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血擁滁城馬不前
“退了!”
“終于退啦!”
城頭響起了歡呼之聲,隨著薄暮的降臨,一天的激戰終于走到了后,賊寇們只能心有不甘地看著城頭,然后含恨退回營。
這一天戰局波折詭譎,當真讓人驚心動魄。
賊人的陰門陣竟然可以讓大炮啞火,而李覺斯掛出婦人便溺用的團月,竟然能夠以毒攻毒,令城頭的大炮再轟鳴。
事實上這完全是城頭炮的守軍心理作用造成的,但古人迷信,此時免不了疑神疑鬼。
就是方孔炤、李覺斯和劉大鞏這樣的圣人門徒,此時也禁不住要想孔子所說敬鬼神而遠之是不是正確了。
“總算是又撐過去了……今日流寇攻城,不惜性命,看來是狗急跳墻啊。”李覺斯得意洋洋地道。
他心確實自負,面對流寇的陰門陣,眾人都是一籌莫展,卻是他想到了以毒攻毒之法。
“明日流寇攻城只怕會兇。”劉大鞏擔憂的道:“如李公所言,流寇這是狗急跳墻,估計再攻個兩三日,他們就會退了。”
“明日是關鍵,今夜須得防備流賊偷城。”方孔炤道。
“對,對,潛夫說的是!”
他們目光不約而同投向賊寇的大營,雖然今日城下扔下了兩千余具尸,但是賊寇主力未損,此時必然也商討明日如何攻城。
正如他們料想的一般,高迎祥的大帳,今日又迎來氣鼓鼓的各家領。
流寇原本不善于攻城,但自去年破了鳳`陽之后,他們也開始嘗試著用各種手段攻打堅城。但象滁`州這樣,一天就損失兩千多人的,還是很少見。休道流寇有十五萬人,但其大半都是戰斗力有限的老弱婦孺,年青力壯的大約也就是萬多。
“明日當如何攻城?”眾人入帳之后,異口同聲問道。
高迎祥啞然一笑:“不等到明日,今夜就攻城,遣人偷上城頭,若能打開城門就好,若不能打開,直接強攻。我就不信,城之人是鐵打的!”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會兒,革里眼面有難色地道:“闖王,今日我部受損頗多……”
高迎祥站了起來,他骨骼寬大,因此體量也極高,革里眼話頓時卡喉,沒辦法繼續說了。
“今夜攻城,我部為主。”高迎祥眼兇芒四射:“革里眼,曹操,你們兩部助我,其余諸部,佯攻別處。左金王,你備著后方,別忘了身后還有一只虎崽子!”
他既是這般說,眾人便沒有什么意見,但俞國振對他們來說確實如芒背,眾人出帳各自去準備時,還有人道:“咱們讓官府頭痛,靠的就是打了就跑,這虎崽子讓咱們頭痛,靠的同樣是打了就跑,驢日的,沒想著咱們會有今天,嘗著了官府的滋味!”
聽得這話,高迎祥也是一臉無奈。
他們被官府稱為流寇,就是因為來去如風,一擊即走,現俞國振以其人之道還置其人之身,讓他們甚為痛苦。
白天他們攻城之時,便看到余俞國振的游騎一人雙馬外圍游蕩,他們派出三騎象征性地追了一下,將之驅走便又回來。
但有這么一群隨時可能出現的強敵,畢竟心不好過。
當夜子時,一些黑影悄悄接近了滁`州城墻,他們用飛抓撓鉤爬上城,動作敏捷有如猿猴。
高迎祥城下靜靜等著消息,只要他們上城,奪得了城門控制權,便會舉火示意,那時大軍再壓上去。若是失敗,他也不會氣餒,今夜強攻,非得破城不可!
然后他聽到了慘叫聲。
高迎祥嘆了口氣,城果然有備,就象他也防備了俞國振偷襲一樣,城里也防備了他的偷襲啊。
“舉火,攻城!”
他揮手下令道。
頓時,滁`州城下火光通明,一條火龍蜿蜒而起,將滁`州城圍了起來!
城頭同樣無數火把被點燃,城內外的火光,照得天空的云層都變成通紅,彤云壓城,朔風呼嘯,戰場上眾人的呼吸瞬間仿佛凝固了。
一場血戰,即將爆。
就這同時,距離滁`州紅四十里處,余一元喘著粗氣,從馬上滾身而下。
“我要見祖總兵!”他大聲道。
“總兵老爺已經睡了。”迎面的關寧軍冷冰冰地道。
“有緊急軍情!”
那關寧軍湊上來看了看:“你是盧總理帳下軍校?”
“正是,奉命而來,有盧總理之信交與祖總兵!”
高迎祥并沒有料到,盧象升來的比他想得要快!總兵祖寬、游擊羅岱、副將李明輔,鳳`陽大會之后,便疾馳五晝夜,已經到了滁`州外圍。
但盧象升也是打老了仗的,他沒有急著動攻擊,而是留外圍,等待時機,只是遣祖寬到了距離滁州不足五十里處隱伏起來。
對于祖寬帶領的,五十里……半夜功夫就可以趕到。
“讓他進來!”祖寬帳起身披衣道。
不一會兒,余一元被帶到了祖寬面前,見他風塵卜卜的模樣,祖寬點了點頭,陰沉的臉色緩了下來:“你入了滁`州城?”
“是,小人僥幸遇著了俞幼虎,他帶著小人殺開敵陣,直接到了滁`州城下。”
“嗯?”
祖寬聽得俞國振,心里就很不痛快,示意余一元交出信件,看了一眼,卻是盧象升與他相約,明日共同進軍,滁`州城下與俞國振會合,然后共擊闖賊。
祖寬心里是不快,他堂堂關寧軍,入關以來幾乎是橫掃賊寇,河`南境內數次大敗闖賊,盧象升的威名,一靠他從老家拉來的親朋故舊組成的天雄軍,另一個則靠著他這樣的關寧宿將。
可現進入南直隸之后,卻出了一個俞國振搶他的風頭!
“你滁`州,所見情形如何?”他問道。
余一元心猛然一跳,手不由自主捏了一下自己的腰間。
那兒是一袋子金子,當他被田伯光從敵軍救出后,俞國振給他的,足有一斤重。
“君此歸去,盧總理必約祖總兵合后擊賊,君且請令至祖總兵處傳信,祖總兵必問君滁`州情形。若問,君只說我已破賊,斬改世王許可世,耀兵于滁`州城下。”
于是,余一元沒有說滁`州城外流寇連營數十里的情形,而是說俞國振如何城東石廟村設伏,擊破賊兵之事。
祖寬覺得自己牙根都癢了起來。
他眼精兵全是出于北邊,俞國振算什么東西,不過是黃口小兒一個,打了些毛賊草寇,就敢他面前耀武揚威,甚至屢屢搶奪他的功勞!
正是搶奪他的功勞,祖寬眼,什么闖王改世王,都是他的功勞!
“我問你滁`州的情形,流寇的情形,卻沒有問你那俞小兒的情形,你只說滁`州情形就是!”不耐煩的祖寬喝道。
“祖總兵必怒,又問君滁`州情形,君可將城應對賊寇有方說出……”
余一元想到俞國振所言,心除了嘆服還是嘆服。
他也聽說過,祖總兵與俞國振似乎有些不睦,與俞國振對人心的深刻了解來看,這位祖總兵雖是位高權重,卻根本是別的手掌之跳舞。
他將滁`州堅守之事又說了一遍,這些都是事實,根本不是虛言誑語,聽出滁`州守城尚有余力,祖寬心里象是一只貓撓。
他知道這是機會,賊人困于堅城之下,外有襲擾,若是再施加點壓力,那么賊人必潰。等賊人潰逃后,剩余的事情就簡單了,無非是追著屁股后面進行收割。
“說賊人的情形,你既然闖破賊眾到了滁`州城下,應當深知賊人虛實才是!”
祖寬第三次催促道,這依然俞國振的預料之,余一元這才開始講賊人連營數十里,指揮混亂,只是為俞國振所迫,才不得不收縮兵力,但彼此之間沖突不斷。
“小人來時,觀看賊人情形,闖賊似乎極為急迫,大約也是知道小人帶來的消息,曉得盧總理與祖總兵離之不遠,急著要攻下滁`州城,踞險而守。小人看到他們準備極多的柴草,猜想可能是要點火夜戰。”余一元后道。
“點火夜戰?”祖寬自言自語了一句,原本歪著的身體坐正起來:“此言當真?”
“小人瞎猜的,不過賊人為俞幼虎所擾,戒備森嚴,若是祖總兵想要夜襲,只怕很難得全功。”
“夜襲?”祖寬嘿嘿笑了起來,火把照射下,他的笑容很猙獰:“俞國振算什么東西,他夜襲不成,我祖某豈有夜襲不成的道理?你既然來了,就辛苦一些,立刻回去稟報盧總理,軍情緊急,機不可失,我這就出兵去解滁`州之圍!”
余一元只是一個校衛,哪里敢勸,而且他腰間帶纏著俞國振送的黃金,也不可能去勸!頓時之間,祖寬營便已經號角四起,等余一元騎上馬再去給盧象升送信之時,祖寬營已經能聽到號令之聲了。
鐵甲相撞的聲音,喝斥叫罵的聲音,還有豪邁的笑聲,全都涌入余一元耳。
關寧軍乃此時大明第一戰兵,反應的效率還是相當出色的,沒有多久,三千關寧軍一人雙馬,便開始向滁`州進。
余一元此時遠方回頭,讓他震驚的,卻不是關寧軍的反應速,而是俞國振對這一切的把握。祖寬的全部反應,都俞國振的意料之,這讓余一元覺得恐怖之余,也暗暗慶幸。
幸好自己未曾得罪這頭幼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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