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注意到了正心殿里的有些細微布置有些不同,他心里不禁意識到,這并非是皇上的喜好有了變化,而是……
李東陽眼睛瞇了起來,譬如那處屏風,本來是紫檀邊座嵌著玉石花卉的式樣,可是今日卻是不同,采用的卻是象牙鏤雕群仙祝壽的插屏,而且這插屏極為眼熟,分明是先帝時期用過的,先帝崇尚道術,認為道術能延年益壽,因而許多布置多是以群仙祝壽為主,可是到了當今皇上,顯然再不信這一套把戲,因此新朝新氣象,早命人把這些礙人的事物撤換掉了,可現如今又擺了回來,這意味著什么?
李東陽心里嘆了口氣,皇上還是未能免俗啊,明知這些旁門左道乃是礙人之術,可是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免不了去相信,可見長生不死和延年益壽對帝王具有多大的吸引。
病榻上的朱佑樘咳嗽了片刻之后,終于繼續說話了:“內閣那邊還好嗎?”
問的是好不好,可是意思卻是想問近來朝中有什么大事。
問到這里的時候,一旁的蕭敬便拼命朝二人使眼色,生怕二人說錯了什么話,劉健看了蕭敬一眼,朝他點點頭,隨即從容答道:“陛下,除了寧王叛亂之外,其他各處也還算太平,江南那邊,也無人去響應寧王,偶爾有幾個亂匪,也很快被衙門派人拿了,至于還有河工、學堂等事,老臣人等在太子協助之下,倒也沒什么大礙。”
李東陽頓了頓:“最讓人擔心的是韃靼那邊,韃靼集結了大軍,有覬覦錦州等地的跡象,現在各處邊鎮、關隘都已經做好了固守的準備。現在糧餉豐足。想必也不會出什么大的變故。奇怪的漠南蒙古那邊,他們與瓦刺突然媾和,也確實是在集結軍馬。可是根據前方的消息,又似乎不太一樣,他們并沒有準備好攻城的武器。倒不是想攻取我大明的邊鎮。”
輕紗之后的朱佑樘卻顯得心情好了不少,道:“朕知道他們想做什么,數月之前,柳乘風就曾和朕探討過此事,他說一旦寧王叛亂,韃靼人必定出兵,可是漠南蒙古那邊,那個自封為賽刊汗的李若凡卻是極聰明的人,此人雖為女流。卻文韜武略,她如今幾乎征服了瓦刺,現在有了這個機會。定會趁機作勢攻打我大明邊關。卻必定會趁著韃靼傾巢而出的空隙,直取韃靼。柳乘風分析的很有道理。李若凡這個人野心勃勃,一心想做第二個鐵木真,想要一統蒙古諸部,現在放著這個機會,與我大明糾纏她未必能占到好處,就算能攻陷幾個關隘劫掠些錢糧也不過是令她的部族富足數月而已,與其如此,倒不如奇襲韃靼,一躍成為蒙古諸部的霸主,這個人深不可測,不要小視,可是現在,我大明正值平叛之際,暫時也不必理會他們,可是以后,卻要多加小心了。”
多加小心四個字,想必已經對太子朱厚照囑咐過,現在再囑咐一遍內閣,也有托付后事的意思。
經朱佑樘一說,劉健和李東陽也都豁然開朗,心里也不禁在感嘆,這個蒙古女人當真厲害,更不必說,一個人不對財帛動心,也可見她的野心大的很。
劉健道:“陛下圣明。這么說邊鎮那邊的壓力也能驟然減輕不少了,也算是一件幸事。是了,江西那邊來了急報。”
朱佑樘方才雖然一直沒有過問平叛的事,可是這才是他最關心的話題,只是清早已經問過了蕭敬,一時心中失落而已,他咳嗽幾聲,勉力道:“什么消息?”
劉健正色道:“寧王奇襲九江,在九江重施在饒州的故技,三萬大軍夜中突襲,卻遭了廉國公柳乘風的埋伏,城中數萬守軍一齊用命,將他們合圍在甕城一舉全殲,叛軍死傷無數,逃回去的不過數千人,叛將朱宸濠已被俘虜,所拿的偽將軍、大臣有六十人之多,這一役,寧王的精銳盡喪了!”
“好,柳乘風這個小子,果然沒有教朕失望!”輕紗之后,朱佑樘的聲音顯得有些激動,隨即便引起了劇烈的咳嗽,嚇得帳內的幾個侍奉太監連忙忙活起來,像是喂了些湯藥,才勉強讓朱佑樘穩定下來,朱佑樘才呼吸急促道:“這一戰,一雪饒州府失陷的恥辱,好,好的很哪。朝廷這邊,該賞賜要賞賜,不要吝嗇,有功的人員,都要重賞,是了,那柳乘風勝了,定然會提出要求來,他這個人是不肯吃虧的,他送來了急報,里頭還說了什么?”
劉健和李東陽相視苦笑,這柳乘風的性子,皇上還真是摸準了,有了功勞就要好處,還真是他的作風沒有錯。劉健只得實言相告,道:“廉國公的急報中還說,接下來寧王必定全力固守南昌,等待時機,而南昌城被寧王經營多年,防禁尤為穩固,叛軍在城中也必定囤積了大量的糧草,朝廷若想拿下南昌,就必須配備足夠的火炮,因此向朝廷這邊索要一千門火炮,以備攻城之需。”
“不過……”劉健頓了頓:“老臣竊以為,一千門火炮未免太多了一些,而且時間也未免有些倉促,一時也難湊齊,若是兩百門,倒還能勉力供應。”
輕紗之后的朱佑樘道:“一千門火炮多是多了,可是劉卿方才也說,這火炮是平叛之用,早一日克城,對朝廷就越有好處,若是久攻不下,難免會是一塊心病,時間要加緊哪,他要多少,就給多少吧,朕知道,你們不太愿意也舍不得,可是朝廷花銀子,該省的時候要省,不該省的時候也不必這般吝嗇,朕聽說,現在我大明有五花八門的各種武器作坊,讓造作局和各地作坊一道造吧,不要怕浪費銀子,盡力給那邊送去。”
劉健顯然沒想到朱佑樘回答的這般輕易,眼睛便瞥了李東陽一眼,想求李東陽拿個主意。
李東陽方才一直沉默,這時候才肅然發言道:“陛下,火炮和其他東西不太一樣,微臣聽說,若是趕工,使得這火炮不夠牢固,不但不能傷敵,反而會炸膛傷了自己人,若是因為填補這一千門火炮的急需,而如此粗心大意,反而得不償失了,微臣以為,還是不要催促太急的好,凡事慢慢的來。”
李東陽一番話說出來,劉健偷偷給了李東陽一個贊許的眼色,這個理由,便是皇上也得重新思量一下了。
朱佑樘似乎也被李東陽說動,可還是有些堅持:“你說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送五百門去吧,五百門,不能再少了,要體諒一下前方的辛苦,不能一味的考慮錢糧。不管怎么說,現在總算來了一場大捷,哎,只是不知朕看的到看不到寧王伏誅的那一日,寧王這個人心機叵測,不可小視啊,他一日不成為階下之囚,朕便寢食難安,就是……就是真到了那一日,也不能瞑目。”
劉健和李東陽頓時又是心中黯然,劉健勸慰道:“陛下洪福齊天,豈可……豈可……”
“你不必說這些,生老病死嘛,朕還是看得開的。”朱佑樘的言語有些作偽的輕松,隨即道:“太子那邊如何,朕讓他來監國,可曾有什么錯漏,你們是朕的腹心之臣,太子將來也要交給你們手上,將來他要做個好皇帝,而教導和匡扶之責,朕也全部托付在你們身上,你們要悉心教導,若是他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定要指出才好。”
劉健道:“太子好的很,前些時日他一直在內閣,與老臣幾個一道當值,太子殿下是絕頂聰明之人,什么事一學便會,陛下放心,老臣只要一息尚存,定好好匡扶太子。”
朱佑樘想必已經疲乏了,隨即道:“朕今日很高興,前方既有大捷,太子那邊似乎也沒出什么亂子,這幾日他一直在朕的塌下伺候,朕也知道他的孝心,你們下去吧,朕要歇一歇。”
劉健和李東陽應了下來,戀戀不舍的起身,一起告辭而出,從殿中出來,蕭敬快步追出,對二位道:“二位老大人,江西那邊真有大捷?”
蕭敬這么問,是害怕劉健因為穩住皇上的情緒而虛報了前方的實情,若當真如此,那么宮里無論如何也得捂住這件事了。否則皇上受了刺激,只怕就真要到那一日了。
劉健頜首點頭:“這是自然,你當老夫還會虛報了不成”
蕭敬才松了口氣,不由哂然笑道:“這便好,這便好。”
一旁的李東陽突然問道:“蕭公公,那殿里的屏風是誰放置的?”
蕭敬愕然了一下,隨即道:“是娘娘命人放置的,說是討個吉利,怎么?”
李東陽頓時豁然開朗,不禁苦笑,道:“知道了,多謝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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