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在了酒窖,這個人還是內官監的少監。
宮里的太監分別隸屬在十二監的管理之下,這內官監少監在宮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一個有頭有臉的人,親自去酒窖中取酒,這就有點不太尋常了。
柳乘風打發走了那周琛,柳乘風便開始翻閱起內官監這位少監的信息。
吳宏,弘治三年入宮,先為神宮監清掃太監,弘治五年,入內書堂,隨即轉入神宮監,到了弘治十一年的時候,就直接坐上了這少監的寶座。
柳乘風細細的看著這吳宏的資料,心里倒是對這吳宏頗為佩服,神宮監是專門負責打掃皇宮衛生的,說穿了就是一群環衛工人,這是十二監里最沒前途的工作,據說進了這兒的多是一些沒有前途亦或者是受罰的太監,反正一輩子的前途就只能與那掃帚、抹布為伴了。
可謂這位吳宏,只在神宮監做了兩年,隨即就進了內書房,這內書房可是很厲害的東西,放在外朝,那就相當于翰林院,一旦某人前途看好,首先就是先進內書房里去讀書,待讀過了書之后,有了學問,再分配出來。
也就是說,在弘治五年的時候,吳宏遇到了一個貴人,這個貴人提攜了他,而這貴人,必定是宮中少有的幾個大人物,理由很簡單,當時的吳宏,年紀已經到了二十一歲,一個二十一歲的太監,按道理來說是不能去內書房讀書的,因為內書房也有它的規矩,那便是擇年方雙十而下的小太監,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之下,一個年齡超過了二十歲的太監,是不允許進書房讀書。
可是吳宏偏偏進去了。這就意味著,吳宏遇到的這個貴人,必定是在宮里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柳乘風不由琢磨了起來。
連內書房的規矩都能更改的太監,宮里頭最多兩三個,一個是御馬監,一個是司禮監,御馬監的掌印太監幾次易主,按道理。若是吳宏在御馬監有人,自己的靠山已經倒了幾次,在這種情況之下,他不但在這時期能安心讀書,而且還能一躍成為神宮監少監,這顯然是不可能。要完成他從一個掃地太監到少監的轉變。沒有一個長久且根深蒂固的大樹那是不成的。
這個人至少在宮里不但權勢滔天,而且從弘治五年到現在這七八年之間,都一直穩坐釣魚臺,在宮里一直是說一不二的角色。
柳乘風瞇起了眼睛。
這個人是蕭敬。當今皇上對太監一向疏遠,而且對宮里的管理很是嚴格,可是有一個人卻是例外,正是蕭敬無疑。
而蕭敬從弘治五年起提拔這個人,想必對這個吳宏很是信任,也很是喜歡。由此可以得出,這個吳宏,應當是蕭敬心腹中的心腹。
這個理由,還有一個輔證。
在這內宮之中,御馬監掌握軍馬,司禮監幾乎為各監之首。可是要說起最有油水的地方,就莫過于內官監了,這內官監是宮內一等一的油水衙門,專門負責修葺宮室。修建宮殿。還有掌握宮中的各項用度,至少柳乘風所知道的一些情況。有不少太監,在前途無望的情況之下,其實都想往內官監里鉆營,因為這兒未必能讓你飛黃騰達,可是讓你富得流油卻是夠了的。
太監們也愛錢,簡直是愛瘋了,因此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往這內官監里擠,以吳宏的資歷,年紀甚至三旬上下,就能坐到內官監少監的地位,若不是因為是蕭敬的心腹,又怎么可能
外朝升官,講的是資歷,資歷不夠,便是你再受人青睞那也只能望洋興嘆,可是在內廷升官,卻得看你的人緣,你關系不夠鐵,也只能靠邊兒站。
蕭敬舍得把這內官監少監的位置給吳宏,足見蕭敬對吳宏的信任。
柳乘風的眼睛瞇起來,越發覺得有些可疑了。蕭敬的心腹太監,突然出現在了酒窖,親自帶著人進去搬酒壇子,這事兒想一想,都覺得匪夷所思。
“去,把吳宏吳公公請進來。”
柳乘風用了個請字,可是語氣之中,卻是沒有半分客氣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這位吳公公便被請了進來,吳宏保養的很好,乍一看,也是眉清目秀,那一雙眼眸兒,更是能勾魂似得,若是換了女裝,足以讓人覺得他是個女子,吳宏進來的時候,倒是不像那周琛一樣瑟瑟發抖,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進來之后,大大方方的行了個禮,臉上堆笑,不過他的笑容倒不像是作假,竟讓人生出親切的感覺。
“公爺,奴婢來了。”
一句很平常的話,在他口里說出來,卻發著別樣的意味,就好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寒暄一般。
柳乘風瞇著眼看了這吳宏一眼,心里倒是對這太監覺得有些好奇,這個人,倒是個人物。他虛抬抬手:“吳公公請坐。”
吳宏倒也不扭捏,呵呵笑著坐下,隨即道:“深更半夜,公爺想必辛苦,宮里這些奴才也真是的,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兒,卻是一點兒眼色也不知道,要不要打個招呼,讓御膳房那邊送點吃食來”
他話語之間,帶著幾分關切。柳乘風卻是微微一笑:“這個就不必勞煩了,我請吳公公來做什么,吳公公想必心里也清楚,大家就敞開天窗說亮話吧,吳公公在內官監里,莫非很閑嗎”
吳宏莞爾一笑,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語氣平淡的道:“內官監那邊,事兒說多的時候也多,說少的時候也少,話又說回來,其實這內官監是大不如前了,公爺想想看,如今皇上圣明,力行節儉,這宮里的用度自是要一減再減,說實在的,內官監比起從前,那是清閑了不少。”
柳乘風順著他的話繼續問:“所以吳少監閑來無事,就索性去酒窖里提酒是不是”
吳宏想必也知道柳乘風話外之音,不過他的臉色卻沒有變,仍是笑吟吟的道:“這也怪不得雜家,一來呢,是雜家還算清閑,這其二呢,昨個兒娘娘壽辰,整個宮里忙的一團糟,雜家這也是為了給蕭公公分憂不是蕭公公主持這酒宴,事無巨細都要過問,雜家體恤他老人家,自是要到他老人家跟前去幫襯一下,恰好那時候御膳房騰不出人手,其他各監也都忙的腳不沾地,蕭公公便下了個條子,讓雜家去將酒水搬運出來。”
他這么說,雖是說笑的口吻,卻也是在為自己辯護。
柳乘風卻覺得這吳宏絕不是提酒這么簡單,只是這時候沒有證據,也不能胡亂攀咬,微微一笑,道:“這么說來,吳公公和蕭公公關系走的很近”
說到了蕭敬,吳宏立即肅然起來,正色道:“蕭公公是什么人,雜家豈敢高攀他,能在他身前身后效犬馬之勞就已是心滿意足了。”
雖是這樣說,卻是承認了他和蕭敬之間親密無間的關系。
柳乘風繼續道:“那么蕭公公為何偏偏讓你去提酒,莫非是在酒窖里,吩咐你做什么大事”
這是一句刺探,很明顯,吳宏聽出來了,他的笑臉兒一閃即逝,隨即冷笑一聲,正色道:“柳僉事,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的意思是說,那酒中是雜家下的毒”
柳乘風不吭聲,只是冷冷的看著他,卻是默認了。
吳宏怒氣更盛,森然笑道:“雜家是什么人,堂堂內官監少監,這么做對雜家有什么好處,柳僉事,雜家敬你,那是平素聽過你不少緝拿亂黨的事兒,現在你要血口噴人,雜家也不是好惹的,豈容你隨意攀咬。”
柳乘風沉默著看著他,注意著他的表情,他突然想到,牟斌曾有過警告,說是那蕭敬聽說宮中要追查下去時,手不禁在顫抖,現在聯想到這個吳宏,不由覺得蕭敬和吳宏之間,肯定有不少秘密。
他隨即哂然一笑,道:“吳公公不必生氣,既然不是,那就不是嘛,又何必生這么大的火氣,柳某人也是奉旨行事,按理說,但凡接觸了酒水之人,都是要盤問的,這是規矩。”
這么一說,吳宏總算消了點兒氣,道:“酒水,雜家是沒接觸過,雖說進入了酒窖,可是那一壇壇的酒水,雜家可是分毫未動,不信,你可以去問問,那上頭的封泥也是完好的。再者說了,雜家若當真要下毒,又怎么會出現在酒窖里,柳僉事一向明察秋毫,想來也不會冤枉了雜家。至于去酒窖,那也是司禮監那邊下了條子讓雜家去的,雜家不過是奉命行事,柳僉事若是覺得可疑,盡管去查。”
他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也確實看不出有任何的破綻。
可是柳乘風卻是覺得,這位吳公公想必不是個簡單人物,在他的背后,應當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