這會子只怕沒了。”
菊花這才死了心。
下午,楊氏去了地里瞧小麥。太陽還掛得高高的,鄭長河和趙三就回來了,不過鄭長河是被趙三背回來的——他的腿摔斷了。
菊花瞧著鄭長河那強作笑顏的風霜臉,再一掃趙三凝重的表情,只覺得早起好不容易鼓起的希望和勇氣如漏了氣的皮球似的癟了下來。
趙三將鄭長河安置在堂屋青木睡的床上,一邊跟菊花說道:“我到村里叫秦大夫來,你先照應你爹。也甭著急,你爹會沒事兒的,就是要在床上躺一陣子,有些麻煩就是了。”
菊花鎮定地回道:“趙三叔,那難為你跑一趟了。”
趙三笑道:“你這娃子,我不也要家去么?這不是順便。”
鄭長河躺在床上,見趙三匆匆往外走,忙叫住他道:“那兔子和野雞你咋不拎上?拿家去把小石頭燉湯喝。”
趙三回過身責怪地跟他說道:“你都這樣了,還惦記這事兒?我就是把這些東西留給你補身子的,要是另外買東西來瞧你不還得花錢?你多補補,好快些將身子養好。雖說眼下入冬了,田里的事兒也不多,可躺在床上也不舒坦不是,還讓嫂子和菊花他們跟著揪心著急!”
鄭長河說不過他,腿上又疼,只好苦笑著看他出去了。
菊花等趙三走遠了,才上前輕輕地卷起她爹左邊的褲腿,只見整個膝蓋已經紅腫不堪,小腿甚至有些扭曲,上面還劃開了好大的一條猙獰傷口。
她的眼淚就忍不住下來了——這要是鄭長河的腿治不好,那可咋辦?這個家不是更難了?這么嚴重的傷,趙三咋說得那么輕巧,當她是小娃兒哄哩!
鄭長河雖然疼的厲害,但見了閨女的樣子,也強作笑臉安慰她道:“花呀,爹是有些疼,可真的不礙事!那個秦大夫醫術好的很,要不然你趙三叔也不會那樣說。快甭哭了!”
菊花不敢動他,先倒了些水把他喝,然后去廚房燒了一鍋開水,燙了好幾塊舊布巾,輕輕地將那傷口四周擦干凈。可惜家里的酒是劣質的低度酒,不然還能用來清洗消毒。
這時,外面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又急又重,緊跟著楊氏就沖進來了,滿臉的驚慌,手上還糊滿泥巴:“這到底是咋的啦?咋好好的出去,背著家來哩?”說著眼睛也紅了,又顧忌菊花在一旁,只得強忍著。
鄭長河笑道:“瞧你,我剛跟菊花說了半天,你又來了。我不過是從一個坡上跌到山溝里頭,摔了腿。你又不是小娃子,那么慌干啥?叫娃兒也跟著揪心。三哥兒已經去找秦大夫了。他一來,不就能治好了?不過是要多躺幾天罷了。”
楊氏用手背抹抹眼睛,這才瞧見自個滿手的泥巴,她勉強笑了一下,說道:“我不是沒料到嘛——趙三也沒跟我說清楚。你可想吃點啥?”
鄭長河道:“晌午在山上也沒吃好。菊花,你泡一碗鍋巴把我吃吧!”
菊花忙道:“爹,你腿摔了,得忌嘴哩。好多的東西都不能吃。還是等秦大夫來瞧過了,聽他咋說吧。我先下碗面把你吃,再把這野雞燉上,晚一點你就能喝湯了。”
楊氏急忙道:“這個要忌!那鍋巴上可是刷了蝦子醬的。就下碗面吧,再打兩個雞蛋。”
鄭長河只得答應。但他身上不舒坦,嘴里沒味兒,格外的想吃那香鍋巴——也就是因為他喜歡吃,菊花才每次炕鍋巴的時候,都刷些蝦醬——眼下只得忍著了。
他這才覺得菊花平日里真的好可憐,好些個東西都不能吃。
菊花下了一大碗面,擱了一小勺豬油——這是上回挖井的時候,她硬是從那紅燒肉的鍋里舀起來的一點兒肉油——上面鋪了兩個嫩嫩的荷包蛋,里面還有碧綠的菠菜和蔥花,那香味引得菊花也流口水。
這面條平常根本舍不得吃,這是外婆汪氏上回拿來兩斤,一直留到現在。
鄭長河接過閨女遞過來的碗,瞧那賣相十足的面條,吞了吞口水。夾起一筷子送進嘴里——嗯!味兒真不錯,不比那鍋巴味兒差。
他呵呵地笑了兩聲,對楊氏道:“咱閨女做的就是好吃。”
一氣將一大海碗面條并兩個荷包蛋給吃完,打了個飽嗝,把碗遞給菊花,長嘆一聲道:“舒坦好些了,腿也沒那么疼了。”
那憨憨的樣兒引得菊花抿嘴笑了。
就是楊氏見他的精神好了,也高興起來,對他說道:“等菊花把野雞燉了,怕你要吃一整只哩。”
鄭長河笑道:“我忙了一場,怎么著也要給閨女留一些。”
楊氏道:“咱閨女懂事的很,還在乎這?你先睡會,等秦大夫來了我叫你。”說著,將一床薄被給他蓋上。
鄭長河點頭合上眼休息。
秦楓來得很快,趙三也跟著來了——他怕有啥要幫忙的,青木不在家,也好搭把手。
他手里還提著半籃子雞蛋,足有百來個,放到桌上。
鄭長河也沒睡著,見了趙三問道:“你都回家了,咋又來了?噯喲!你提這些雞蛋來干啥?都拿來了小石頭吃啥哩?你這樣拿來我也吞不下去呀!”
趙三不耐煩地說道:“你都摔成這樣了,咋還這么多閑話哩?我家的事兒不用你管。秦大夫,你給好好瞧瞧,這腿能治不?”
秦楓瞧著這互相表達情意的一對別扭鄉親,“呵呵”輕笑道:“別急!我來看看。鄭叔,你也甭操心了。等你好了再多還他些雞蛋也就是了。”
等菊花端著兩杯熱茶來到堂屋,秦楓已經將鄭長河的腿骨給正好了,正在幫他上藥哩。
菊花見他也不用夾板固定,上好藥邊包扎邊囑咐鄭長河平日里別亂動,她忍不住問道:“秦大夫,我爹的腿沒事了?”
秦楓笑道:“沒事!都接好了。就是要多躺一段時間,受些罪。”
趙三得意地說道:“咋樣?我說讓你甭著急吧。嫂子,這回不擔心了,正好趁這當兒幫長河大哥補補,養養膘!”他沖著從外邊進來的楊氏笑著招呼。
鄭長河咕噥道:“我又不是豬——還養膘?”
楊氏聽了,滿心歡喜地上前仔細瞧鄭長河的腿。
菊花小心翼翼地問秦楓:“秦大夫,你叫我爹別亂動,可他白天的時候還能忍著;晚上睡著了,哪能顧得上哩?你能不能用兩塊木板把那腿給夾住,綁起來,那樣不是更妥當?”
秦楓一愣,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拍手道:“好主意!這樣的確更妥善——他就是想動也動不了!”
他不禁佩服地瞧著菊花道:“菊花,你真的很聰明!”只是他的眼睛里有些探究和不明的意味,菊花轉頭,故意忽視,不想去深究。
趙三聽說有更妥當的法子,忙問道:“咋弄?秦大夫,你說我來弄。”
秦楓笑道:“削兩塊光滑的竹板也成。”
趙三道:“這個容易。”
當下楊氏從柴棚旮旯里找出一截竹子,趙三遂動手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