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號14689)
第一百七十六章天理不容人神共憤
午后的陽光從樹葉中滲透下來,地上斑駁一片,水池中的無根之萍在小小的一片水域中無力地飄蕩,池邊的柳樹枝條賴洋洋地垂著沒有一絲力氣。離別之時張寧想起古人的“折柳相贈”,但最終還是沒有干這種太矯情的事。
一行人送老徐來到路口,老徐說道:“東家留步,就送到這里,我辦完了事就回來。”
“老徐……”張寧叫住他,想說這次的差事非常兇險,卻沒有說出口。老徐回頭看著他,等著話,他只好說道:“多保重,萬一不順利就不必強求完成,先自保再說。我會照顧好文君。”
老徐抱拳鞠躬為禮,隨即翻身上馬,在馬腹上輕輕一踢就走了,大路上揚起一陣塵土。張寧站在原地目送,微微嘆了一口氣,但見一旁的徐文君仍舊不舍地看著遠去的背影。
就在這時莊子管家一拍大腿道:“哎呀,忘記了我還藏了一壇好酒,正該拿出來送行的。”
張寧道:“留著吧,等人回來了一塊兒喝。”
他又轉身看了一番眾人,說道:“今天多歇會,明天早上起各位要出門去布哨,最少方圓五里地內要有眼線,有什么異常以好提早知道。”
樂安城的城門白天并不關閉,但守備已加強,進出查得很嚴。像老徐這種騎馬外地口音的人,立刻就被軍士攔下來。軍士剛審問,他就痛快說道:“小民自南京來,給兵部尚書朱老爺送信。”
軍士將信將疑,但聽得對方報得是有來頭的人,也不敢輕易造次,遂吆喝同伴看著,進門報信去了。沒一會兒就出來一個皮甲的武官,身上的鐵皮和刀具撞得“叮當”亂響,徑直走了過來盯著老徐打量了片刻:“南京來的?”
武官道:“我瞧你對咱們這兒也不熟,來人,給他牽馬帶路,送到朱大人府上去。”
老徐聽罷說道:“實在有勞軍爺。”
武官張嘴笑了一聲,揮了揮手。他這么干其實挺省事,如果老徐真是朱老爺家的人,叫人送過去倒是辦了件人情事;如果是信口開河的細作,送到朱恒那里等于送官了,直接就會被拿下。
于是前面一個軍士牽著馬帶路,后面一個跟著,老徐走中間,輕松就進了城。城中的氣氛不太對勁,來往的披堅執銳的將士多,百姓行人反而少。
走了一陣,三人來到一處朱門府邸前面,牽馬的軍士指了指讓老徐到前面:“兵部尚書朱大人的官邸,就這兒。”后面那軍士便走上石階和門口的奴仆攀談了幾句。兩個奴仆便走了下來,對老徐說道:“馬放下就成,咱們的人幫你照料,你跟咱們進來說話。”
老徐轉身對兩個軍士再次道謝,這才不慌不忙地和奴仆一起往門里走。老徐說道:“一個同鄉交代的事,說是朱老爺家帶上來的家書,要親手交到朱老爺手上。受人之托不敢疏忽,還請二位通報一聲讓我見見朱老爺,這是我的名帖。”
一個奴仆接了,說道:“咱們家主人事兒多,不一定得空,我把名帖拿上去問問,你先等著。”
老徐便被帶到了進院門不遠的一間倒罩房里,門口倆人守著,不過他們還算客氣,上了茶水招待。
等了一陣,見一個長臉大胡子的中年人四平八穩地邁著官步走了進來,旁邊跟著一個老頭。徐光縐一看猜測此人極可能就是朱恒,當大官的人氣勢都不一樣。不料見到所謂的兵部尚書挺容易的,估摸著朱恒應該很牽掛家里頭。
徐光縐忙起身作揖:“小民參見朱老爺。”
“免了免了。”大胡子中年人點點頭,“你是送信來的,南京來的家書?”
徐光縐從懷里摸出一份信封雙手奉上:“請朱老爺過目。”
旁邊的老頭接了,朱恒轉身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抖了抖袖子一邊伸手拿信封,一邊說道:“下去領賞吧……”他一看信封上的字馬上又說了一句“慢著”,門口的倆后生立刻走了進來,不遠不近地站在那兒。
大約因為朱恒出身不算差、家里的人也讀書識字,不太可能叫旁人代寫家書,所以朱恒只看信封就起了疑心。
他微微抬頭瞅了徐光縐一眼,目光犀利,這一眼要是看普通老百姓恐怕挺有威懾力。他不再說話,不動聲色地將信封拆開,把信紙抽了出來,垂目閱讀。
就在這時老徐開口道:“大人恕罪,草民并非有意欺蒙,因在城門就被拿住,只得出此下策。”
朱恒神情依舊讀著紙張上的字,良久不語,應該很感興趣,否則也不必看那么久。過了好一陣,他才把紙輕輕放下,抬眼從頭到腳地打量著老徐,那眼光看得人渾身發毛,他終于開口道:“這字不是你寫的。”
“大人英明。”老徐有些生硬地答道。他的話不多,做說客實在不算好。
旁邊的老頭遞眼色請示朱恒,朱恒抬起手制止,問道:“你替誰送信?”老徐答道:“我家主人。”
站著老奴仆聽罷臉色一變,喝道:“姓誰名誰?”
老徐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反而呵呵一笑:“漢王不是還缺一張檄文么?我家主人言漢王跟前只有朱大人可謀事,便叫我送張檄文過來,好討幾個賞錢。”
朱恒對老奴仆道:“不得造次。”回頭又好言對老徐說道:“蒙他看得起老夫,只是言過了,漢王左右文臣良將都不在少。檄文寫得很有分量,不過膽量卻是太大了點。”
老徐道:“主人言,漢王起兵已天下皆知,朝廷大軍也克rì即到,當此勝敗存亡之際,這樣的檄文也不算失體。況且我家主人敢寫這篇檄文,是敵是友一目了然;他不便出面,朱大人又何必強求?”
朱恒哈哈大笑了兩聲,說道:“不錯不錯,這要是朝廷的細作寫了這篇文章,回去不得被五馬分尸?細作也寫不出這等文章來。來人,把客人帶下去好生安頓款待。”
老徐走了之后,朱恒也離開倒罩房客廳,徑直回書房吩咐幕僚數人進府。
幕友們看罷檄文,無不拍案稱奇,“這檄文傳視天下,字字如刀,得把京師的宣德帝給氣死!”“大人在漢王面前又立一功,恭喜賀喜。”
張寧這份檄文寫了什么內容?除去一些大道理和征討口號,主要內容其實只有一個:論述宣德帝的老子、漢王的大哥朱高熾死得奇怪。
文中寫朱高熾在洪熙元年五月底駕崩,五月底南京就出現了皇帝仙登的流言;不過宣德朱瞻基六月初三就抵達了北直隸地界是有據可查的,更蹊蹺的是戶部尚書夏原吉“未卜先知”帶兵在盧溝橋早早就迎接到了朱瞻基。
疑點來了,南北兩京相距兩千多里,先帝駕崩的消息傳到南京、朱瞻基又從南京到達來四千余里,幾天時間就完成了。這樣的速度不像是猝發事件,早有準備更加合理。夏原吉又是怎么知道朱瞻基幾天后就能到盧溝橋的?
朱瞻基抵達京師后,大臣進言流言洶洶不可輕視,朱瞻基自信答“天下神器非智力所能得,況祖宗有成命,孰敢萌邪心”,表明胸有成竹早有預謀;另外一點,新政權一直沒有提及先帝是怎么駕崩的,天下人只知道是暴斃而亡。
結論就是先帝朱高熾之死十分蹊蹺,是幾個“心懷叵測”的大臣設計的一場
文中的論述內容將罪魁禍首直指宣德帝朱瞻基,結論卻推到“幾個心懷叵測的官員”身上。這樣寫沒有什么不妥,正切合漢王謀反的行為:實際上是想推翻皇帝,口頭上是對付
在漢王的言論里之首就是夏原吉。可是以前他們找不到有說服力的理由證明夏原吉是更沒有清君側的理由,一切就像橫不講理蒼白無力;現在張寧這篇檄文好了,至少說詞是目標明確、條理清楚,“字字似刀”并非言過其實。
大明以忠孝為秩序的基石、道德的準繩,當權大臣竟敢謀害君父、殺害先帝,實在是天理不容人神共憤,作為永樂大帝的親兒子先帝的親兄弟,理應站出來主持正義還天下一個公道!
其實嚴謹來講,張寧的文章里除了那些沒法用真憑實據查證的論據,其它的實打實的東西都不能完全證明朱高熾是被謀殺的結論,只能說明存在蹊蹺之處。但對于檄文來說,它已經夠了。
比起之前漢王那幫草包謀士宣揚的蒼白無力的“清君側”理由,這份檄文是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就像兩軍對壘開干之前的對罵,你像個娘們似的軟軟罵兩句了事,完全不能展現自家的正義和氣勢,必須得來幾句帶勁的。
難怪朱恒的幕僚們一副如獲至寶的樣子,當文官又不能沖鋒陷陣,關鍵時刻沒詞兒怎么行?
……張寧派老徐來之前心里沒底,就是因為他寫的檄文太帶勁了,怕過了頭讓老徐陷入危險之中;可是不下猛藥,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又根本引不起朱恒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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