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生苦
第197章
俞惠妃的臉上沒有半分愧疚不安,有的只是得意張揚,她許是知道這輩子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機會,倒將所有的顧忌都拋開去,一心一意要將這樁她人生中的“豐功偉績”說出來,好再得意最后一回。閱讀..
她歪著嘴角說道,“我說顧三老爺和夫人都死了,是皇上派的人秘密處決的,元妃信了;我說皇上擁著新皇后夜夜笙歌樂不思蜀,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她也信了;我說皇上派人圍了永和宮,是想等著顧家的事處置完了,再穒淥故切帕耍晃醫樘ヒ┑背砂蔡ヒ└茫攘爍雇茨訝蹋宜凳撬蛩悸槍齲馓セ車貌挪晃齲谷渙騁啥濟揮校帕恕!
明萱聽著,只覺得渾身發冷,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她雖然沒有經歷過,卻可以想象得到。
被不在乎的人傷害,可以毫不在意地還擊,若不愿意理會,連嗤笑都不必給,因為不在乎,所以不在意,你不在意的人和事怎么能傷害到你?可是元妃卻身受兩重痛苦,她所愛的男人因為權勢犧牲了她和她的家人,她一直以來信賴的女人,又以同樣的原因欺騙算計她。倘若最后她臨死之前勘破了這一點,那該是何等地痛苦與絕望?
俞惠妃看到明萱表情痛苦,臉上的笑容越發濃郁了,她滿不在乎地說道,“皇上知道顧家三老爺和三夫人過世的消息,其實也很難過,擺明了這件事不簡單,但他卻只相信自己的判斷,不愿意繼續追查下去。說白了,一個掖庭宮女所出的孩子,就算生下來就是皇子,卻又能從哪里學到皇子的風范?哪怕后來君臨天下,他心底也一直都改不了怯懦和自卑。”
她微微一頓。笑容里不知為何竟有了幾分苦澀,“心里自卑的人,一旦嘗到了權勢的滋味,就再也放不開了,沒有底氣的人,只有權勢才能讓他變得強大啊。所以皇上心里就算知道,懷疑,害怕。他也絕不可能會多做些什么的,因為他害怕任何微小的改變,會讓他失去手中已經擁有的那些。元配發妻,道義天理,與他牢牢坐穩的那張五爪金龍寶座相比,算得了什么?”
越說到最后,她臉上的表情越發詭譎,在影影綽綽的亮光里,更顯得猙獰。
明萱咬著牙問道,“你是說。先皇一直都知道永和宮里發生了什么事?他一直都知道你對元妃做了什么?”
俞惠妃嗤嗤笑了起來,“皇上是這座皇城的主人。連四海天下都是他的,若是他當真想要知道永和宮里發生了什么,又怎么會不知道呢?因為他不想知道,也害怕知道,所以就不知道罷了。至于我?我一向隨元妃鞍前馬后馬首是瞻,元妃說什么我便做什么,我只有無條件地對元妃好。又怎會害她?在皇上眼里,我可一直都是最善解人意的呢。”
她昂了昂頭,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安平王妃難道不知道,這整個周宮所有的人都視元妃為禁忌,裴皇后絕口不提,顧貴妃假作不知,便是后來處處效仿元妃的淑妃也不敢公然提起元妃的名字,卻唯獨我俞惠妃能在皇上面前提她,皇上不只不生氣,還覺得我念舊長情,因此也更信任寵愛我呢。”
明萱靜默不語,良久才又說道,“你錯了,你做了什么,想必先皇一直都知道,正如你所說,先皇是周宮之主,能有什么事瞞得過他?他之所以越來越寵你,不過是因為和你一樣,他也是害死我姐姐元妃的兇手,他若唾棄你,豈不是在唾棄他自己?他若要將你繩之以法,那必也要先行審判他自己。”
她徐徐立起身來,不再看俞惠妃一眼,低沉的嗓音清冷,像是冰冷的刀鋒,“你害死了我姐姐和她腹中未及出世的孩兒,我若容你繼續活在這世上,怎么能對得起她的在天之靈?但我和你不同,我不會讓自己的手沾滿血腥,哪怕你是罪有應得,因為手上沾染了血跡,好難再洗干凈了,我不想讓你的血臟了我的手。”
俞惠妃本來以為她將什么都說了,明萱自然不肯放過她,她也已經作好了死去的準備,畢竟對于一個無力再作掙扎的人而言,也許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但明萱說她不會殺她,倒是令她有幾分錯愕。
明萱眼眸低沉,嘴角泛起清冷的嘲諷,“對于一個無路可走的人而言,前途一片死寂灰暗,沒有希望,沒有期盼,仿若置身牢籠,想逃逃不開,想沖沖不破,茍延殘喘地活著,除了尚還留有一絲氣息,只能稱作行尸走肉。
沒有白天,白天將在無限的勞作中度過,也沒有黑夜,每一個寂靜的黑夜里,都會有曾經被你害過的人輪番如你夢中,他們展現死時的慘狀,跟你訴說死后的哀怨,他們在你的夢里吞噬你的生命,撕裂你的身體,你活著,但仿若置身阿鼻地獄。那樣活著,其實比死亡更加痛苦。惠妃,那樣的生活,你喜歡嗎?”
她輕輕一笑,“就算不喜歡,你也躲不開了,因為,那就是你往后的人生。”
俞惠妃怔怔杵在那里,忽然耳邊聽到宮婢粗暴的嗓音,“還不回去干活?想偷懶嗎?”
她剛從明萱極具蠱惑的話語中回過神來,猛不丁背上遭了狠辣的一鞭,傷口火辣辣地疼,疼得她很快就忘記了方才的對話,她以為那不過只是安平王妃無力向自己報復后所作的詛咒,小孩子般的詛咒,她連天命都可違抗的,又怎么會害怕這些?便是當真會下地獄,那也是死后的事,這世間有誰是死后復生的人?阿鼻地獄到底有沒有拔舌油鍋之刑,天知道!
然而自那夜開始,俞惠妃果真夜夜噩夢,她清醒時眼前有白影飄飛,凄苦的愁怨烈鬼的哀鳴就在她耳邊響起,她迷糊入眠時,有凄聲的竊語,那些死在她手中的人果真一個個地來她夢中與她敘談。她第一個貼身丫頭冬菇,她的庶妹煙離,九皇子府時那位姓李的側夫人,永和宮元妃,她的嫡母,淑妃,和兩個渾身是血的嬰孩……
當不容于世,痛快地死去,的確是最輕的懲罰,茍延殘喘地活在人間煉獄,受心魔折磨,遠比死要艱難地多。
明萱扶著沉重的身體踏出永巷,跌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裴靜宸什么都沒有問,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半抱著她上了宮車,馬蹄嘶鳴,逐漸離那些浮亂塵煙遠去。
南疆傳來捷報,顧元景將臨南府的叛軍全部剿滅,不日他便將押送臨南王府的嫡系二十口人上京聽候處置。
明萱估算著時日,顧元景和黃衣回京的日子在九月初,恰好便是她臨盆的產期。不論如何,顧家三房的冤屈和仇恨,都已經過去,那些纏繞著他們兄妹二人的家仇,從此以后便該翻頁,忘記那些痛苦,才能迎來新的生活,從此以后她和顧元景都該只為了自己而活。而她腹中這個小生命,能在這種全新的氛圍中降臨人世,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在等待顧元景和黃衣的日子里,她將因為戰禍而耽擱了的平安巷新宅重新打理了起來。
期間也陸陸續續聽到不少消息,譬如在永巷的俞惠妃飽受噩夢折磨終于精神錯亂,太醫勉力救治,但虛妄已入膏肓,她有時清醒,有時迷障,早已不知身在何處。
而宗親府終于決定要將俞惠妃的荔兒送至清涼山的永雀洞,倘若那孩子能歷經七夜仍舊能活,便是與佛祖有緣,清涼寺的主持了因方丈會收他為徒,從此青燈古佛一生與紅塵決裂,那孩子顯是福薄了些,并未撐過第四夜,便永遠埋骨在了清涼山。滿朝文武或多或少都松了口氣,宗室更是無事一身輕,這是天意,是佛祖旨諭,人怎么能拗得過天意呢?這便是這個孩子的命。
愛恨嗔癡苦,世間多少貪念,最后害了他人,也葬送了自己?俞惠妃機關算盡,不過只得噩夢一場,倘若她一開始便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不知她還會不會繼續執迷不悟?但世間哪里有那么多如果,能像韓修那樣得到重來一次的機會給自己的人生重新洗牌,那不過是老天萬中無一的差錯,世人多的是在后悔中無望死去,卻始終莫能奈何。
而周朝權利場中,隨著朝堂局勢的重新洗牌,一些曾經叱咤風云的老牌世家相繼坍塌,裴家風光不再,楊家隕落無聲,定國公府灰飛煙滅。輔國公祿國公安國公三家,許是吸取了鎮國公府和定國公府的教訓,都不再似從前般張揚,致力于教導和培養優秀的子孫上頭,各家侯府伯府亦低調了許多,遁走中庸之道,不再如從前般肆意在朝中為子孫經營官爵。
陰差陽錯之下,先皇渴望已久的百花齊放格局竟在幼帝的新朝得以實現,有才華的寒門子弟在官場也有了一展身手的機會。禍亂之后的百廢俱興,令周朝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安定祥和。
然而,失脫的臨南王世子,卻始終是一個隱患,誰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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