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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我八旗勇士,便是這樣的夜間急行軍,也沒有多少掉隊!”
看著身后的一邊火把,岳托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句話是出自真心,倒不是為了鼓舞士氣而說出的虛應之語。
旁邊的和碩圖也是連連點頭,一夜疾行軍,方才整隊算人,卻只掉隊了三百余人,這算是極了不起的結果了。畢竟是七萬多人馬,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膠東,而且沿途總有人冒出來打冷槍。
大軍行軍,虎衛不敢再派少數人帶火槍前去襲擾,但途中的林子里是少不得有人放兩下冷槍的。就這么幾聲槍響,等八旗兵前去圍殺時,卻連個影子都看不到,這樣下來,最初還能影響到他們的行程,可到后來岳托干脆下令不予理會。
就是這樣,也花了一整夜的功夫,才到了離亭口鎮約是五里外的所在。
岳托這個時候心中也輕松起來,他初時最擔心的就是膠萊新河,如果膠萊新河漲了水,而且俞國振的虎衛又提前在對岸布防,那么他此行就又要撞個鼻青臉腫了。但好在膠萊新河這一段淤塞得特別厲害,根本不能成為阻礙,而且到了膠萊新河附近之后,新襄軍的騷擾也完全停止了,他嘗試著派出斥侯,甚至能跑出數里再將所偵得的消息帶回來。
靠著斥侯偵察,他們找到渡河之所,幾無阻攔到了膠萊新河之北,而在他們面前的亭口鎮。仿佛是一個熟透了的果子,只等他們去采擷。
“偵騎回來了!”
聽得遠處的蹄聲,瑪瞻有些緊張,情不自禁自言自語道。
他心中明白。整個大軍落到現在這個地步,與他當初在軍情不明的情形下向岳托求援有很大干系。因此,他是最希望此行順利的人。唯有如此,他身上背的責任才會少一些。
岳托沒有理睬他。只是靜靜地等,不一會兒,三名偵騎到了他的面前跪下:“大將軍,奴才等回來了!”
“你們辛苦了,亭口鎮情形如何?”
“回大將軍,亭口鎮不過是一座小城,只要架幾架梯子便可攻下。城頭雖然有值更的,卻不見什么士兵。防備甚為空虛。我們摸到城下,也未曾被人發覺!”
岳托聞言大喜,這確實是個好消息,他乘夜奔襲果然未必發覺!
就算是俞國振后來得到探馬報信,為時也晚了。一座小城,眨眼可取,等他幾萬大軍入了城,又搶到了足夠的糧。那個時候主動權便在他手中。是戰是退,就由不得俞國振了!
“誰愿為前鋒,替我取下亭口鎮?”他環視諸將問道。
“兄長,讓我去吧!”瑪瞻挺身而出。
岳托深深注視著他,心中有些猶豫。
瑪瞻想要多立些功勞。好要彌補他在膠州判斷敵情錯誤的過失,這一點岳托很清楚。但是瑪瞻軍略不足,也確實是個問題,此次亭口之戰事關重大,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恐怕反而讓瑪瞻陷入絕境。
瑪瞻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見到兄長的命令,他臉越來越紅,目光也越來越不善。
“你去吧,我會親自接應你。”岳托終于下定了決心。
“多謝兄長!”瑪瞻頓時快活起來,他大叫了一聲,抓著自己的頭盔便催馬向著本部而去。
“不過一個小城,瑪瞻應該拿得下。”岳托心中想。
雖是如此,他卻還是從謹慎考慮,下令大軍向前。除了重點在東面之外,他還令各軍向前,以騎兵繞道,在城北截殺有可能出城的百姓。
亭口兩面臨水,這樣布置之下,料想城中大多數百姓都會落入他們的手中。
他的本陣也向前,移到了臨城不足三里處,而這個時候,瑪瞻的前鋒已經借著晨曦開始攻城了。
瑪瞻心中可是憋足了勁,這次兄長大軍就在身后,他根本沒有后顧之憂,要做的,就是攀上這座小小的城,然后將城門打開——就這么簡單!
不過兩丈多高的城墻,幾根臨時搭的梯子架了上去,瑪瞻不顧一切,當先爬上墻頭。
意料中的抵抗并沒有出現!
原先城頭還有幾個人影,但當瑪瞻爬上去的時候,那幾個人影都驚惶失措地不見了,瑪瞻站在墻上,最初的驚訝之后,涌起的是一種難以遏制的喜悅。
征服!
他到了這里,征服了這座城——雖然亭口鎮在大明只是一座小城,甚至說是城都有些勉強,但在靠著撿大明扔下的城池的建虜眼中,這就是座了不得的城市了!
黎明的光照下,整座鎮子都落入他的眼中,在他眼前,是魚鱗一般的瓦片、飛翹而起的飛檐,還有鋪著青石條狹窄幽深的街巷!
瑪瞻眼中先中驚喜,然后是貪婪,再然后就是占有的瘋狂。
這是他先登奪取的第一座城,若是今后大清入關,他一定要向皇帝請求,將這座城封給他!
“回報旗主,就說我瑪瞻率先登城,已經奪占了東墻!”他回頭下令:“走,隨我開城門去!”
這個消息很快傳回到岳托耳邊。瑪瞻的報告里并沒有說城頭毫無抵抗,因此岳托覺得,應該是殺散了城頭寥寥無幾的守軍。而且緊接著又有消息傳來,瑪瞻所部已經入城,開始了劫掠。
“大將軍,入城吧!”周圍的各部章京都紛紛請令。
“好,好,入城!”岳托也興奮起來,在經過一連串的打擊之后,總算有一個象樣的勝利了。不過,他還是不忘吩咐一句:“金銀男女,任汝等取之,唯有糧草,都須合攏起來歸大軍共有!”
有他的許可。諸部將領都是歡呼著而去,和碩圖倒沒有離開,與岳托一樣,他也是多年宿將。而且身份高貴,別人掠奪的自然會送上一份與他,用不著直接去搶了。
“瑪瞻總算做成了一件事情。”和碩圖低聲道:“王爺有些寵他。”
“他運氣好。晚生幾年,我大清已經安逸下來了。所以用不著他經常上陣。當初先帝在時……”岳托說到這,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說祖父活著的時候有什么意義,傳出去倒象是背后在批評現在的皇帝不重視他們這些打江山的親戚宿將一般。
亭口鎮的東門大開,瑪瞻已經下了城,自有親衛給他送上馬,他得意洋洋,一馬當先便向鎮中間闖去。
亭口鎮的街道實在算不上寬敞。早有耐不住性子的建虜開始踹沿街屋子的房門,但讓他們吃驚的是,所有屋子里都是空無一人。
原本還有些人家是不相信建虜會來,非要呆在家里,虎衛不采用暴力,而州丞支使下的衙役們卻沒有那么多顧忌,只要不搶掠不殺人,一些相應的手段他們是可以使用的。這樣一來。他們成了唱紅臉的,而虎衛則在唱白臉,動手挨罵的是他們,身為外來者的虎衛倒成了主持公道的人。
瑪瞻卻不知此事,他搶先便沖向鎮中。按照慣例,明國官員的衙署應該在正中橫街之北,他現在已經有了先登之功,若是再有斬將之功,此次亭口鎮之戰,便算是全功了。
亭口鎮原本不大,他的戰馬只奔行了沒有多久,便到了鎮中間,沿途并未遇到任何人抵抗,也沒有看到一個行人。雖然是大清早,但連更夫都沒有看到,這也太奇怪了。
整座亭口鎮,靜悄悄的,只有建虜狂暴的聲音,卻沒有任何回應。他們仿佛闖進了一座鬼城,而且其中正醞釀著針對他們的陰謀。
這個時候,瑪瞻意識到,亭口鎮中不正常。
他勒住馬,皺眉回頭,再不正常又能怎么樣,對方放棄了城墻這可以憑依的險要,卻讓他們進來進行巷戰?
就在這時,他背后傳來呼聲:“輔國公,輔國公!”
回過頭去,卻是岳托身邊的戈什哈,跑來應該是帶來了岳托的命令。瑪瞻撥馬正要向回,然而就在這時,在兩旁房屋之上,十余桿火槍同時噴出了火焰。
瑪瞻絕對沒有大意,他的身上穿了兩重鎧甲,其中一重還是繳獲的新襄甲。但即使是新襄甲,在這不足二十米的距離內,被虎衛丙火槍擊中,也唯有穿透的命!
瑪瞻的身上,瞬間多出了數個血洞,血從衣裳破口中噴涌而出。
“這……這是……”
瑪瞻喃喃地說道,他不大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他皺著眉,努力讓自己注意力集中起來,但是他不知道,他連皺眉這個動作都沒有做出來。
他身體仰面朝天,從馬上栽下,周圍的一切,都旋轉起來,留在他意識最后的,是那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輔國公瑪瞻,陣死!
隨著他從馬上跌落,在亭口鎮的無數個地方,數以千計的火槍同時開火,那些闖入街巷深處的建虜,面對的是從屋頂、巷頭、鏤空的墻壁裝飾之后等等任何隱秘地點射出來的鉛彈。對于建虜忙著奸淫擄掠殺戮的滿腔之火來說,這就是寒冬澆下的冷水!
他們原本以為,這是個沒有防備的鎮子,在這里只有任他們采擷的勝利之果,但結果卻是鮮血與死亡。在膠州城中被屠戮的百姓的魂魄,在山`東半島上被劫殺的百姓的魂魄,在京畿陣亡的盧象升與忠勇的大明官兵,正在九幽最深之處盯著他們,借助虎衛的火槍,向他們投出了復仇的怒火!
一瞬之間,血浸在半個亭口鎮的街巷上,而數以百計的建虜便在這猝然的襲擊中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