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木匠被集中在一處,正在趕制拋石器。
俞國振從史可法那兒得到無為的防守指揮權之后,便下令將所有木匠聚于一處,趕制這種簡易拋石器。這玩意兒顯然是沒有什么確度的,俞國振也不需要它們有什么確度。
賈太基匆匆趕了過來,還沒站定,便喝問道:“好了么,好了么?”
工匠頭目愁眉苦臉:“稟賈捕頭,只制了八架,而且……”未必堪用。”
“有八架夠了,來,快將它們到城下去!”賈太基聽說有了八架,大喜道:“你們再快些,俞公子說了,每成一架,便有一百兩銀子的賞,你們可是八百兩銀子到手了!”
聽得賞銀,那些木匠都是喜笑顏開,唯有工匠頭目還是那模樣,小聲嘀咕了一句:“有命沒命,還不知呢…”
賈太基命令隨他來的差役驅使俘虜,將那八架拋石器推到了城下,城外的呼喊叫罵聲傳入他耳中,他呸地吐了。口水:“這些流寇,還真當自己是回事了,,過會兒便給他們好看……葉隊正,拋石器都來了,八架!”
“很好,將這些無頭尸體拋出去,我不求砸中什么,只要它們飛出去!”葉武崖道。
那些無頭尸體,就是被俞國振下令斬首的渾入城中的每作。八具拋石器一字排開,然后開始向城外拋彈。
賊人仍在驅那些婦人填溝壑,不過他們不急,讓這些婦人多活一會兒對他們來說反而更合算能夠更大地打擊城中士氣。
然而就在這時,那笑得最猖狂的賊人突然間看到城后,一個什么東西飛了出來。
他們并不怕城中射箭放炮,一來他們是在箭射程之外,二來面前有那些婦人擋著,要死,也是那些婦人先死。
這些人都是慣寇,原本就悍不畏死,也沒有了哪怕點滴人。
因此,當空中飛出的那東西顯之后,他們第一個念頭不是畏懼而是興奮城中終于忍耐不住,要自己動手殺死這些婦人了這樣做同樣是對守城者士氣的打擊,甚至會發內訌。
然后,空中落下的東西,狠狠摔在他身前化成一灘血,飛濺起的碎塊,粘乎了他一臉。
“啊啊啊!”
就算悍不畏死發覺城里拋出的是無頭尸體時,這慣寇也不禁慘叫出來。
就在這時俞國振在城頭側望:“克咸兄,如今看你的了。”
孫克咸早就忍不住了,前夜大戰,他被拋在一邊,今天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能開三石,又是神射,對著那大叫的賊人彎,放弦,箭如閃電,直貫入那賊人大張的口中,其余勢未絕,帶著尸體后仰,退了數步,才倒了下來。
一具又一具的尸體被拋了出來,最初時賊人愕然,不知城中是何意,而城上孫臨也是連發三箭,箭無虛發,擊殺三賊。后來賊人醒悟過來,這些尸體,可不就是混入城中的細么?
“獻賊,這便是爾等下場!”
城上人齊聲大喊,甚至壓住了那些婦人的哭聲。隨著一具具無頭尸體從空而落,也有砸入那些婦人當中的,一個老婦人凍得嘴青紫,她神情原本惶恐,但現在卻慢慢堅毅起來
“賊人先是辱我,如今又以我等為前驅,助其攻城。受賊人所辱,已是無顏再活,助賊攻良,更是令祖先家人羞。”她尖聲道:“史參議,俞幼虎,為我等報仇,當生剮獻賊,以祭我等!”…
她一人大叫,有若瘋狂,但漸漸的,她周圍的婦人也都大叫起來,然后,她們轉過身,不顧刀劍皮鞭,徑直向脅迫她們的流寇撲去!
那些流寇先是被城中拋出的尸體得愣住了,他們沒有想到城中的反應會是如此,緊接著孫臨的神射讓他們退縮,而當這些婦人不顧命撲了來,他們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置。況且他們終究人少,便是砍殺了幾個,卻轉眼間被幾十個、上百個婦人吞沒。
這些婦人初時沒有武器,于是便用爪用牙,用一切可以用的東西去撕碎對方,當她將這二十余個驅趕的賊人盡數撕碎之后,便開始以賊人的武器,向著更多的賊人殺去。
她們的沖鋒是徒勞的,賊人當中一陣亂箭,便將她們盡數射死在陣前,但她們的行動,卻讓無為城頭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痛哭。
這哭聲,不再是無助的軟弱的哭聲,而是悲憤絕不畏死亡的哭聲!
婦人們的行動,讓守城者的戰意已然高漲至極,無論賊寇再施展什么手段,都只能激起城上的仇恨,而不會打擊他們的士氣了。
俞國振也臉鐵青,他目光在賊寇中來回逡巡,希望能找到賊人渠首之所在,但張可望雖然氣威,卻也狡猾,俞國振搜尋良久,也不曾看到他人。
“俞濟民!”
一個身音在他身側響起,他回過頭去,只見史可法不知何時到了他的身后。
史可法雙眼噙淚,睚眥懼裂,他到了俞國振身后,然后抱拳拱手深深一揖到地。
“城下皆是烈,她們之事,史某必上書朝廷,請陛下下旨旌表。但她們的血海深你…就拜托你了。”
俞國振緩緩點頭:“公即不語,吾豈能置身事外?”
史可法又吸了口氣,今日所見,給他的沖擊與震憾,實在超過此前任何事情,甚至他前夜被困于儒須口,都沒有給他帶來這樣的震動!
他不知道,俞國振的內心也同樣震動。
以往,俞國振只是在史書中看到這樣烈行為的記載,在那個人們已經不再相信崇高存在的時代里,這種記載有時反而成為某些人嘲的對象。而只有親眼見到這一幕發生,才能體會得到,這其中蘊含著多少的悲憤!
不過,他還必須等,現在城中士氣雖然上來了,依托著城墻,這種士氣會化為巨大的殺傷力,但若出了城,面對數量上占了絕對優勢的賊寇,僅有勇氣,是不夠的。
城下,張可望喃喃咒罵了一聲。
“少將軍說什么?”旁有!賊湊近前問道。
“隨父王征戰南北,也算經過不少惡戰,象這無為一般烈的,倒是少見,不是說東南子柔媚么?”張可望吐了。口水:“的,喂,你們幾個,確實見到東南北三,都沒有什么防備?”
“回少將軍,我們進出時,確實見那三并無防備,只須攻破城,便是大街。”
張可望冷笑了一下:“俞國振欺我太甚,以為我和張進嘉一般蠢么?”
“少將軍這是何意?”
“他殺了數百人,如何舍不得再殺這兩百人?放他們一條生路,不過是想讓他們給我傳個消息罷了,讓我以為北東南三盡無防備,而西處他們沒有看到,故此不知虛實。他之意思我明白,就是想我去攻北東南三……”
張可望抿了一下嘴,俞國振既然有這個意思,那么就讓他如愿吧。…
“的,給咱老子上吧,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他揮手下令道。
頓時,流寇歡呼起來,三日不封刀,也就意味著這三天中他們可以盡情殺戮淫搶掠!
“殺啊!”
一片亂烘烘的喊聲中,攻城開始了。
此時的張獻忠流寇,還不象后來那樣擅攻城,他們攻城最主要的方式,還是靠著人力強突。俞國振在城頭之下,看到賊寇以麻袋負土,意填埋護城河,搖了搖頭:“大柱,升起旗號,以箭射賊!”
“嘿嘿,看我神射!”孫臨此時也是義憤填膺,見賊人負土而來,他冷笑著拉,當真是箭無虛發,連珠三箭,便又射倒三賊。在高大柱的指揮之下,城上箭并不是散漫而無節奏的射擊,所有好點的手,都被聚集在一起,賊人接近哪段河段,他們便向哪邊彎。
流賊也不是干看著城上射箭,他們手與統手也猛烈向城頭反擊,只是城頭有居高臨下之優,故此賊人雖眾,卻也只是斗了個旗鼓相當。
張可望縱馬逡巡,現在的攻擊,只是試探,他想知道城上哪個方向防守薄弱,哪一片守軍較為軟弱。繞了半圈,他微微皺起了眉:“這俞幼虎,果然是有些真才實料。”
“少將軍何必長他人威風?”身邊一寇渠有些不耐:“咱們尚未正式攻城罷了,若是真開始攻城,不過半日功夫,咱們便可以在城中大塊喝酒大碗吃,哪需要在此喝西北風!”
跟隨張可望的,并不都是他自己的部下,張獻忠撥來相助的、老回回和混天王派來助戰的,總共有近兩萬人,而這發話的,正是混天王的部下。
他原本對聽從張可望這一個頭小伙的便有些不服,見張可望還要試來試去,心中更是鄙夷,只覺得還不如換了自己。
“牙白水,你心里可是對我不服?”張可望歪過頭去,目光如刀,視著這個寇渠。
“哪有,哪有,哈哈。”牙白水打了個哈哈,臉上表情卻分明是說,正是如此。
張可望哼了一聲:“你跟著掃地王久了,莫非未曾聽說過這無為幼虎俞國振的名聲?”
“誰耐煩聽這個鄉下土豪的名頭。”牙白水忍不住道:“少將軍若是覺得此人不好對付,不防交與咱老子我!”
張可望聽得此語,慢慢點了一下頭:“好,那便交與你!”
牙白水頓時大喜:“我先破城,我可得分得最多!”
“你若能破城,我替父王作主,這城里一半金帛,都歸你了!”
牙白水幾乎雙目能噴火,他此前也從細作口中得知,城里可是聚攏了兩三萬人,這許多人帶的都是細軟,若能劫了來,他牙白水甚至可以有錢有糧獨建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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