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讓沈珍珍心驚的,不止自己這封信還在,還有當初給官差的銀票。
獨孤棠道,銀票是大通銀莊的,他們兌出的銀票都有獨號,能查到兌出的是哪一日哪一柜。巧了,那個掌柜對拿銀票的人有印象。倒不是他記性好,而是兌銀票的人要求拿吉利票號,再加上對方是浙州府城里的名人。
不用說,名人正是沈府大小姐。
沈珍珍沒想過采蘩能活著,所以她設下這個陷阱的時候到處有紕漏。事實上,她也壓根料不到采蘩的反告來得這么兇猛,完全不容她反擊,掀起了巨浪就將沒頂。對采蘩有利的證人一批批來,她的證物被推翻了一樣,還有一樣被查出偽造也是遲早的事。而現在,她自己寫的信和給官差的銀票成了鐵證。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但她親爹惱火的神色告訴她,別想再靠他。每吸進一口氣,就像在胸口結了冰,呼不出去,漸漸形成厚冰面,讓她窒息又心寒。眼前一片綠,是冬日看春盡么?綠泛了黑,她失去意識。
當沈珍珍再醒來時,花了好半天才知道又身在牢中。她強撐起身,下意識往旁邊的牢房看去,但沒看到那個人。
“找我嗎?”采蘩在另一角落里靜望著沈珍珍可怕的神色,出聲讓她高興一下,“我要是真被放出去了,你會怎么樣?”
采蘩還在,案子就沒審完,即便到現在也沒有一絲悔悟的沈珍珍面帶冷笑,“我倆從小長在一塊兒,當然也要死在一塊兒。”
采蘩神情卻自在得很,“說得好像咱倆成了青梅竹馬。”還開玩笑。
“千萬別。從我給你當丫頭的第一天,你便沒瞧得起我過吧。”而她在很長時間內以為沈珍珍是個善心主子。
“為什么要瞧得起你?你是個奴婢。”沈珍珍無情吐字,“而我最不要看的。就是奴婢沒有奴婢樣,一心想攀高枝。你本份,我自當給你好處。”
“果然如此。”她撿石子的時候想明白了,“我要是像芽兒一門心思跟著你,沒有自己的主張,這會兒說不定就是東葛青云的妾了?”
“不錯。”沈珍珍不假思索答道。
“哦,那我還真得謝謝你害我。要不是你怕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我還當不了定國公府的少夫人,只能委屈為妾。還是個傻子的妾。”采蘩拍心口,表示好險。
“你!”沈珍珍氣結,“要不是你。我夫君會成為傻子嗎?”她怕采蘩?對,她怕!
“東葛夫人,說話要有憑據,你相公是害人不得反害己。這一點上,你們倒是一對夫妻相。像得很。不過,始終都是犯了傻。看開些,心大些,不要為惡到底,此時你和東葛青云過著好日子,哪里要與我對簿公堂。我爹的死。我本不會追究了。”因為采蘩一直認為是自己的任性害了爹,會背負這份罪努力實現爹的遺愿,好好的活。
“明明都是你算計好的。來長安難道不是為了報復我?所以,別說惡心人的話了。”以己度人,沈珍珍的性子從不吃虧,也當別人都一樣,“我還沒輸呢。你且等著看。”
采蘩等著看。
再說莊王和黃明要入宮見皇上,卻在衙門口看到了認識的人。
“你們兩個丫頭來這里做什么?”莊王叫住的。正是春瓶兒和冬瓶兒。
兩瓶兒一見莊王,先對換眼色,這才施施然行禮,“參見王爺。”然后一人提個籃,竟從莊王身邊走過去了。
黃明在一旁看得有些怔,心道什么丫頭這般無禮,對莊王都不給面。
莊王卻面露一絲苦笑,但也沒打算悶過去,回身道站住,“問你們呢,來做什么?”
春瓶兒對冬瓶兒道,“你先去,免得姑娘受餓。”
冬瓶兒清脆欸了一聲,側身朝莊王作了個不到位的屈膝禮,活潑得吐舌笑,小碎步快離。
莊王多敏銳的一個人,立刻問,“給誰送飯?”
春瓶兒不似冬瓶兒仗著年紀小故意冒失,她舉止謹微些,言辭恭敬些,“回王爺,給南陳來的童大姑娘送飯。”但讓人感覺和莊王較為疏離。
莊王卻對這兩個丫頭的態度仿佛習慣了,只在意話里的意思,“給童采蘩送飯?為何?”
春瓶兒垂首,“奴婢不知,只是遵照吩咐為童姑娘送一日三餐。”
“夫人吩咐的?”似乎沒給出多少內容,但莊王聽得出來。若是普通交情,送一餐兩餐也夠了,但一日三餐?
春瓶兒答,“奴婢不敢擅作主張。”不是主子吩咐,她能跑那么勤快?“王爺要是沒別的事,奴婢就走了,夫人還等奴婢們回去交差。”
一個聰明的丫頭,一個聰明的主子。
莊王面上有喜色,“夫人回城了?”這兩個丫頭有單獨辦事的時候,但一日送三餐,還要跟她交差,她必定住不遠。
春瓶兒卻不覺得莊王聰明,垂著腦袋眼珠子往上翻,心想終于,語氣卻仍敬,“是,夫人在雪園小住。王爺,奴婢不敢再耽擱。”
“去吧。”末了也沒問出給人送飯為什么,但莊王已沒心思,知道她回雪園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黃明看莊王腳步慢下,不似先前急著要進宮的大步流星,心里有點數,便道,“王爺,要不你先去看看王妃?她難得入城,又正是要用午膳的時候,宮里恐怕也一樣。不妨等皇上午憩過后,你我再入宮求見?”
莊王聽出黃明為他著想之意,頗為感激,“多謝黃大人。你們都知道,我夫人身子弱,這些年移居城外別莊。我要不忙時還好,忙起來哪有工夫出城?來回兩個時辰,同在長安,卻是說近不近。這段時日皇上不肯放人,天天召我進宮,我就去吃了個大飯,初一就往宮里趕,真是——也不好抱怨。”
黃明笑呵呵,“可不是。王爺又得敬孝,老王爺老王妃跟前常問安,偏王妃不在府里住,奔波來去的,我們都替王爺辛苦。王妃能回城里住,看來是身子好些了,希望王爺夫妻二人早晚能聚。我們這個年紀,朝堂責任繁重,家里有老有小,身邊必須得有體貼的夫人照顧陪伴,那才能緩過勁兒。”
“是這個理。”莊王笑。
兩人說定在宮門口見的時辰,黃明便走了。
莊王正要上馬,目光拐到一人,“昂藏七尺男兒也會鬼鬼祟祟,少帥還在禁足中,早些回家待著得好。”
獨孤棠從門后走出來,“剛看莊王爺和黃大人說話,不想冒然打斷罷了。看王爺如此心急著要去見王妃,才知王爺性情中人,有所感悟。”
“感悟?”比起公堂上為人伸冤的莊王,他此時漠然,“與少帥不能相提并論,定親成親皆出人意表,萬難不可阻擋。不過,鬧得這般沸揚,也要長情才好。如今年輕人多不定性,做事沖動不用腦。”
獨孤棠淡來一句,“王爺也曾年輕過,自然明白我。我妻之冤情,還請王爺多多上心。今日鐵證如山,此案應該快了結。”
“此案還有疑點,你和童姑娘證詞中的一處,你心里比誰都清楚。”莊王上馬,準備要走,“能不能了結,要等人自己認罪,畫押簽供。”
“要是她死不認罪呢?難道證據充分還不夠?”獨孤棠不以為然。
“當初判你夫人有罪時,證據也很充分。”就事論事,莊王不偏不倚。
“那些證據雖多,但漏洞百出。”怎能當作真相?
“你說得對,到最后對方不認,只能把兩邊證據擺在皇上面前,由他決斷。不過,你我都清楚,這可不是一樁給你夫人伸冤的案子而已,所以心急不得。今日他來了,還要去皇上跟前告狀,好戲才開鑼。”莊王喝馬,往東奔去。
快拐過街口時,莊王回頭,看到刑司門口已無獨孤棠的身影,暗道一聲臭小子難纏,心無旁騖趕往雪園。他因此沒發現,身后遠遠跟了兩個人。
雪園在東城,是莊王府的別園。雖處鬧市,但以一片小湖隔開,和西園昆湖有異曲同工之妙,面積要小很多,只是清養小休之所。
莊王突然駕到,讓園子里的人有點措手不及,總管一邊迎一邊給手下人打眼色,自有人悄悄往里傳信。
“一副心虛有鬼的樣子。一個個都不打算告訴本王?”莊王不禁皺眉,再看園子里井井有條,“難道王妃早住回來了?”
有這么個厲害的主子,總管只能苦笑,“王爺,您能不能裝回糊涂?”
“再裝下去,你們跟她遠走高飛單過,園子空了我都不知道。”莊王大步往里走,“王妃呢?用膳了沒?”
“還沒。王妃娘娘說她還不餓,吩咐等春瓶兒她們回來再送膳。”總管心想,這位主子嘴上犟,心里還不是放不下,沒說兩句仍少不得關心。
要說兩瓶兒給童采蘩送飯的事他本來已不在意,現在心里一下子又重視了起來。因為她看重的,當是他也該看重的。不然,又像當年,他惹她傷心一走了之,即使他找回來,兩人之間卻再也不復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