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少了青木,頓時覺得冷清不少。雖然他平日里話少,可總是一日三頓都在家吃,現在忽然吃飯少了個人,菊花覺得極不習慣。
青木在學堂里告了假,周夫子的飯只能由鄭長河送了。楊氏依然每天挑著燒好的豬下水出去賣,完了又挑著新鮮未洗的豬下水和豬頭來家。
這天,菊花正在煮豬頭,趙大嘴來了。
他穿件舊棉襖,手里提著一只籃子,笑呵呵地對菊花說道:“菊花,快來瞧這是啥?”
菊花見了,疑惑地問道:“啥?”一邊湊過去,瞧見籃子里一只小黑狗,還有一只兔子,忙高興地問道:“噯喲!大嘴哥,你咋曉得我要逮一只狗喂哩?這兔子是咋回事?”
趙大嘴笑道:“我聽你哥那天問趙三叔他家的狗懷上沒,三叔說還沒哩。正好我姨家的狗下了三只小狗兒,我就逮了一只把你。這兔子是我在山上挖了陷阱,今兒早上去收,收了三只兔子哩。送一只把你吃。”
菊花忙謝了他,也不客氣,就吧兔子提出來,放在一邊,等她爹回來弄;又把小黑狗抱出來,見它毛絨絨一小團,笑瞇瞇地問道:“這么點大,要喂啥把它吃哩?”
趙大嘴笑道:“狗么,哪里有那么些講究,就喂些玉米糊也成。長大了,它不還吃屎么!”
菊花忙嫌棄地瞪他一眼,問道:“大嘴哥,你媳婦相中了,啥時候娶回來呀?”
趙大嘴就有些臉紅了,呵呵地笑道:“明年娶唄。還不是沒錢,要是有錢的話,年底娶也是成的。”
菊花對他說道:“大嘴哥,你年紀又不大,明年娶就明年娶。多攢些錢也好。哦,我忘了跟你說,你閑的時候到山上撿些橡子果,這東西泡過了能喂豬哩。你明年多抓兩頭豬,喂大了正好賣錢娶媳婦。”
又仔細地跟他說了如何處理這橡子果,還從廚房里端了四塊橡子豆腐把他,讓他拿回家燒了吃。
趙大嘴聽了一愣一愣的,不相信地問道:“這真是橡子果做的?豬也肯吃?”
菊花忙擺手道:“大嘴哥,別瞎說!這是人吃的。豬吃的不用磨得這么細。來,我舀些你瞧。”
菊花見他還沒聽明白,便重新對他說了一遍,又舀了些泡好的橡子果讓他拿回家,讓豬吃了試試;豆腐自然也讓他帶上了。
趙大嘴高興地咧著大嘴說道:“這下明年娶媳婦不愁銀子了。”
菊花見他惦記娶媳婦,忍不住就笑起來。
趙大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了兩聲趕緊對菊花說道:“那我先家去了。豬要是吃這東西的話,得趕緊到山上撿。”
菊花點點頭。她忽然有些后悔——該早些跟這些人說的。現在山上雖然還有,可是雨淋水泡的,只怕爛了不少。到時還要挑挑揀揀的,麻煩得很,壞掉的果子可不能喂豬。
于是又把這話叮囑了趙大嘴一遍。
他忙道:“我曉得了,剝殼的時候注意些就是了。要是都爛了也沒法子,只能等明年秋天再多撿些了。”說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前幾天的時候,青木就把這橡子果的事跟村長說了,張槐和趙三更是早一步得了青木的指點,因此,這兩天,去小青山上撿橡子果的人就多了起來。還不時地有人來菊花家問到底要怎樣收拾這橡子果。
鄭長河便不厭其煩地跟人解釋,又領他們看自己收拾好的果仁,和菊花洗出來的橡子面做的豆腐。
菊花見來的人多,便躲在屋里烤火做針線。
晌午的時候,她娘楊氏領著二舅母來家了。
二舅母林氏是個俏麗的小婦人,頭上盤著好看的發髻,收拾的油光水滑,衣裳也是色彩艷麗。
她帶著兒子來財和來壽。那來財七八歲的樣子,長的眉眼俊秀,頭上留了個“馬桶蓋”,只在腦袋頂上扎了個沖天小辮,鬼精鬼精的,一副淘氣的模樣兒;來壽則剛會走路,叫她用塊布巾兜在背上。
她見菊花蒙著臉,先是一愣,接著便笑意盈盈地說道:“菊花,老長時候沒見,都長這么高了?噯喲!這圍上塊面巾好看多了。他姑,咱菊花其實長得蠻好看哩。來財,來壽,快叫姐姐!”
說著放下背上的來壽,又仔細地扯扯身上大朵紅花的新襖子,抹抹平整。她說話溫溫柔柔的,不知道的人當她有多賢惠,可菊花卻曉得她講話能氣死人。
來財骨碌轉著黑眼睛,跑到菊花的跟前,掀開她臉上的面巾瞧了一眼,手一抖,急忙嫌棄地又放下,嚷道:“菊花姐姐,我還以為你變好看了哩,原來還是跟先前一個樣兒。”
菊花瞧著他那有勁沒處使的不安分模樣,心道:“麻煩來了。這不是個省心的主,往常每回來都折騰她。大的小的都不省心。二舅母肯定是見娘賣豬下水賺了些錢,來找便宜來了。”
她也不多話,規規矩矩地喚了聲:“二舅母!”
林氏笑瞇瞇地應了,對來壽道:“去,跟姐姐玩。”
跟姐姐玩?怕是要姐姐帶吧!菊花頭疼了,這二舅母實在是會使喚人。
楊氏一邊招呼林氏坐,一邊對她說道:“菊花要做飯哩。你先歇口氣,我趁空把這豬下水洗了,一會該吃飯了。來財,肚餓了沒?”
來財正這兒瞄瞄,那兒望望,見大姑問他,巴不得地大聲答道:“大姑,我餓了哩。”
楊氏便對菊花道:“抓些鍋巴給他吃,先墊個底兒。這就做飯吧。”
菊花應了一聲,去廚房弄了些鍋巴出來,讓這小子磨牙。自己便去做飯了。
等楊氏去河邊洗豬下水去了,林氏邊搬了根小板凳,將菊花剛烤著的火壇子抱在手里,坐在廚房門口瞧著菊花做飯。
菊花忙碌不停,鍋上一把,鍋下一把,還要應付她不停的問話,啥豬下水咋洗、咋燒,她娘一天能賣幾多錢,嘮叨個不停。也不見她幫菊花到灶洞里塞把火,想是愛惜那身衣裳,怕沾灰。
因事情忙完了,鄭長河就跟著人去山上了,也沒個人幫她打下手。
菊花忙得一頭鬼火,總也不理她,要不就蚊子哼哼似的應答,叫她聽不清,反正以前的菊花就是這個樣兒。
林氏見菊花總不能痛快地答話,也覺得沒趣,就到堂屋里坐到火桶上去了。
菊花總算是松了口氣。
可她將飯燒了個大差不差后,聽到院子里來財鬧騰的聲音,有些不放心,跑出來一瞧,噯喲!這小子拎著一根長竹竿,正攆著那群小雞,滿院子飛奔!
那群小雞被他攆得“咯咯、咕咕”叫個不停,撲騰著翅膀到處飛跳,弄得院子里塵土飛揚;還有些飛到了小菜園子里,踩得那些綠油油的菠菜和蔥蒜啥的倒了一片,看得菊花心疼的要命。
她忙制止他道:“來財,你好好地攆這雞干啥?快別攆了。”一邊跑過去把菜園里的雞趕出來。
來財站住,笑對她道:“菊花姐姐,我捉住它殺了吃哩。我都老長時候沒來大姑家了,不得殺只雞么?”
菊花強忍住要揍他的沖動,繃著臉道:“晌午有好多菜把你吃。這雞這么小,還不能殺哩。”
不料林氏在屋里聽見了,笑著接過話茬:“噯喲!這還小?都有一斤多了吧?擱些大蒜能燒兩碗哩!”
菊花氣得不想理她——二舅咋娶了這么個女人?又怕她叨咕,遂不高興地說道:“這雞喂了好下蛋的,攢點錢給我哥娶媳婦哩。”
屋里林氏似乎愣了一下,好一會方才笑道:“噯喲!菊花可真會過日子哩。你娘見天賣豬下水,還能少錢?”
菊花快瘋了,使勁地憋著火,也不理她,剛要回廚房,卻發現來財又用手掐住小黑狗脖子上的皮,把它拎了起來,瞧著它掙扎,嘴里不停地大笑歡呼,得意洋洋。
小黑狗懸在空中,四腳亂蹬,“汪汪”地對著菊花慘叫!
她忙跑過去,從來財的手上把小黑狗解救出來,呵斥他道:“你折騰它做啥?當心它咬你一口,瞧你還鬧不?”
她還真有些害怕,剛才要是這狗咬他一口,誰知會不會感染?這要是感染了,以這兒的醫療水平,準沒命!
來財伸伸舌頭嬉笑著跑了。
菊花將小黑狗兒抱到廚房里,弄了些熱湯拌了冷飯喂它。
一轉身出來,發現來壽堵在大門口屙了黃燦燦的一堆屎。這大冬天的,那堆東西剛新鮮出爐,熱氣騰騰地冒著白煙。
那小子屙完了,還起身回頭齜著嘴巴樂呵,對著那堆東西指指點點研究了好一會——指不定心里想上去摸摸哩!
這回真是腳丫也冒火了!
林氏在屋里揚聲叫道:“噯喲!寶寶屙屎了。菊花,快幫來壽擦擦屁股,別弄到身上臟了衣裳——這棉襖棉褲可是新的哩,今兒才上身。”
菊花很想問她,那是不是你兒子?想想她是長輩,便忍下了。
忍氣吞聲地進屋尋了兩張草紙,幫來壽擦了屁股;又到灶洞里鏟了一鐵鍬草灰,將那堆屎給蓋上,拿掃把掃了撮起來,倒掉!
她安慰自己道:“好歹也是一泡大糞,也能肥一棵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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