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羽寰緊緊盯著彭遠征的臉色。
他來區里時間不長,也聽說這個云水鎮的彭遠征有些來頭,據說是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宋炳南的關系戶,也跟市委書記東方巖關系密切。
在其他區領導眼里,這是不小的背景,但在蘇羽寰心里,這根本就不算什么。
彭遠征眸光微微有些閃爍,他默然片刻,突然微笑道,“蘇區長,如果這是區里的工作安排,那么,作為云水鎮來說,無條件服從組織決定。”
聽彭遠征居然有拿出秦鳳來“壓”的跡象,蘇羽寰淡淡一笑,“這是我個人的想法,暫時還沒有跟區委秦書記通氣,但是秦書記應該不會反對。因為我之前已經跟秦書記提過這事兒。”
“哦。”彭遠征不再回言。
蘇羽寰心里冷笑:果然是一個刺頭,我一個區長,安排你工作,竟敢跟我挑三揀四、推諉扯皮——
想到這里,蘇羽寰又揮揮手道,“就這么個事兒,你好好想想。回去以后,跟鎮里其他干部通通氣——籌建云水開發區是今年區里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市里周市長親自在抓,我這個區長具體分管,為了確保重點工作的實施,其他工作都是可以暫緩一緩。”
“好了,我還要去開個會,你先回去吧。”蘇羽寰淡然道。
彭遠征沒有當面跟蘇羽寰“頂牛”,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恐怕用不了幾天,云水開發區的成立構想就會灰飛煙滅。為此跟蘇羽寰產生摩擦太無謂。
彭遠征離開蘇羽寰的辦公室,沒有回鎮里,卻直接上了三樓。找上了區委書記秦鳳。
秦鳳正在辦公室跟沈玉蘭談工作,見到彭遠征有些意外,但還是揮揮手示意沈玉蘭先離開。沈玉蘭臨走的時候,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眸光掃了彭遠征一眼,她是女人,又是在秦鳳身邊工作多年的女人,對秦鳳非常熟悉,隱隱感覺到最近秦鳳情感的某種躁動和波動。
她覺得秦書記跟云水鎮的這個彭遠征,似乎有些曖昧——但這個念頭。只是偶爾在她心里閃過,絕對不敢表現出來。
“秦書記。”彭遠征也沒有客氣,直接坐在了秦鳳辦公室的沙發上。
秦鳳轉過椅子來,神色平靜地望著他,“找我有事?”
“剛才蘇區長找我談,說是要我暫時停下鎮里的項目建設。所有的工作都要暫停,準備迎接開發區籌建運作。”彭遠征輕輕說著。有意避開了秦鳳那著實熱火的身子。
“這不是區里的安排,這只是他個人的想法!”秦鳳立馬明白了彭遠征的意思,有些不高興地揮了揮手。“暫停所有在建項目,這根本不現實。對于人家投資商和開發商來說,每停工一天就是不小的損失——我們不能這樣做,這種拍腦袋的事情不能做!”
彭遠征笑笑,剛要說什么。突然聽秦鳳又沉聲道,“你少給我上眼藥!蘇區長找你談,你有意見為什么不當面跟蘇區長說?跑我這里來發牢騷,有什么用?”
彭遠征苦笑:“秦書記,我一個小小的鄉鎮書記,敢跟區長大人講條件?區政府主要領導安排的工作,我敢不貫徹執行?”
“你……”秦鳳望著彭遠征故作姿態,一時無語。她心道:還有你彭遠征不敢做的事兒?沒錯,你是一個小小的鄉鎮干部,但前不久澤林市那些廳級干部剛還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何況是蘇羽寰一個縣處級干部?
“你既然要貫徹執行,跑我這里來做什么?”秦鳳長出了一口氣。
“呵呵,我就是順道來看看秦書記。”彭遠征一時語塞,嘿嘿笑了起來。
秦鳳氣得漲紅了臉,騰地一聲起身來怒視著彭遠征,想要怒斥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彭遠征打著哈哈起身來,“秦書記,既然領導沒有指示,那我就先回去了。”
說完,彭遠征若無其事、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秦鳳嘴角抽動了一下,眸光中閃過一絲羞惱。
彭遠征來當然不是為了“調戲”她,也不是告蘇羽寰的黑狀,只是側面向秦鳳表明自己的態度。他雖然沒有當面反駁蘇羽寰的話,但卻絕不會接受蘇羽寰荒唐的擺布——而事實上,目前云水鎮的產業園項目、商業街改造擴建項目、鎮中心公共基礎設施建設工程,都進入到了一個關鍵階段,怎么能說停就停?
一旦暫停,給投資商帶來的重大經濟損失誰來承擔?
彭遠征走后,秦鳳從案頭上取過昨天的一份《江北日報》,用手里的紅色鉛筆在那篇醒目的社論文章標題上重重畫了一條下劃線,羞惱地啐了一口。
省委黨報的社論觀點在市里產生了一些漣漪,暫時還沒有擴展到下面來。但作為市委常委,她已經得到了這個消息——而通讀完整篇文章,她下意識地就判定,這篇稿子出自彭遠征的手筆!
彭遠征為什么要這么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文章觀點與省委領導的思路吻合——這就意味著所謂“云水開發區”的構想還沒有來得及實現就半路流產。可憐蘇羽寰至今還蒙在鼓里,全心全意、充滿熱情地在做著這個項目。
秦鳳心里很明白,在省委關于規范整治在建開發區項目的文件精神下達之前,市里領導是不會主動做什么、說什么的——這是市長周光力提出來的想法,他總不能出爾反爾、打自己的耳光,只能通過時間的推移、由蘇羽寰本人意識到“不對勁”,自行終止這個項目。
或者,當蘇羽寰煞費苦心讓人加班加點趕出來的各項手續報到市里遭遇了冷水,他才會明白過來。
也難怪蘇羽寰,這個構想從周光力提出來、在跟蘇羽寰的談話中授權給他、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中間還隔了一個春節,蘇羽寰怎么能想到,這么短的時間里,就又出了重大的變故。
這個小狐貍!秦鳳緊緊地抿著嘴唇,她現在越來越難以理解,一個20多歲的年輕人是怎么將心智鍛煉得如鋼鐵一般堅韌、若妖孽一般深沉的?
彭遠征回到這里,剛進了辦公室沒有十分鐘,季建國就敲開門匆匆走進來。
“老季,正好,我正要找大家一起開個班子的碰頭會……”彭遠征笑著扔過一根煙去。但季建國卻顧不上點煙,直接急急道,“彭書記,鎮里這些小紡織企業的情況越來越不妙了——年前,除了惠豐集團旗下的幾家小廠發了工資打發工人回家過年之外,其他廠子都拿不出錢來發工資。在鎮里的協調下,工人勉強同意春節后再領工資,可過了年,一些廠子直接就關門停業了。尤其是那個三立毛紡廠,茍三立一家消失不見,拖欠下工人兩個多月的工資和一些供應商大量的原材料貨款。”
“現在工人開始鬧事,聚集在三立廠把廠里翻了一個底朝天,如果不是我和派出所的人在盯著,恐怕……”季建國長出了一口氣,啪地一聲點上煙,深深吸了一口。
“茍三立一家跑了?什么時候的事兒?”彭遠征沒有慌亂,鎮定道。
鎮里這些紡織廠在去年年初的效益就開始逐步下滑,到了下半年直接虧本運轉,年前很多企業無力支付工資,這些情況彭遠征自然很清楚,這是他意料中的事情。所以他才同時著手跟豐泰紡織的鄭家談合作,現在又寧可頂著蘇羽寰這個新區長的壓力來推進這個項目。
“應該是過年這兩天。”季建國嘆息道,“可咱也沒辦法,總不能24小時都頂著他吧?”
“報警,向區局報案。同時,老季,你安排人配合公安局的同志,盡快查清茍三立一家的去向——他跑是跑不掉的,無非是躲起來了。同時做好工人和供應商的安撫工作,告訴大家,鎮里一定想辦法解決問題。”
“彭書記,我擔心其他廠的工人會受到傳染,要一起鬧起來,就不好收拾了。”季建國猶豫了一下,他驀然發現,彭遠征此番似乎不是很著急上火,有些一反常態了。
彭遠征淡然一笑,“不怕他們鬧!”
“老季,你下午召集鎮里所有的小紡織廠老板來鎮里開會,我跟他們談談。”彭遠征緩緩起身來,眸光里閃爍著一絲冷意和堅決,“28家小廠,有些該倒閉的就倒閉吧,勉強維持下去也不是長法,這就是市場競爭的殘酷性!鎮里無能為力!”
季建國一驚,猛然抬頭望著彭遠征,“彭書記,倒閉了,這么多工人被拖欠的工資咋辦……”
“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彭遠征冷冷揮了揮手,“老季,你要知道,他們開廠子這些年,早就賺得屁股冒油了!一個個開好車,住別墅,養小蜜,工人的幾十萬工資款承擔不了?笑話!”
“我敢說,他們中的很多人一看市場形勢不好,早就做好了開溜的準備了……不管他們怎么辦,反正工人的工資一分也不能賴!鎮里最近需要做的就是監督他們,把工人的欠款還上!”
“這一次,我們要采取雷霆手段,不能跟他們討價還價,更不能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