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和來喜順著塘邊路往集市中心走。街道兩邊的店鋪送走了一批趕集的人,照樣還是人來人往。
不像那些大城鎮,街道干凈、整潔,店鋪也是富貴明亮;下塘集的街道是狹窄的青石板路,倒也干凈,只是兩邊的店鋪低矮逼仄,以適用鄉村人的類別居多,像油坊、豆腐坊、各樣日用雜貨店、糧食鋪子等,一些店鋪前擺放的貨物擠占了街道,讓道路顯得更狹窄了!
便是這樣的街道,充滿的生活的氣息!
鄉村人帶些自家種的花生、芝麻來換油,又或是拿些豆子來換豆腐;再不然頂多買些廉價的日用品;女人們買的脂粉頭花也是極便宜的,布店也不會進那些太好的料子,都是適合鄉村人穿的粗布棉布,花色倒是齊全——鄉村的大姑娘小媳婦可是也愛美的!
楊氏來到賣肉菜的地方,那滿臉橫肉的張屠戶隔著面前一排密密的肉鉤子,一眼瞧見她,急忙大叫道:“噯!大妹子,你可來了!我今兒可是把下水都幫你留著哩。”
他笑出一嘴的大板牙,力圖做出親切的樣子,只是效果截然相反!
來喜撇撇嘴揭穿他道:“留著?怕是沒人買吧?你這人太不知好歹,我大姑天天買你的下水,你不感激,還為了貪圖那一文兩文錢,說好的買賣,又賣把旁人!做生意都像你這樣兒,誰還來買?我們也不是一定要賣豬下水做的菜,我大姑正要收些魚蝦來賣哩!”
張屠戶尷尬地笑著,拿手在胸前油膩膩的皮圍腰上擦了擦,說道:“噯喲!這小哥,生氣也不能就說是我的下水呀!我昨兒是豬油蒙了心,往后不會了。大妹子,今兒我可是有兩副豬下水哩,那邊錢大嘴也有兩副。我們都說好了,往后這豬下水全留把你!”
看來他擔心了!也是,昨兒來買的人多,今兒到現在也沒人問這豬下水哩,要是賣不出去可不損失好幾文錢。
楊氏見旁邊肉檔的錢大嘴也討好地對她笑,她便板著臉道:“我雖然一天也能賺幾文錢,那得花多少工夫曉得么?這豬下水洗不干凈能吃么?燒的不好能進嘴么?旁人不過是眼饞我做的好吃,才跑來買這東西,你瞧他今兒不是沒來買?為啥?那清輝酒樓的紅燒肉賣的貴,咋不見人來多買你的肉?”
來喜立即接上他大姑的話茬子,陰陽怪氣地笑道:“那紅燒肉也不是誰都能燒出好味道的。真要那樣容易,我也去開個小酒館,也不賣雜貨了。”
瞧著張屠戶那難看的臉色,楊氏又道:“那些人只見我賺錢,也不想想這錢賺得多辛苦。洗呀燒啊就不說了——反正咱們莊稼人就是勞碌的命——就是賣的價也比不上酒樓,那么大一勺子,才一文錢;人家酒樓炒個肉片就賺十幾文。咱這道菜愣是要忙一天一夜才能做出來,家里好幾個人都跟著忙哩!”
張屠戶又打點起一堆的笑容,對楊氏道:“大妹子,往后啊,咱再不貪那小便宜了!你今兒就饒了我吧!”
那邊錢大嘴也連連叫道:“大妹子,往后這豬下水就留把你了,誰來也不賣。要不,你讓這小哥每天一大早就來拿,拿走了旁人自然就沒的買了。”
張屠戶連忙道:“對,對,就這么辦!”
楊氏道:“我看啊,還是你們每天一大早給送到街頭的‘福喜雜貨店’去吧!你們也別不樂意,我往后不光買這豬下水,還買你這豬頭、豬尾、豬蹄,時不時的也會買些豬肉。光賣豬下水我實在賺不了錢,還累得要死;搭上這些,賣的量大了,好歹有些賺,也不叫我們一家都跟著白忙乎!”
張屠戶和錢大嘴聽了大喜,連忙答應。
其實所謂的送貨也不過是每天早上路過雜貨店的時候,把這些東西丟到店里就是了。這些雜零碎最難賣了,能一把兜出去,省了他們好多的工夫!
楊氏問他們這些東西要多少錢,兩人為難地互相看了看——這東西平常可都是賣不上價的,有時候都白送給人了。現在楊氏正兒八經地來買,還真不好給價!
張屠戶一邊瞅著楊氏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要不,豬頭十文錢一個,四個豬蹄四文錢,豬尾巴就送把你,不要錢了。”
來喜跳起來大叫道:“噯喲!你可真大方,豬尾巴都送啊?又不是清明過年祭祖擺三牲,那豬頭咋還要十文錢?還有那豬蹄,一點肉也沒有,全是骨頭跟皮。到時我們燒好了賣,怕是一文錢一勺也沒人買,得一文錢兩勺才成。這還能賺到錢么?”
楊氏也誠懇地對兩人道:“這些東西也是難伺候的。光那豬頭滿臉都是褶子,上邊兒的毛要是不拔干凈,誰敢吃?你要是賣貴了我可不能要——虧本的買賣不能做哩!”
錢大嘴便道:“那就豬頭八文錢一個,豬蹄四個兩文錢,豬尾還是不要錢。”
楊氏故意默算了一會,便答應了。
她跟這兩人說道:“那咱可要說好了,別哪天又賣把別人了我可不依。”
張屠戶忙道:“不會,不會!我們每天來集上的時候,直接把這些東西丟到福喜雜貨店。”
楊氏這才滿意地點頭,讓兩人把今兒的豬下水和豬頭豬尾豬蹄用草繩給扎起來,放到竹簍里。
豬下水四副,十二文錢;豬頭兩個,十六文錢;豬蹄十六個,八文錢;豬尾四條,不要錢,一共是三十六文錢。
楊氏付了錢,來喜挑起擔子出了這小菜場。
張屠戶和錢大嘴對視了一眼,都暗自高興:他們早上賣了兩個豬頭,都是七文一個賣的。雖然多一文錢不算啥,可往后這些零碎東西就不用他們費心賣了,省了多少事哩!
來喜挑著擔子邊走邊對楊氏道:“大姑,這擔子挺沉,要不下晚我給你帶過去好了。”
楊氏嗔怪地對他道:“我要趕緊挑回去好洗哩,等你下晚幫我帶過去,明兒賣啥?”
來喜呵呵笑了:“我忘了!”
楊氏挑著幾十斤重的擔子,趕到家后,已是一身汗!
菊花急忙倒了杯熱水給她喝,一邊去瞧籮筐里的東西。當看到那豬頭和豬腳時,心中喜悅,暗道果然如此,這東西也是沒人要的。
這豬頭肉鹵好了,拆出來也是極香的,豬臉子上的瘦肉更是好吃,豬耳朵也是響脆;豬手更是好東西啊,美容的佳品!
這兩樣東西,和豬下水差不多,就是收拾起來費工夫罷了,燒出來倒不難!菊花現在倒是愛用土灶大鍋來燒這些東西,因為這些菜用柴草慢慢燒熟,溫火細細地烹制,味道極香!
那邊,楊氏正和鄭長河在數今兒賣的錢,兩眼放光的樣子讓她瞧了有些心酸。
楊氏又和菊花細細地說了今兒跟兩個賣肉的掰扯豬下水的事,說他們答應往后每天早上直接把這些東西送到菊花大舅的雜貨店里,再也不賣把別人了。
菊花想,說是這么說,往后的事情誰能料得到,先這么地吧!
娘倆飛快地做了晌午飯吃了,楊氏便問菊花:“花呀,這豬頭和豬蹄咋弄哩?”
菊花道:“讓爹先用鑷子把豬頭豬蹄上的毛拔干凈,再焯一遍水,然后才能下鍋鹵。”
楊氏道:“那你在家給豬頭焯水吧,讓你爹幫忙拔毛。我去洗豬大腸和豬肚子,我見你洗過的,都會了。往后這東西全部我來洗,你小女娃,少沾些冷水。”
閨女臉已經不好看了,再把手作弄的跟老樹皮似的,那還像個小女娃么?所以楊氏決定,往后這些活都不讓閨女干。
鄭長河忙在一旁問道:“要咋弄哩?你說,爹正好兩手閑得發慌哩!”
菊花道:“我等下跟爹說。”
她對還未走的青木叫道:“哥,來幫我做個東西。”
難得聽見妹妹叫自己幫手,青木忙跑進廚房,問道:“做啥?”
菊花對他比劃道:“一會兒要用來拔豬頭和豬蹄上的細毛,得用一個小夾子一樣的東西。我想用竹片來做。把竹片兩頭削得跟刀口似的,中間在火上一烤,然后弄彎過來,用手這么的一夾一夾,就能把豬毛給拔出來了。”
青木沉思了一會,一聲不響地跑到外邊,削了一塊竹片。兩頭削出鋒刃,然后從灶洞里夾出一截燃燒的木柴,把竹片中間對準那火不停地熏烤。待覺得差不多了,就用兩手捏住竹片兩端,輕輕用力一折,一把夾子一樣的東西就出來了。
菊花欣喜地說道:“就是這樣的。哥你再做幾個。”
青木見妹妹滿意,也笑了,于是又做了三個,才去學堂上課。
菊花則拿著那竹鑷子,把裝豬腳的筐子放到凳子上,搬到鄭長河的床前,對他說道:“爹,你瞧,就是這樣拔的。”一邊抄起一只豬蹄拔給他看。
鄭長河贊道:“這東西倒精巧,你哥哥做的?”
菊花笑道:“嗯,哥一會就做了四只哩!爹,你先拔吧!有那難拔的,就用剪刀刮掉。我去腌辣白菜,腌好了就來。”
鄭長河忙答應了。
菊花又端來一只篩子放到他面前,上面鋪件破衣衫,好讓他接住毛發和豬皮,防止弄臟了床鋪,一切安排妥當,才去了廚房腌制辣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