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才從口袋里掏出一盒軟中華給楊學光發了一顆,又殷勤地幫他點燃了香煙,隨后自己才點燃一顆,深深地吸了一口,悠然地吐了個煙圈:“楊主任,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進去跟大家伙玩一玩?”
楊學光呵呵一笑,緩緩地搖搖頭:“不用了,不會,今天是第一次看到玩這個,再說了我素來不太喜歡玩這種刺激性的游戲,雖然是有些刺激,不過,過后就是無盡的空虛寂寞,贏了欣喜異常期待下一次贏得更多,輸了就怨天怨地,不該那么貪婪,何必呢?”
鄭才微微一怔,他在鎮上的農村信用合作社工作,自然也知道楊學光的大名,而且他生性好賭在縣城也有不少朋友,也聽說楊學光元旦節在縣城癲狂了一回,現在縣城里提起他的名字沒有不知道的!
他從里沒有跟楊學光接觸過,即便是小時候兩人光著屁股一起玩過泥巴,這么多年過去了,那么點記憶也早已經成為云煙,本以為楊學光是張揚的性子,卻不料他居然是個內心很文藝的青年!
仔細地想一想楊學光的話,頓時覺得也有點道理,不禁暗暗點頭,當初勸阻爸爸跟鄭文夏不要鬧翻,的確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否則,以這家伙在縣城的癲狂表現來看,是個極為護短的主,真要惹惱他了這家伙發起瘋來可不得了!
鄭才吐了煙圈,由衷地贊嘆道:“楊主任說得真有哲理呀,不愧是祁山縣幾十年來唯一的一個全省高考狀元,北大才子呀!有機會要多多向楊主任請教才是呀!”
“過獎啦,不過就是在鎮里混口飯吃而已!”楊學光呵呵一笑,心中一動,吐了個煙圈:“鄭才,最近聽說沒有,中央某位領導對于農村信用合作社的作為似乎有點不滿呀,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要開始整頓啦,你們社里應該有風聲了吧?”
鄭才聞言一愣,捏著香煙的手指微微一顫,煙頭上的灰燼紛紛揚揚地灑落而下,他愕然地抬起頭:“楊主任,你這是哪里聽來的消息?”
雖然,楊學光在縣城沖冠一怒為紅顏而癲狂了一回,不過向敏佳的身份還是沒有大范圍流露出去,當然在有心人的控制下,自然不會擴散開來!
但是鄭才卻知道楊學光在鎮里的地位,鎮里誰不知道楊學光這個北大畢業的才子,一般從他口里說出來的話,沒有人敢真的當做耳邊風,即便是當場表現出不屑一顧,而私底下也要好生的思考一番!
如今,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發現了自己跟錢小寶的勾當?思慮及此,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楊學光,心頭一震!
“哎,有時間大家要多看看報紙,看看新聞就知道了,偶爾領導人隨便的一句講話就能透露出很多的信息來,好好準備一下吧!”
楊學光長嘆一聲,他決心要敲山震虎一番,從今晚上鄭才的表現來看,這家伙就是一個賭徒,不,不是賭徒而是賭棍!
完全可以想象錢友誼的兒子錢小寶從他那里弄過去的二十萬元貸款不是走的常規路子!完全可以玩一次敲山震虎,而且,這話的確是中央某位領導人說的,而是他在看節目的時候有一期訪談節目里,不過,只是順口提了一下,或許并沒有多少人注意!
但是,恰巧那天楊學光在鎮上的一家小飯館吃飯,無聊地等待中看到了這樣一則訪談,而現場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當然,領導只是一筆帶過,或許很多人根本都沒有聽見!
“信不信由你吧,你年后自己去社里上班就知道了!”楊學光呵呵一笑,深深地吸了口煙,隨手將煙頭往地上一扔:“鄭才,麻煩你跟我表哥說一聲,我有點累了,要先回去睡覺了!”
說罷,深吸了一口氣,挺起胸膛,大踏步地向著家里走過去,他知道鄭才一定會在身后仔細地端詳自己的光輝偉岸的背影!
鄭才愣愣地看著楊學光的身影在雪夜里慢慢地消失,抬手將香煙塞進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隨后忙不迭的將香煙頭扔了出去,原來是他用力過猛,煙屁股都被燒著了,鼻子里瞬間就嗅到一股淡淡的臭味,旋即就在寒風中一閃而逝!
扔掉燒到煙屁股的香煙,鄭才掏出香煙,顫抖著雙手取了一顆叼在嘴上,手里的軟中華的盒子也掉落在走廊上,右手取了打火機一連打了四次,才點燃了香煙,狠狠地吸了一口,慢慢地閉上眼睛,張開了嘴巴,一股濃濃的煙霧瞬間冒了出來,被寒風一卷而去!
他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在聽到楊學光所說的消息的瞬息間就掉進了冰窖一般,哇涼哇涼的,雖然身上穿著厚厚的皮夾克,這一刻,這價值不菲的皮夾克似乎比紙張還薄一些,完全抵御不了絲毫的風寒!
當然,楊學光也有可能在信口開河,不過鄭才知道這種可能性不大,他跟楊學光素來無冤無仇,而且就連爸爸是村支書都對鄭文夏笑臉相迎,大家又都是在鎮里工作生活,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之所以,他認定了楊學光不是在說假話,并不是出于對楊學光人品的信任,而是他作為一個儲蓄所營業員的第六感,這種很玄妙的東西。
鄭才總覺得年前的時候,主任的笑容里似乎有點猶豫,這一次想起來居然是那么的清晰,就連她臉上的皺紋幾乎都清晰可見!
信用社內部的金融秩序混亂他是知道的,也唯有用高利息來吸引農村的閑散資金,別看不起農村的閑散資金,全國有八九億農民,把他們手里的閑散資金收集起來就是一個天文數字,農民相對來說好糊弄一點,比其它銀行多給一點利息,那存款就源源不斷地飛過來!
正因為吸收農民的存款容易,所以,才導致了儲蓄所里的管理秩序混亂,哪個信用社都在大額提高存款利率,哪個營業員不在暗地里發放大款,從中謀取暴利,否則的話,漂亮衣服能隨便穿,軟中華能誰都抽得起?
但是,鄭才也相信這樣的亂象肯定會引起國家的重視,畢竟事關八九億農民的利益,惹火了這些人,那就是國家的災難了!
所以,國家出手治理是必然的,只是鄭才做夢都沒有想到,難道這就要對農村信用合作社動手了不成?
倘若真的如此的話,在動手之前必然對市縣鄉鎮的儲蓄所查賬,如果再查賬中發現了不見了二十萬,這可就是私自挪用儲戶存款的大罪呀,消息一旦公布出去,引起全鎮的農民來儲蓄所取錢,農民們不會想著好好說話,一旦發現風聲不對,他們就會蜂擁而至地涌往各鄉鎮的儲蓄所,甚至只要有人再稍微挑撥幾句,其它幾個商業銀行也難逃厄運,一場可能席卷全縣,甚至全市,全省,乃至全國的大風波就要爆發了!
思慮及此,鄭才腦門上的汗水立即如泉水一般的噴涌了出來,一顆心越來越冷,似乎即將墮入深淵!
他在門外站立了不知道多久,只聽得身后的房門打開,幾個人蜂擁而出,其中似乎有個家伙問他這是怎么了?
鄭才搖搖頭,頹然地轉過身,他沒有政府官員那般的城府,即便是天塌下來了,臉上依舊笑容滿面!
他只是儲蓄所的一個小職員,每天笑容滿面地對著那些大叔大嬸,然后把他們的手里的握得都變形了的鈔票拿過來,換成一張小小的紙片,他不需要做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
想起當官的,鄭才立即想起來錢小寶,不行,必須馬上跟他聯系,不然的話,這小子若是到期不能把錢還上,自己可就慘了,二十多萬呀,這個時候一個正科級的鎮長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到九百塊錢,這可是整整二十萬呀,足夠判個幾十年的了!
雷公嶺村委辦公室就在他家不遠處一百米的院子里,那里有一部固定電話,當初是從提留統籌里扣下來的錢安裝的,足足花了三千多塊錢呀!
鄭才抬腿就要沖往村委會,提起的右腳踏進雪地里,突然想起楊學光的身影來,慌忙收回腳,俯身拾起地上的軟中華,慢慢地踱步回到房間里,賭局依舊進行得激烈,鄭敏似乎手風不錯,一直在贏,兩張一百的老人頭都快變成厚厚的一疊了,少說也有兩千塊!
只是,這一刻,鄭才突然發現自己沒有了去體驗刺激的心情了,他所遭遇的正是前所未有的刺激賭局!
“鄭敏,你表弟楊主任說累了,已經回去睡覺去了,讓你不要管他!”
鄭敏頭也不抬地從手里取了兩張老人頭扔下去:“我看你的牌!就不行老子金花還大不了你!”
隨后,才想起鄭才在跟他說話呢,抬起頭呵呵一笑:“讓他去唄,他讀書人不習慣這種場合的!”
鄭才點點頭,大聲道:“你們慢慢玩,我先去上個廁所,一會兒再回來繼續,你們都把錢準備好輸給我呀!”
幾個年輕人發出不屑的噓聲,雖然鄭才的老子是村支書,可牌桌上無父子,更別談村支書連個國家干部都算不上!
“不行了,得去撒泡尿了,一會兒讓你們知道厲害!”鄭才把手伸到拉鏈處,急急忙忙地向外跑去,似乎他已經憋得不行了一樣!
鄭才出了房間,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一溜煙地進了家里的堂屋,取了村委會的辦公室鑰匙,大步跑了過去!
他卻不知道,黑暗中一雙閃閃發亮的眸子正靜靜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