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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明褒實貶,章晗冷眼旁觀,見張茹咬著嘴唇,仿佛隨時隨地都會哭出來,而隆平侯夫人則是滿臉的尷尬,她不由得想到了剛進京那會兒同樣彷徨的張琪,忍不住暗自嘆了一口氣。盡管知道在任何地方,踩低逢高都是人之秉性,可真正見著,她卻難以當成熱鬧來看。
因而,見安國公世子夫人和兩個女兒一臉看熱鬧的表情,那位富態中還帶著幾分傲氣的景太太只顧著和王夫人說話,她便拉著張琪湊到嘉興公主身邊坐下笑道:“太平侯世子夫人說的沒錯,公主就別謙遜了。之前過年時您送給老祖宗的那對春聯,那字跡可不是尋常閨閣千金能夠寫出來的。就連老祖宗也贊不絕口地說,若不是胸中有溝壑,斷然寫不出那樣的春聯來。”
嘉興公主畫藝普通,但那一手字卻著實有幾分自負。此時章晗這兩句話搔到了她的癢處,她只覺得今日敷衍這些跳梁小丑的惱火消解了幾分,斜睨了章晗一眼便笑說道:“就你會說話,就幾個字而已,什么胸中有溝壑。如今春聯是不用寫了,你要是喜歡,要多少斗方我寫給你。”
張琪從外頭這些人一進來,也很快就注意到了張茹。盡管身份境遇并不相同,可瞧著這個和自己同姓的千金小姐,還有那種似曾相識的怯弱膽小做派,她就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即便是現在,她骨子里依舊沒改變多少,只是因為身邊有堅實可靠的臂膀倚靠,有付出真心的人惦記,所以稍稍能放得開一些。
此時此刻。一聽嘉興公主如此說,她便也笑道:“公主可不要只偏著晗妹妹。都說見者有份,可不能少了咱們!做個圍屏擺在桌子上,咱們也能學學!”
章晗和張琪都湊了趣,顧鈺自然不會落在其后。仗著自己是嘉興公主的正經小姑子,往日和這位大嫂也是要好的,她索性上去挨著嘉興公主坐了,又抱著胳膊癡纏了一陣子,果然哄得嘉興公主笑得露出了酒窩。這心情一好,再加上隆平侯夫人自知剛剛失言,站在那里訕訕地不敢出聲。而張茹則低頭揉捏著衣角。她想起張家的傳聞,最終便沒好氣地努了努嘴。
“既然要扇面,回頭預備好空白的扇面。”
“是是是,多謝公主!”
隆平侯夫人一時大喜,連忙拉著女兒張茹拜謝。這時候。其他人見熱鬧看不成了,自然也就仿佛回過神來似的,笑著上前和顧家人團團行禮見過。顧家兩位小姐顧抒和顧鈺從前都是常常隨著長輩見客的,此時面對那些口不對心的夸獎,早已能夠不以為意應付裕如,而張琪畢竟此前因為有孝,統共只去過一次六安侯府,而且六安侯太夫人崔氏和六安侯夫人呂氏都不是眼下這些人似的滿臉假笑,她不免大為不習慣。好在一旁有章晗這個最好的榜樣。她便只隨著章晗似的,對那些問題都是嗯嗯啊啊應付了過去。
好在太夫人知道她不習慣這種場合,不多時就開口解圍道:“好了,我這個外孫女兒不大見人,而且如今在孝期,你們就不要糾纏她了。”
盡管顧家一門兩侯如今名不副實。但卻沒有人敢小覷了太夫人。因而這么一句不輕不重的話之后,糾纏張琪的人自然再沒有了,然而小韋氏卻依舊含笑打量著章晗,因笑道:“我年輕,沒見過已故的二姑太太,可今天看著章姑娘,便能想見教導出她的二姑太太是何等風采。顧家的家聲在整個京城也是有名的,都是因為太夫人您治家有方,武寧侯夫人能干,下頭這些晚輩們亦是沒一個辜負了家名。”
景太太亦是笑道:“就是,京城的官宦人家教導子女,常常都是拿顧家做榜樣呢。”
這話對于別人來說,自然是了不得的贊譽。然而,東府里那丟了爵位的顧振,還有眼高手低的顧拂,終究是太夫人心里扎著的兩根刺,此時聽了小韋氏這話,她只是不咸不淡笑了一聲:“你們這話要說得我無地自容了,家里出了那么一個敗家子,我著實擔當不起治家有方這名聲。倒是聽說太平侯府素來家教嚴明,世子夫人兩個兒子都送去了國子監。而景家亦是家規嚴格,連侍婢都是進退猶如軍法,更不用說其他了。”
盡管只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小韋氏和景太太的臉上卻都露出了幾分不自然來。小韋氏自家人知自家事,兩個兒子根本不肯下力氣在學武上頭,讀書也是半吊子,在國子監里頭廝混,不過是因為將來襲爵也好,恩蔭軍職也好,有個監生名頭就容易多了,而且權貴子弟多,吃喝玩樂都能找到伴。至于景太太則是怎么也品不出太夫人這番話的用意,只能強笑打了個哈哈。
“太夫人著實過獎了。我身邊有兩個得力媽媽,家里的事情我大多也就是撒手掌柜。”
她大多數時間都在經營那茶館和自己名下那些收入豐厚的產業,這家里的事情哪有功夫管這么多?橫豎丈夫雖則熱衷仗義疏財,甚至每每弄些不知根底的丫頭回來,可多半這只手進來那只手出去,并沒有收房的,她也就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聽景太太這么說,太夫人眼神一陣閃爍,而章晗則是更免不了仔仔細細琢磨景太太這話有幾分可信度。這時候,主持覺慧早已退了下去,而初見的一陣子喧鬧過后,眾人少不得都坐下說話,這原本頗為寬敞的屋子竟顯得有些逼仄。直到覺慧又派人遞話進來,請太夫人和其他人移步到另一間靜室說話,眾人起身挪了個地方,這才覺得疏暢了一些。
安國公世子夫人是個伶俐多話的,其兩個女兒亦投顧抒顧鈺所好,一個滿口都是楚辭漢賦唐詩宋詞,一個則是盡說些胭脂水粉香露。小韋氏和景太太就更不用說了,簡直可算得上是沒話找話說。一個勁奉承著太夫人和王夫人嘉興公主。可景太太帶來的女兒景倩不去顧家姊妹倆那兒湊熱鬧,卻是饒有興致地探問章晗的生辰喜好等等。看得旁邊的張琪頻頻側目。她倒不在意自己被人冷落了,抬頭一見張茹和其母隆平侯夫人如同被人孤立了似的站在一邊,哪里的話都插不上,哪里的人都不太理會,她不禁看了看章晗。
見章晗仿佛察覺了似的,對她輕輕點了點頭,她便笑著對張茹招了招手。見其最初有些愕然,隨即便遲遲疑疑走了過來,她便拉著其在身邊坐下了。
“你看著仿佛比我年長,不知道是幾月份的生辰?”
張茹有些不安地瞥了一眼母親。見其滿臉急切地對自己連連使眼色。她猶豫片刻便開口說道:“我是五月初四的生辰,今年才剛十六……”
聽到五月初四四個字,剛剛有一搭沒一搭和景倩說話的章晗幾乎下意識地一把抓緊了張琪的手,適時把張琪到了嘴邊的驚呼壓了下去。她也顧不得一旁的景倩了,含笑打量了一眼張茹。便關切地說道:“那便要叫一聲張姐姐了。你比我大一歲,和瑜姐姐卻是同庚。只是,瑜姐姐是從小體弱,你看著卻也嬌弱,難不成也是……”
張茹聞言一愕,眼神中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凄楚來,但最后還是強笑道:“我只是從小就胃口不好,吃不進東西……”
景倩雖不是什么勛貴功臣之家出身,但在家里也是父母嬌寵。若不是今天出來父母都刻意吩咐過,讓她套套章晗張琪姊妹倆的喜好性子,她也不會耐著性子和這兩個家境還不如自己的姑娘說話。眼下見她們竟是撇下自己,卻理會那個有名無實的隆平侯小姐張茹,她終于忍不住哧笑了一聲。
“京城里誰不知道隆平侯的秉性,買美姬侍婢肯花錢。正經的主母和小姐,這花銷卻克扣再三,現如今家中嗣子當道就更不用說了。聽說張姐姐那便宜哥哥為了一勞永逸,還給你這妹妹找了一門親事……”
這話還沒說完,張茹便已經是身子搖搖欲墜,臉色更是如同白紙一般。眼見這氣氛不對,章晗便沖著張琪使了個眼色,一把拽起張茹說道:“看你這臉色,是不是屋子里人太多?正好我和瑜姐姐也有些氣悶,我們索性到屋子外頭透透氣。”
“是啊,到屋子外頭透口氣興許就好了!”
見自己的女兒被章晗和張琪硬拉了出門,剛剛死死攥著帕子的隆平侯夫人終于吁了一口氣,一時竟是敢怒不敢言地看向了景倩。
而章晗把腳下虛浮的張茹帶出了屋子,見屋檐下頭侍立著顧家的丫頭仆婦,其他人家的下人則是在更遠處,興許是瞧見這兒的整肅,亦是沒人敢交頭接耳。于是,她便招手叫了白芷過來,問明剛剛那間靜室還空著,她便對張琪使了個眼色,拉著張茹便徑直去了那兒。
進屋子把張茹帶到羅漢床邊上,等其一下子癱坐了下來,她便遞了一塊帕子過去,溫言說道:“想哭就不妨哭一場,回頭我讓人打水給你洗臉,重新梳妝梳妝。”
聽到這話,張茹先是怔了一怔,一直苦忍到現在的淚水終于再也忍不住了。她幾乎是徑直撲倒在那墊著葦席的羅漢床上,一下子痛哭了起來。只是,那種死死咬著嘴唇不敢放出太大聲音的哭泣,卻比嚎啕大哭流露出了更深的傷心絕望。
那一刻,張琪緊緊抓住了章晗的手。
張茹和她同姓,而且竟是一樣的生辰一樣,就連境遇也有幾分相似——她們都有一個完全靠不住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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