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天
靠著那堅實的懷抱,章晗只覺得打心底生出了一股說不出的安心感。章晟還不曾說那話的時候,她這幾天心底就一直在猶豫,今天又掙扎了這么久,卻還是因為孩子而下定了決心。此時此刻陳善昭這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話,就猶如一股暖流似的,讓她真正有了力氣。
“當年,我在城隍廟中,遇到了干娘的女兒張瑜……”
陳善昭聽著章晗那緩慢而又低沉的話語,聽到八歲的她被顧用權勢和沒法抗拒的交換條件從親人身邊帶走,聽著她在張家寄人籬下的日子,聽著她從小跟著一位位名師學琴棋書畫、學經史子集、學女紅針黹、學看賬簿管家,聽著她那些縝密是如何煉成的……然而,當聽到章晗說到顧去世那天時,他陡然之間妻子全身顫抖,頓時明白必然是那一天發生了驚天動地的事情。
他幾乎是緊緊地把章晗擁在懷中,低聲說道如果真是讓你受到很大傷害的事,就不要再說了。晗兒,我你,更我自個的眼光……”
“不,這事兒除了琪妹妹,再沒有別人知曉……甚至是她,也不我曾經親耳聽到那一幕……陳善昭,聽我說完,聽我說完好不好?”
見章晗的聲音中流露出從未有過的軟弱和哀求,陳善昭忍不住松開了她一些,見她的眼神中流露出難以名狀的傷心和痛苦,他只能輕輕點了點頭。即便有所心理準備,可是,當聽到宋媽媽在顧去世當天就鴆殺了鄭媽媽,又聽到了章晗轉述聽到宋媽媽那得意笑語時,張昌邕覬覦顧陪嫁時的驚悸,好容易才以昏睡蒙混的驚惶,即便是聽慣了豪門世家的陰私,他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頭隱隱約約,后續發生的事情恐怕更加驚心動魄。
然而,興許是平靜了下來,興許是那接連一幕一幕發生的太令人目不暇接。章晗的敘述竟是迥異起頭的語調,顯得平平淡淡,可那平淡之中蘊藏的殺機卻讓陳善昭目光越來越凝重。尤其是張昌邕起了獸心,張琪舍身阻攔,張昌邕張瑜父女相爭,而后又雙雙落水,他在又驚又怒的同時。陡然之間又生出了一個念頭來。
莫非如今在顧家的那位張大……
章晗看出了陳善昭那眼神中的驚疑,沉默片刻便開口說道你沒猜,事情便是那樣。瑜身體原本就不好,即便是接近暑日,在塘中被人救起不多時就故去了,而張昌邕顧家已經派人來接,生怕嫡女淹死的事情泄露出去,顧家會拿他當做仇人。因而便想出了移花接木李代桃僵之計。那時候,我為了保住的清白和性命,便只能賭一賭張昌邕看重功名利祿更勝過美色。這才得以用跟著拾遺補缺的名頭,陪著琪妹妹入京。
后來的事情你都了,而且張昌邕再次入京之后,又算計過我們姊妹倆的婚事,反被我抓準機會趕了他出京。至于宋媽媽,則是在更早的時候,我利用她的貪婪無恥,結果顧家人一頓家法讓她又聾又啞。即便如此,人終究還活著,這次顧振竟是咸魚翻身回了京。我擔心有人拿她做文章,便讓沈姑姑授意顧家處置了她,結果……人卻是不見了。興許是早就跑了,興許是被人接走以圖蓄力一擊,總之樣樣都有可能。”
這心頭連父母親人都不曾吐露過的實情,此時一股腦兒都對陳善昭說了出來。章晗只覺得心頭松乏了不少,隱隱之中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靠在陳善昭的身上,她甚至能感覺到他那渾身僵硬的感覺,心底他會因為此事徹底看清,她的那些應變也好,機敏也罷,全都是為了自保的手段,甚至不惜違背道義,可她并沒有多少后悔。
與其有朝一日讓別人在他面前揭開她的面具,還不如她痛痛快快說出來,讓他明白,她并不如他以為的那般,為著姊妹情深便能不顧一切,是重情分識大體的烈性聰慧女子。她其實只是個自私自利的,當日第一次見他時之所以在陳善聰面前敢于以死相逼,也不過是一小部分為了張琪,更多的卻是為了她做殊死一搏!
“這事兒還有誰?”
聽到陳善昭這冷硬的聲音,章晗沉默了片刻便開口說道整個兒所有內情的,除了張昌邕便是宋媽媽,就連琪妹妹也不,鄭媽媽是被宋媽媽鴆殺的,而宋媽媽卻是因為受張昌邕指使,覬覦我干娘的大筆陪嫁。雖說如今那些都是顧家太收著,但干娘生財有道,當年的陪嫁翻了兩三倍,張昌邕手頭還捏著不亞于顧家的一筆錢……”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除了那些相關人,你父母……還有趙破軍是不是此事?”
章晗聞言頓時抬起了頭,見陳善昭的臉上冷得如同寒冰似的,她頓時心中黯然,旋即低低地說道爹娘大哥都不,爹雖說是穩重人,但遇到這種事是肯定忍不住的,大哥更不用說了,他從小就是個暴脾氣,他們也就是從趙大哥那里得知,張昌邕用娘和弟弟的性命威脅我跟著琪妹妹入京,替他謀求調轉京職,那些都是我當初告訴趙大哥的……”
“然后你那趙大哥也是這么原封不動告訴我的!”
陳善昭的聲音低沉而又暗啞,隨即又過了許久,他的口中才迸出了兩個字真傻……”
良久才聽到這么兩個字,章晗釋然一笑,隨即就輕聲說道沒,做這樣總有一天紙包不住火的事情,只為存著一時能夠和家人一塊脫身的僥幸,我確實傻得很……”
“我是說這樣的事情,你竟然全都悶在肚子里,只想著一個人去解決,直到現在才對我說!要,你已經不是張家養女,你是趙王世子妃,我陳善昭的妻子!”
陳善昭直視著章晗的眼神。見她的臉上滿是愕驚訝和難以置信,他不知不覺就笑了起來你以為當初我是為著而對你動心的?重情分識大體,聰慧機敏烈性,美貌才能并重。那都是外人看重的,而不是我在乎的!我只是瞧著你在那樣險惡的環境依舊能夠不屈不服,能夠去爭,更去爭!你知不,我入京的時候,只有十二歲,因為皇爺爺當年我曾經被刺客誤中副車。身體底子不好,不免偏疼我一些,結果,自然而然就招來了數不清的明槍暗箭。有幾次,不是重病,而是被人暗算所致。”
看到章晗緊緊咬住了嘴唇,面色煞白,陳善昭不禁伸出手去。在她那滑膩的臉上輕輕摩挲了兩下,繼而就淡淡地說道進京之前,母親曾經說過讓我多多藏拙。在文華殿聽講也好,大考也罷,都不要和人去爭,可幾次折騰下來我就,單純不去爭沒用,反而會讓別人覺得我軟弱可欺,連帶著看輕了父王和母親。于是漸漸的,皇孫之中但凡文考,我必是第一,而但凡遇到那些近在眼前的不平事。我必會到皇爺爺面前去進諫去爭,而被我捎帶進去的人,哪怕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伴讀一流,也一時死了好幾個。”
舉起了那雙顯得骨架纖細,滑膩如同一般的手,陳善昭微微一笑。隨即低頭端詳了一番,他便嗤笑一聲道你以為,我就真的是那么一個書呆子么?我這手里即便沒有親自沾上血,但死在我這雙手里的人,決計比你想象得多!所以……”
他拖長了語調,深深吸了一口氣后,便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我這樣大誠實偽的人,就不曾想過要娶一個如同白蓮一般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妻子!”
他說著語氣便溫柔了下來,看著章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露出了和往日溫文笑容迥異的冷峻鋒芒,“哪怕再不愿意,可我沒法選擇出身,所以,至少我想找一個能夠和我一塊攜手走過這條險路的伴侶。老天垂憐讓我找到了,我又可能在意你那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說起來,咱們還真的是應了皇爺爺所賜的那幅字,是天作之合!”
聽著這些掏心窩子的話,不知不覺的,章晗已經是淚流滿面。因而,當那只手伸輕輕擦拭著她面上淚珠的時候,她忍不住緊緊抓過那只手,將其放在了的胸口。盡管有千言萬語想對他說,但此時此刻,仿佛唯有這樣,方才能把她的滿腔心意和溫暖傳遞。因而,當陳善昭俯身下來的時候,她主動地貼近了上去,將灼熱的豐潤貼在了他那冰冷的唇上。張昌邕,顧振,宋媽媽,興許會被人戳穿舊日一切,全都被她拋在了腦后。
她只,此時此地,有一個完全不在意她那些的人,有一個愿意無條件接納她一切的人,這就夠了!
也不過了多久,兩個連身子都幾乎緊緊貼在一起的人方才漸漸分開。而陳善昭看著章晗那陰霾散去的臉上,露出了一貫讓沉陷進去的安心笑容,他忍不住輕輕伸手摩挲了一下她的額頭,讓那幾縷額發就這么彎彎曲曲纏在指尖,隨即方才用冷峻的口吻說道觸怒一個盼著孩子出生的父親,我會讓他們,后果嚴重得他們誰也承受不起!你安心養胎,別的事情都不用管,真把我這個世子當成軟柿子捏了!”
原本還想緩緩圖之,如今看來,橫豎他那孩子出世之后仍然會成為眾矢之的,還管到時候會不會鋒芒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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