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嚴肅穆的省委一號辦公樓，省委書記榮啟高辦公室外間，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兼常委辦公室主任曹成，正在整理著桌面上一大堆的資料。

這些資料里面，包括中央和國家領導機關發下來的各類最新文件，全省各條戰線送呈省委書記審閱的報告，最新的國家級權威報刊。曹成必須按照重要程度一一分門別類，送給榮啟高閱看。

盡管有一整套秘書班子為此服務，但曹成還是要承擔最繁重的任務。很多事情，秘書一處的其他同志是不敢做決定的，非得由他來定奪。只有曹成才能明了，在榮啟高心目中，何者是最重要的。

慢慢整理好了資料，曹成正要起身給榮啟高送進去，辦公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你好。”

曹成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鎮定。

“曹主任好。”

電話里傳來范鴻宇的聲音。

“范縣長。”

曹成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換了一種語氣，略略帶上一點親切之意。自從范鴻宇去云湖之后，他倆之間的聯系就少了許多。當然，這也是相對而論，以前范鴻宇是省府一秘，和省委一秘經常有公事往來，聯系多很正常。范鴻宇去云湖之后，基本上每個月會和他通個電話，偶爾會通兩次電話，不談公事，就聊聊天。聊的內容也是五花八門。

兩人刻意保持著某種不算太親近的私人關系。

這個東西很有講究的。

只要曹成一天呆在省委一秘的位置上，他就不能和前任省府一秘有太深入的私人交情。但就此和范鴻宇不再往來，卻也并非曹成所愿，亦不符合他的利益。

還是那句話，榮啟高不可能一輩子是青山省委書記，曹成也不可能一輩子是榮啟高的秘書。官場上的事，誰說得清楚呢？

“曹主任，今晚上有安排嗎？要不一起吃個飯吧。我還真有點想念大嫂炒的土雞了。”

范鴻宇微笑著說道。

曹成佯作詫異：“你在洪州？”

“是啊，剛剛從彥華過來，搭農業部馬司長的便車，回彥華看看父母。”

曹成哈哈一笑，調侃了一句：“不止是看看父母，還有女朋友吧？”

范鴻宇笑道：“女朋友自然也是要看的，這異地戀啊，還真有點折騰人。曹主任，咱們也有好幾個月沒見面了吧？”

范鴻宇原本在首都，急匆匆趕回彥華。隨即又急匆匆趕到洪州，打電話給他約吃飯，內里是個什么心思，曹成一清二楚，當下也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下來。

“好啊，我也很久沒去吃大嫂弄的土雞了，那就去吃一回吧。”

有關彥華地區的人事安排，因為尤利民尚在首都。榮啟高暫時沒有征求尤利民的意見。如果是性格霸道的省委書記，也可以不征求省長的意見，乾綱獨斷。

書記管干部，這是原則。

不過一般來說。都會和省長通個氣，哪怕僅僅只是禮節上的。省委書記沒必要人為地制造矛盾，除非兩位大班長勢同水火。

何況在青山省大部分干部心目中，因為邱明山的緣故。彥華地區似乎是“跟著”尤利民走的。現在彥華地區易帥，那就更加有必要征求一下尤利民的意見。從某個角度來說，還應該征求一下邱明山的意見。畢竟邱明山是調往國—務—院工作。從今往后，和榮啟高就不再是上下級關系了。邱明山比榮啟高年輕了十幾歲，后勁十足啊。只要在新單位干出成績，獲得洪副總理乃至其他高層巨頭的賞識，數年之后，位列封疆也不意外。

而范鴻宇深得尤利民和邱明山的看重，曹成也是素知的。換句話說，范鴻宇有資格扮演這個“傳話者”的角色，將尤利民和邱明山的意見，經由曹成轉達給榮啟高知曉。

這也是高層政治中慣用的手法。

晚上六點多，曹成駕駛著一臺半新的桑塔納，離開省委大院，往郊區駛去。幾分鐘后，另一臺桑塔納跟在了他的后邊，頗有點“地下工作者”的意味。

不過曹成和范鴻宇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有些事，還是不要讓太多的人看到比較好。

曹成所處的位置，實在太敏感了。

七月，正是北半球白晝最長的月份，兩臺桑塔納駛進洪州郊區那個農家院落之時，天尚未黑透，晚霞滿天，極其艷麗。

農家大嫂依舊是樸素的打扮，上次為他們端茶倒水的小姑娘，趴在門口的小桌子上認真寫作業。看得出來，小姑娘挺勤奮的，學習很用功。

“曹主任來了，屋里請……喲，這是，范處長？”

出乎范鴻宇的意料，農家大嫂竟然認出了范鴻宇。

“嫂子，你這記性可真厲害，佩服佩服！”

范鴻宇由衷地贊嘆起來。

農家大嫂便笑哈哈的。如同美女總是會被男人深刻銘記，帥哥也一樣會在女人腦海里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不管是青春美少女還是農家大嫂，在這一點上沒有本質的區別。

還是老規矩，農家大嫂請兩位貴客在后院落座，打開風扇，奉上清涼的茶水。兩人點了爆炒土雞和其他兩樣農家菜，一個湯。

農家大嫂便手腳麻利地下廚去了。

范鴻宇遞給曹成一支煙，曹成點起來，身子往后靠在竹椅子里，神態比較放松。白天上班的時候，總是繃著，也夠累的，下班之后就該好好放松一下。

“范縣長，洪副總理對彥華的國企改制評價怎么樣？”

曹成抽著煙，像是很隨意地問道。

“評價很高，洪副總理認為彥華的國企改制，為全國樹立了一個榜樣。對這個工作，洪副總理很看重，甚至可以說，有點……迫不及待。”

曹成便點了點頭，說道：“是啊，全國大部分國企，都在虧損。每一天都要財政補貼。長此以往，財政不堪重負。企業不賺錢，沒有利潤，就只能依靠‘工農業剪刀差’來輸血，農村也一樣會不堪重負。不解決國企的問題，全局都會變成一個死結。”

范鴻宇不由暗暗點頭。

曹成到底不愧是省委一秘，看問題一眼就能看到本質。長期跟著榮啟高這樣的封疆大吏，省委一把，曹成這戰略眼光算是培養出來了。

“曹主任這個話很有道理，所以農業部才會派馬司長他們專程去彥華進行調研。就是想要研究一下，在國企改制已經初步完成的情況下，農業生產怎樣才能進行升級換代。單單一條腿走路是不夠的，必須要兩條腿走路。工農業，服務業齊頭并進，這個框架才能真正的穩固下來。”

曹成卻又輕輕搖頭，說道：“恐怕不太容易。嚴格來說，彥華的底子還是比較差，工商業的基礎就更差。雖然初步完成了國企改制，但整體規模不大，對財政收入的增加貢獻有限。農村人口那么多，山高林密，想要依靠工商業的增長反過來帶動農業的增長，難度太大了……楓林模式，迄今也沒有第二個涌現出來，復制起來很不容易啊。”

范鴻宇笑了笑，說道：“基本上，我贊成曹主任這個意見。不過話說回來了，事在人為。純粹依靠工商業的增長去反哺農業，近期之內確實不大靠譜，還需要上級的大力支持。估計馬司長他們調研回去之后，農業部應該會有所表示。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正因為彥華的底子太差，所以也比較容易出成績。”

曹成不由笑了，說道：“范縣長，這個理論我倒是聽得比較少。”

一般來說，富裕地區才比較容易出成績。基礎好，上位者只需守成，不必開拓，只要不太折騰，穩穩地保持著發展速度，經濟總量就很驚人。譬如嶺南，明珠這些省市，各類數據總是名列全國前茅，嶺南省委書記和明珠市委書記在高層的話語權就遠遠要超過其他普通省份一把手的話語權。

“曹主任，凡事都不能一概而論，總是要一分為二來看的。單純比較經濟總量，落后地區自然吃虧，不管怎樣努力，總是很難趕上富裕地區。但換一個角度來看，就不一樣了。不比經濟總量，可以比增長速度。此外，彥華和其他地區，也是不一樣的。彥華是全國最大的紅色教育基地，除了經濟上的發展，其他工作也一樣能出成績。黨建工作，新農村建設工作，紅色教育工作，只要出了成績，都能引起上級的重視。全能冠軍固然很了不起，單項冠軍也很不錯啊。”

范鴻宇微笑著說道。

曹成笑道：“這倒是實在話。”

邱明山不就是“單項冠軍”么？雖然說彥華這幾年主要工作都取得了長足的發展，邱明山之所以得到洪副總理的特別看重，主要還是因為國企改制。

“而且，有些工作算不算成績，也因人而異。打個比方說，你曹主任要是在彥華地區當主要領導，我看就比其他同志更容易出成績。”

范鴻宇像是開玩笑似的說道。

“范縣長真會開玩笑，我有什么不一樣的？”

曹成笑著搖頭，眼里卻精光迸射，直視范鴻宇。

小范同志，你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