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更夫的梆子聲在寂寥的夜空中漸漸遠去,本已一片靜謐的大院里卻忽然騷動起來。
弦月如鉤,雖非殺人放火的最佳時機,但是對這班身手高明的“大盜”們來說已經足夠了。
高瑩把青巾往臉上一蒙,手掌利落地向前一斬,輕叱道:“出發!”
楊帆等人被抓進大牢后,心思縝密的古竹婷馬上返回他們租住的那個大院,讓楊帆的人迅速隱藏起來,避免被人發現被抓的人和這所宅院有什么瓜葛,隨即便與高瑩、蘭益清等清楚此行目的人商量對策。
亮出身份叫房陵縣放人的主意很快就被她們否決了,可是除此之外,她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商量來商量去,最后大家一致決定:劫獄!
雖然這么做還是會在該地引起一片震蕩,可這時也顧不得太多了,他們提前做好了準備,在關閉城門之前,已然叫人攜了他們的馬匹出城,在城外六里處一處密林里隱藏起來,只等他們劫了獄便馬上離開。要出城的話,房陵城低矮的城墻對他們來說當然不是問題。
高瑩青巾蒙面,手執利刃,率領一班雌虎沖在前面,另外那些百騎在黃旭昶和許良的指揮下負責斷后,他們剛剛沖到那幢破舊大宅的前院兒,迎面便被一行人擋住了去路,其中一人沒好氣地問道:“你們打扮成這般模樣,這是打算劫誰去?”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高瑩便是一怔,借著微弱的月光再向前踏出幾步仔細一看,高瑩不由失聲叫了起來:“楊校尉!你已經被放出來了?”
當天邊的太陽噴薄出一片艷麗的朝霞,染紅整個天際的時候,二十余騎快馬正輕馳在前往竹山縣的山間小徑上。
野草翠綠的葉子上晶瑩的露珠閃爍著晶晶點點的亮光。因為馬蹄的踢動和地面的震顫,那晶瑩的露珠或飛濺出去、或緩緩滾落,一一濺入了塵埃。
楊帆等人連夜出城,天明時分,已經趕了近半的路程,快要趕到竹山縣了。
房陵縣監牢,牢門打開,一個老蒼頭兒便拖著飯桶,有氣無力地走進來。
他敲敲飯桶,剛想吆喝一聲“開飯”。忽然看見牢中情形,不禁有些發愣。
他們這兒的牢房并不大,一共就那么幾間牢室,隔著柵欄里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昨兒晚上右邊這間牢房里還滿滿當當地關著六個人。怎么現在空空如野?
最里邊那間牢房里的那對難兄難弟一見有人進來,立即大喊起來:“牢頭兒。出事啦。出事啦!”
老蒼頭兒趕緊放下飯桶,趕過去問道:“出了什么事?旁邊牢房那些人呢?”
兩個蓬頭垢面的犯人指手劃腳、唾沫橫飛地向他講述了一遍,那走起路來半死不活的老獄卒聽了不禁大驚失色,馬上飛也似地躥了出去,趕去向牢頭兒稟報。
不到半個時辰,縣令、縣丞、主簿、縣尉、班頭、牢頭兒……。忽啦啦來了一大幫人,縣令何海皎嫌牢中光線昏暗,還特意讓幾個獄卒打起火把,在那間本來關著六個人犯的牢房里仔細勘察了半天。
地面上有兩個大腳印。長達五尺,深有三寸,矮小些人的躺進去,可以當床睡了。
腳跟、腳掌、腳尖……清晰可辨,仿佛曾有一個巨人在這里立足。
何縣令蹲在地上,仔仔細細看了半天,起身向那兩個犯人道:“你們仔細說說,昨夜情形究竟如何?”
兩個犯人都是行商出身,本就練得一張臉皮、兩片嘴唇,方才在那獄卒面前又已排練了一回,是以毫不慌張。
還是那個健談的行商開口,對何縣令道:“昨夜三更,我們兩人睡得正熟,忽覺金光萬道,直刺雙目,不由自主便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就見一個金甲神人,身高三丈,腰闊十圍,手持金杵,渾身放光。
對,是金甲神人!對,那個金甲神人就站在那個位置,這間牢房里的六個犯人都俯伏在神人足下,乖巧得仿佛一只貓兒。我兄弟二人最是崇信我佛,一見那神人與韋陀一般無二,趕緊跪下,誦唱阿彌陀佛!”
另一個嘴慢的好不容易才插上一句話,接口道:“那神人也不見開口,便有洪鐘般的聲音在我們心中響起,那神人說,我等雖然犯了罪,但是虔誠向佛,有心悔悟,我佛看在眼里,特意派來神人點化!”
“哦?”
何海皎眨了眨眼,似信非信。天下間究竟有沒有真的祥瑞,他不知道,不過作為獻祥瑞的一個受益者,他很清楚自己當初弄的那個祥瑞是假的。
他常年守在溫泉湯監,無意間發現果實受到陽光照射和被其他東西長期遮住光線的部分會形成完全不同的顏色。
那時恰是天下各地爭獻祥瑞最為頻繁的時候,他便動了心思,用黑紙剪了“萬歲”兩字的字模貼在金桃上,待那金桃成熟,揭去紙模,果然現出兩個字來。
就憑這個手段,他才得以外放一任縣令,今日聽這兩個犯人說得舌燦蓮花,他心中對這種神跡當然不大相信。
何海皎追問道:“那六個人呢?”
犯人依著楊帆教他的話道:“那六個犯人親眼見證神跡,受到佛祖感化,愿意隨韋陀大神修行,所以被神人帶走了。”
何海皎嘴角抽搐了兩下,又問:“那你們為何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犯人嘆了口氣道:“我們二人有父有母、有妻有子,塵緣未了,神人說,我們不久就會被釋放,若是我們誠心向佛,只要回家盡了對父母的孝道,對妻子的責任,將來總有一天會得正果的。”
何海皎目光一冷,森然道:“當真?你們若是說謊,可是要誅滅九族的!”
兩人立即賭咒發誓地保證一番,何海皎捏著下巴又想了想,轉身回到那巨人腳印旁蹲下身子,再度仔細觀察了一番,又抬頭看看囚室上方的天窗,一抹詭譎倏然掠過他的眸底。
主簿舒塵見他站起,忙湊到他的面前,低聲道:“明府,下官覺得這件事情……”
何海皎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聲音,用一副抑揚頓挫的語調道:“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祥瑞!這是因為我圣天子施行仁政,所以上天才降下祥瑞!這個祥瑞出現在我房陵縣,是因為我房陵縣治理地方清正廉明,此事需上報圣天子!”
“是是是!”舒主簿知趣地退到一邊。
何海皎轉首看向兩個犯人,又道:“圣天子曾經下過一道諭旨,各地若有祥瑞報上,各地官府不得以任何理由隱瞞或阻攔,對發現祥瑞的人要立即送到京城,祥瑞確實與否,由朝廷進行甄別,發現祥瑞的地方官員要派員護送,對發現祥瑞的人沿途入住館舍,均按五品官待遇。”
何海皎所言不假,武則天的確下過這樣一道圣旨,雖然后來她已經登基,對頻繁的報祥瑞已經有點厭煩,不過這道旨意卻沒有取消。
何海皎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又加重了語氣道:“呵呵,你們兩個只要所言屬實,那你們就有福了……
兩個行商連忙又是一番賭咒發誓,言之鑿鑿地保證他們所言句句屬實。何海皎滿意地點點頭,扭頭吩咐道:“把大牢封了,等候京里派員勘察。這兩個發現祥瑞的人先送進館舍好生招待,本官會盡快安排人送他們去京城!”
縣令大人都這么說了,眾官員自然沒人敢不識趣地說些什么,當下唯唯稱是。
何海皎離開牢房,一回縣衙后宅,馬上派人喚來他的小舅子班頭林二,對他低聲囑咐道:“找幾個嘴巴嚴的匠人,把那牢房上方的通氣孔兒砌上幾層磚,弄小一些,要不然等京里來了人,發現咱們這大牢建制不合規矩,不免要有所訓斥!”
林班頭心靈神會,連忙答應一聲,匆匆趕去安排了。
楊帆在房陵縣探訪的時候,已經對竹山縣有了大致的了解。
竹山縣距房陵縣一百四十余里,因黃竹嶺而成名,黃竹嶺在黃竹縣北,山上竹色皆黃,因而得名。廬陵王李顯就住在黃竹嶺上,竹嶺周圍被列為禁地,尋常百姓和獵戶樵夫都不許涉足此山,繞山一周都是軍戶的住處。
因為看管廬陵王曠日持久,這些軍戶的家小都被接了來,這些軍戶吃著皇糧定居于此,迄今已有十五六個年頭,算是在這里落地生根了。
黃竹嶺下十余里,有一個黃竹鎮,楊帆決定先在黃竹鎮落腳,對黃竹嶺的情況進一步了解后,先與困在山上的廬陵王取得聯系,之后再決定行動策略。
可是,這個時代人口流動不大,如今不借助那個馬戲團為掩護,就算是他們十多個粗壯的漢子突然出現在鎮上,也足以引人注目,更何況還有許多年輕的女子,因此楊帆決定讓他們分頭行動,各自入住黃竹鎮周圍的村子。
這個時代信息不暢,這些人分別扮成夫妻或兄妹分別入住各個鄉村,消息不能及時匯總到鎮子里或者山上的駐軍將領那里就不會引人注目,等到鎮上的里正或者山上的守將發現疑點時,只怕他們已然接了廬陵王離開了。
因此,楊帆在快到黃竹鎮的時候,便與他們約定了聯絡方式和聯絡地點,然后便讓他們分朝不同的岔路下去,直奔黃竹鎮周圍的鄉村,而他和古竹婷則直接進了黃竹嶺下的黃竹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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