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州知衙，幾個都頭和書吏都被知王箏招去商量了一個多時辰，隨后，大家才把人召集齊了，把萬戶侯交代的事情說透。

征糧本就是衙里的主要差事，可是這一次顯然與從前不同，不過話又說回來，從知衙到縣衙，甚至是下頭的鄉里長，哪一個都被萬戶侯喂得飽飽的，要說廉州雖然是山疙瘩地方，可是沒有沾什么油子氣，大家還是很實誠的，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天經地義。

清早，知衙就四處出動開始忙活了。

其實主要的目的地，還是位于清河縣的靖江王田莊。

靖江王也不全是空手套白狼，早在幾年前就曾在這兒購下不少的土地，畢竟王里的人越來越多，一些旁系的子弟也要生活，衣食住行總要置辦一些東西。所以近年靖江王四處購地，此后又趁著朝廷將廉州劃給了柳乘風做封地，靖江王一下子眼熱起來，直接擺了柳呆子一道。

靖江王的田莊落座于清河縣，清河縣位于廉州的東北，境內有一條河水蜿蜒而過，縣治自然也就設落在河畔的東岸，田莊的宅子位于縣治并不遠，宅院高大，占地不小，處處顯示著王的威嚴和雄厚實力。

常年呆在這兒的是旁系子弟威寧侯朱善，到了朱善這一輩兒，莫說和宮里，就說和靖江王都已經疏遠了許多，否則朱善不會奉命來打理廉州的田莊，這兒比起桂林、靖江畢竟要偏僻了不少，一般的子弟是不愿意來這兒的。

其實朱善近來還是很得意的，這一次在廉州的事都是他一手策劃，可謂勞苦功高，先是放出消息，隨后又是打著王的名義四處空手套白狼，一下子為王掛了十幾萬畝的田地，這些田按年要給王一定的‘掛名’費，算起來也算是收入不菲。

雖然近來有幾個鄉紳想退田，不過這都是小事，想必也鬧不出什么幺蛾子，朱善已經將這事兒遞消息去了桂林，桂林那邊似乎很滿意，好好地勉勵了他一番，頗有點兒要大用的意思。

其實靖江王這些年也是有苦自知，這一點，朱善心里最是明白，王的規格就是這個樣子，做什么事都要擺譜，可是廣西就是這么個地方，和寧王那些藩王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畢竟人家的封地就算比你小，可實惠多了，家里都有金山銀山，由著去折騰就是，可對靖江王來說，卻不是這么回事，他們的封地是在靖江，這個靖江和江浙的那個靖江是不同的，說穿了，就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正因如此，靖江王才將王設在了桂林，可是一切的用度畢竟是從封地中過來，所以每年都覺得有點兒吃力。

再加上靖江王和皇家的血緣關系本來就遠，第一代靖江王不過是洪武皇帝的侄孫，朝廷里頭一向對他們不是很待見，在西南，靖江王一向和云南的沐家做比較，可是人家云南沐家好歹有不少子弟在軍中做事，沐家世鎮云南，這是朝廷定下來的規矩，多少還能多份口糧，靖江王一系就顯得有點兒灰頭土臉了，有點兒里外不是人的味道。

正因為是這樣，朱善才打上了廉州的主意，蚊子大小是塊，從前廉州是朝廷的縣，朱善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將主意打到廉州頭上。可是現在不同了，萬戶侯是誰，沒聽說過。在這桂省，靖江王的實力還是很雄厚的，至少巡撫等人見了他們，都得乖乖地賠笑行禮。

這樣的便宜當然是不占白不占，朱善這幾日的心情極好，桂林那邊已經傳出了風聲，想必自己將來在族中的地位少不得要抬一抬。

每日清早的時候，他都習慣起來先喝茶，再去書房里讀書，這書是要讀的，倒不是他附庸風雅，只是在這種高里頭，越是血脈親族，就越是不學無術，反而是一些旁系，若是也學著那些個世子們整日游手好閑，只怕就沒有出頭之日了。

書房里點著桂林那邊特有的檀香，油燈冉冉，朱善似乎已經進入了狀態，這時候，外頭卻有人跌跌撞撞地敲，大聲道：“侯爺，侯爺……官的差役來了。”

朱善皺眉，顯出不悅之，官……差役……這和自己有什么關系？這些個地方官員，哪個見了他不是一臉巴結？最差的那也是小心翼翼的，畢竟他的身后是靖江王，而他自己好歹也是個侯爵。在廉州還是有點兒威懾力的。

只是來了差役，讓朱善一頭霧水。一般的情況，官就算要和他打交道，至少也該委派個官員來，和和氣氣地把事情說了，再由他來拿捏，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差役直接找上的。

朱善放下書，風淡云清地道：“放肆，這么躁躁的做什么！是什么差役？哪個衙的？”

外頭的仆役隔著書房，語氣總算平和了一些，道：“說是知衙的，不過清河縣的差役也有幾個，說是要咱們田莊納糧……”

納糧……

這個詞對朱善很陌生，在他的概念里，是從來沒有納糧一說的，朱善呆了一呆，還沒有回過神，外頭的仆役又道：“衙的公差說了，咱們在廉州總共有良田十七萬畝，按照規矩該納……”

“砰……”

這一句話被里頭拍案的乒乓聲打斷了，朱善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有人要向王征糧，而且征糧的還是知衙。

朱善立即勃然大怒，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朱善覺得羞辱是肯定的，莫說是靖江王，就是到了他這個地位的人，好歹也算是宗室，宗室這東西，誰敢小瞧？廉州知衙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

朱善狠狠地一拍桌案，一時之間，書桌上的茶盞、筆架都給震得離桌砰砰地發出巨響，嚇得外頭的仆役大氣不敢出。

“你……進來說話。”

仆役小心翼翼地跨檻進來，著身不敢去看朱善鋒利的眼睛。

“說，到底怎么回事。”

仆役不敢怠慢，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說了。

其實這一次差役們來，倒不是當真要帶糧去的，只是先來知會一聲，讓田莊這邊做好準備，還說這是萬戶侯的意思，廉州境內，除了讀書人都要納糧。

朱善冷笑，他現在算是明白了，難怪知衙有這么大的膽子，敢摸老虎的屁股，原來是那個萬戶侯在搗鬼。

對柳乘風，朱善并不太在意，柳乘風是侯，他也是候，更別說站在他身后的是靖江王這龐然大物，這里又是靖江王的地頭，那個柳乘風又能玩出什么樣？雖然聽說這個萬戶侯在京中頗受宮中寵幸，仕途亨達，可是這東西對藩王來說屁都不是，宮里就是對他一個侯爺再寵幸，難道會因此與自己的宗室反目嗎？真要鬧，靖江王底氣十足，畢竟藩王們都是一體的，今天宮里可以收拾一個靖江王，其他的藩王難道就不會兔死狐悲？到時候就是宮里和整個藩王體系鬧了。

柳乘風就是膽子再大，藩王們若是聯合起來，宮里也絕不會保他。

不管怎么說，朱善還是姓朱，靖江王也是朱家的人。

朱善冷冷地對仆役到：“他一個萬戶侯，好大的口氣，咱們大明立國這么多年，本侯還沒有聽說敢有人征糧征到藩王頭上的，他是什么東西，難道以為靖江王好欺嗎？，帶本侯出去看看。”

本來幾個小差役，以朱善的身份根本不必理會，畢竟朱善要自恃一下身份，跟這種小魚小蝦米糾纏，沒的讓人笑話，隨便打發一個管事去收拾一下就是了。

不過朱善現在勃然大怒，也顧不得這么多，帶著仆役如風似火一般出田莊，果然看到這外頭十幾個差役正在等著消息。

為首的一個都頭，年紀不過三旬，也不知是不是哪個衙大人的親戚，反正這么年輕的都頭倒是少見，不過他當然清楚，眼前這田莊是誰家的，也知道這田莊里住著的是什么人，所以雖然來征糧，倒不如說是來求糧，平時那吆五喝六的氣勢一下子收斂了不少，一副俯首帖耳的樣子。

身后的差役們見都頭這樣，自然更不敢胡來，都是乖乖地配著都頭在外頭候著。

朱善帶著幾十個莊丁出來，掃視了這些差役一眼，鼻尖下發出微不可聞的冷哼聲，隨即冷冷一笑，在距離都頭一丈遠的地方駐足，臉上的冷漠高貴姿態十足，淡淡地問：“怎么回事？你是哪個衙的？奉了誰的命，竟敢在靖江王的田莊口撒野！”

這都頭連忙堆出笑容，正要回話，可是他話還沒說出口，顯然朱善一點兒也不想聽他釋，快步上來，直接就扇了他一個耳刮子，惡狠狠地道:“混賬東西，瞎了眼嗎？可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這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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