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風暴

二七七、賊勢如火迫衷腸(二)

第二卷二七七、賊勢如火迫衷腸(二)

田伯光覺得胸中的戾氣隨著一顆顆賊人的頭顱在自己手下飛起而略微消散,僅僅是片刻之后,周圍就全部浸飽了血腥氣味。()

他這個時候稍稍冷靜了一些,再回頭看時,發現殘賊已經四散奔逃,留在寨子里的賊人,已經是非死即傷。

他還想再追下去,卻聽到了鎖吶的聲響,田伯光有些不甘,但軍法森嚴,不容他不從。他罵了一聲,然后撥馬回頭,經過方才砍掉那個抓樸刀的賊人所在地時,卻看到一個女子爬了起來。

這女子赤著身,渾身都是被流寇污辱殘虐之后的痕跡,她目光卻很清澈,張開雙臂,攔在了田伯光的馬前。

田伯光微微駐足,不知她這是何意。

“給……將軍……”

這女子有些口齒不清地說道,然后將一樣東西遞了過來。

田伯光沒有接過,只是盯著她,那女子手在夜風中微微發抖,她被擰得青紫之外,露出肌膚的原色,卻是如玉一般潔白。

那女子等了一會兒,見他不接,又開口說道:“將軍……這是干凈的……我臟了,這是干凈的!”

田伯光終于伸出了手。

從那女子手中遞過來的,是一個軟軟的包,那女子將包交給他后,仿佛了結了最大心愿,她向后退了兩步,盈盈下拜,然后又退了幾步。

直接退入了那火堆之中,她的頭發,轉眼就被點著,她眼中含著淚水,臉上卻帶著笑。

田伯光緊緊握住了那手中的布包,那應該是一個香囊吧,帶著淡雅的芬芳。這個少女繡著它的時候,可能懷著無數憧憬與夢想,可能想過將它交給一個飽讀詩書的公子,交給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交給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她織的時候,細細密密,溫溫婉婉,甜甜蜜蜜。

田伯光最后望著火堆中的女子一眼,那女子從原本充滿戾氣的“將軍”眼中,看到閃爍如星的光芒。她在火中向著這光芒行禮,然后,倒了下去。

“啊……”田伯光伸了伸手,然后將手中的那個香囊塞入胸衣內的口袋,小心翼翼貼身藏好。他不認識這個女子,不知道他是誰,也不可能查得出她的身份,但當田伯光將香囊收起來時,他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收起來了一份了不起的東西。

“走!”他對隨著他的幾名家衛道。

他們只有兩百人,猝不及防下突襲這個營地是毫無問題的,但也只能將賊人殺散。因為賊人的暴行,所以到處都是哭喊聲,攻擊之初不會引起別的賊營疑心,但現在不同,從南北兩邊,都有賊人向著這里圍來,聽馬蹄聲,少說也有數千。

“也好,這些畜牲休想過好日子。”俞國振見田伯光回來,輕聲說道。

田伯光點了點頭。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窺查賊寇主營之所在,然后在附近等待機會。俞國振判斷,盧象升絕對不會放縱這些流賊,只要等他大兵聚集,他就一定會派兵來救滁州。到了那時,流寇除了分散突圍,別無應對之法。而俞國振就可以死追流寇渠首不放,直至將之擊殺或擒住為止。

但是因為看到流寇那惡行,他們按捺不住,所以使得原先的計劃就必須進行調整。

“小官人,是我不好。”田伯光低聲道。

“你有什么不好,又不是你一人看不慣流寇這般行事。”俞國振看了看周圍,只有田伯光、齊牛等親信,他嘆了口氣道:“咱們在欽`州、會安有那般基業,我原本可以在那兒安安穩穩地種田、經商、練兵、教學,為何卻每到流寇有風吹草動,便要回來參戰?”

這個疑問此前也確實是困擾著田伯光。從俞國振的利益最大化角度來考慮,他原本就該是在邊角之地,坐看中原大亂,甚至可以在背后推波助瀾,時不時幫助流寇或東虜一把。

但俞國振卻無法做到這一點。

他現在還不是一位冷靜到冷血的政客,相反,他前世今生,都時刻沒有忘記自己是為何而戰。他不會蠢到去做能力之外的事情,但在江淮這一帶,是他能力所及之處,若讓他坐視這里數千萬百姓遭受苦難,坐視這些已經變成禽獸了的流寇橫行肆虐,他實在是做不到!

“什么,是一隊黑盔騎士,人數不詳,裝備精良,騎術高明悍勇無比?”

高迎祥的主營,離這里不過是三里地,因此他很快就趕到了。當從剩余的人口中得到這個消息之后,他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在他身邊,橫天王王子順臉色頓時慘白:“來了,那個無為幼虎果然來了!”

高迎祥不是一般寇首,他對于情報也是極為重視的,因此在王子順敗回之后,他遣人四處打探,果然打聽清楚,在柘皋河畔給他后隊毀滅性打擊、讓他在安廬的劫掠成果化為泡影的,就是無為幼虎俞國振。

“這廝倒是難纏,難怪八大王會敗在他的手中。”高迎祥皺著眉,回頭對羅汝才道:“曹操,你看如何?”

“這廝膽大能戰,確實難惹,不過他有一個最大的弱點,便是兵力不足,他只有手中的兩百家衛,雖然能以一當三甚至當五,可滿打滿算也就是一千人的戰力。”羅汝才冷笑道:“闖王,只看你想著如何對付了。”

“此話怎講?”

“他才兩百人,若不是象今夜這般突然襲擊,能奈我等何!不過是一只蒼蠅罷了,若是闖王不想理會他,只要交待各營小心戒備,小隊人馬不得離開,他便無隙可乘!”

高迎祥微微點頭,但對于這一策并不滿意。這些流寇確實都聽從于他,但并不意味著他能絕對約束他們,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用不斷地擄掠周圍地方來提振士氣,不可能不讓小隊人馬出營。

“曹操這計策不好,莫非就這般看著那小兔崽子囂張么?才二十歲不到,乳臭未干,便讓著這廝給我們搗亂?咱老子倒是有些不信邪,想要試試這廝究竟有幾斤尿水!”

說話的是改世王許可變,方才被破的那個寨子,正屬于他的部下,因此他心中極是憤怒,只恨不得立刻將俞國振抓來殺了。羅汝才笑了笑,輕輕搖了搖手中的折扇,這扇子是在某富貴人家奪來的玉扇,原本是人家用來把玩的珍玩,他拿在手中卻充作諸葛亮的鵝毛羽扇:“若是覺得這一計策不好,咱老子倒還有另一計……”

“說說看。”高迎祥道:“蒼蠅雖然害不了人,在身邊嗡嗡總是麻煩,早些料理了,咱們便可專心破城。破了滁`州,要么去揚`州,要么渡江去南`京,少不得你曹操的好處。”

羅汝才道:“你們發覺沒有,那俞幼虎雖然狡詐,卻有些沉不住氣,他破改世王的那處小營寨有何用處?若我是他,必定在暗中窺視,等待時機,待我們全力攻城之時,或者是盧象升那廝到來之際,暴起發難。可現在,他卻是不痛不癢地破了我們一個小寨,然后就走。這只證明一件事情,此人沉不住氣!”

說到這,他指著地上的那些死亡的百姓尸體,又奸笑起來:“為何沉不住氣?我聽聞好狗護四鄰,這俞幼虎向來以安廬為鄉梓之地,南直隸百姓為父老鄉親,故此見到這些就受不住了。”

“曹操你別拐彎抹角,就直說,當如何做吧。”許可變不耐煩地道。

“很簡單,他人不多,故此只能打咱們的小股,若咱們大股出擊,必然躲開。既是如此,咱們就這般……”

聽得他低聲說出計策,周圍之人都湊攏了去聽,聽著聽著,便有人笑了起來:“不愧是曹操,這般的詭計,也只有你想得出來。”

“那倒不只,八大王若在,也想得出這般計策來。”羅汝才搖了搖折扇道。

“他?去年這個時候,可是在俞幼虎手中吃了大虧!”

“吃大虧的是老回回與混天王,混天王連性命都丟掉了,老回回少說被吃掉了一半。八大王其實實力并未受損,安然退入英霍山中。”羅汝才搖頭道:“八大王哪那么容易吃虧……今年,他必然要將這再找回來。”

“哦,你這話……”

羅汝才看了一眼高迎祥,高迎祥微微點頭,表示他可以說出來。羅汝才這才道:“各位兄弟,就在今日,小弟派往八大王那邊的使者已經回來了。八大王、老回回等,攜眾十萬,自桐`城出來,正在向咱們這邊趕來。現在大伙知道為何咱們明知盧象升在后邊追著,卻仍然不懼么?”

眾人都是訝然,自流寇起事至今,他們作戰戰術上雖然狡詐多計,但一向沒有什么長遠戰略,故此被官兵追得四處亂鉆,這一次聽得此語,他們一路上將盧象升線來滁`州,竟然是早有計劃之意?

“如今追著咱們的,就是盧象升,對咱們有威脅的,也就是盧象升,若是在這里敗了他,那么朝廷能如何?調洪承疇來?那得到猴年馬月!故此,我、曹操還有八大王早有定計,就是將盧象升誘至南直隸來。咱們與八大王聯起,有二十萬人,盧象升不過是區區數萬人,而且他的天雄軍如今還不敢盡遣至此,還得去堵闖將。”高迎祥沉聲道:“此前不說,不是信不過諸家兄弟,而是人多口雜,現在可以說了,只要奪下滁`州城,咱們就可在城中等八大王來,到時里應外合,滅了盧象升便去奪南`京!”

他此話說完,眾賊首都是目瞪口呆,不少人心中吸著冷氣,暗道了一聲:“好大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