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嘰嘰喳喳的鳥叫聲讓宋舞霞知道,城門快開了。清了清喉嚨,她避重就輕地說,她的家人一不小心把他們的家建在了別人的土地上,為了不致無家可歸,他們必須籌錢向官府買下土地。為了家人,她覺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丁文長雖然不是柳縣的人,但對物價還是很清楚的,當然知道七萬兩銀子恐怕不止可以買下幾百畝土地。他并沒指出她話中的疑點,卻說:“很多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你確信你能做得到?”四年前他也是這么想的,他以為他的老婆,那個嬌滴滴的官小姐做不到的,可是她卻死了。他不知道是生產時太兇險,還是她根本不想活下去。
宋舞霞沒料到丁文長要她證明她有為家人一死的決心。這種事怎么證明?如果她證明了,他卻不履行承諾怎么辦?再說她是很珍惜生命的,她可不想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只能持續兩個月。所以她并沒回答,心中盤算著是不是快刀斬亂麻,直接給他喂毒藥算了。
丁文長看著她的默然不語。四年前,在洞房的第二天,他的新娘除了讓丫鬟為她沐浴更衣,一句話都沒對他說,無論他說什么,她都用沉默回答他。
“罷了!”他重重嘆了口氣,“不管你對我說的事有幾分真,幾分假,我權當不知道,但我是商人,我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丁文長的嘆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太好心了。既然這幫人沒有傷人,殺人之心,那么宋舞霞的計策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擊鼓聲冤,狀告丁家?以丁家在柳縣的人脈關系,告狀的人一定會被強行“請”去后衙。至于宋舞霞所說“衙門的柱子”,她根本沒機會見到,見到的只會是監牢的鐵鏈。
不過對于宋舞霞能想出這樣的計謀,能在短時間內安排好一切,他還是十分欽佩的,特別是她居然還是一個未出閣的年輕女人。
鑒于她的聲音很像他失去的妻子,她甚至還說出了她曾經說過的話,丁文長這才決定做一次好人,就當是為了死去的老婆積福。
宋舞霞當然不知道丁文長所想。她聽到他的話就覺得自己有機會了,激動地說:“我絕不會讓你虧本的!”激動之余她也覺得有些奇怪,為什么他這么容易答應?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凱子?宋舞霞因自己的揣測深深地自鄙了一下,正色問:“你想怎么做我們全都能配合的。”
在接下去的商談中,宋舞霞終于知道,丁文長不但不是凱子,根本就是奸商!他不止索要了桂花糕二十年的獨家代理權,還把價格壓到了每六枚三十二枚錢。根據之前和桂花嬸談妥的價格,宋舞霞每三枚桂花糕上只能賺一文錢。
這樣也就算了,畢竟是他們需要銀子,而且要得很急。可談完桂花糕的事,在契約上按完手印。丁文長告訴她,做生意一樁歸一樁,作為合作伙伴,他可以好心地借錢給她,但她必須用土地買賣契約做抵押,并且每一兩銀子一年需支付一百文錢的利息。每一年,他們除了償還當年全部利息的之外,還需要償還一萬兩千兩的本金。如果他們逾期一個月未償還應還的本金或者利息,土地便歸丁家所有。
宋舞霞粗粗算了算,一兩銀子一百文的利息,等于年利息百分之十,比現代的住房貸款貴多了。但在借貸合約中,她是乙方,她是魚肉,他是甲方,他是砧板,她只能忍痛任他宰割。
雙方在借條上簽字畫押之后,她偷偷細算了一下,第一年她需支付七千兩的利息,加上一萬兩千兩的本金,也就是說,十二個月后,她一共需支付給丁家一萬九千兩。以每三枚桂花糕賺一文錢計算,一年內她必須賣出五千七百萬塊……
這個恐怖的數字讓宋舞霞一下子呆住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她急忙找上丁文長,希望他能高抬貴手,加個補充條約,承諾如果桂花糕的利潤達到某個數額,能夠給她一點返利。丁文長看了她一眼,只說了一句話:“反正契約還未請官衙蓋紅印,他可以當沒這回事的。”
宋舞霞終于知道,自己才是那個凱子,而丁文長是奸商中的奸商。可是即使再不滿,她也只能在心中腹誹幾句,因為有錢的是老大。
大概是由于丁家與府衙的關系良好,土地買賣文書當天就做完了。丁七直接把七萬兩銀子交給了官府,拿走了地契。這一趟柳縣行,他們除了交了三萬兩的白銀,花光了胡三辛苦多年的“積蓄”,還欠下了九萬四千四百兩銀子。
至于地契,除了去辦手續的陳二狗和桂花嬸看了一眼,宋舞霞壓根沒見到,她能看到的只有一紙借貸合約,還有桂花糕代理權的賤賣合約。前世,因為房價太貴,她沒嘗試過房奴的滋味,沒想到穿越才兩個月,她便嘗到了“地奴”的滋味。
胡三雖然不了解事情的經過,但從陳二狗口中隱約知道他們欠了丁家很多銀子。對于宋舞霞不讓他去打劫,反而去借錢,他非常地不滿。他討厭虧欠別人的感覺,更討厭欠人銀子的感覺。好不容易等到陳二狗帶著雙胞胎出門了,翠羽與碧玉各自有事在忙,他氣呼呼地推開了宋舞霞的房門。
“你說,為什么找姓丁的借銀子?我們是山賊,從來都是有借無還的……”說到這,他瞇起眼睛看了宋舞霞一眼,“難道你準備不還銀子給姓丁的?”
宋舞霞聽了他這話真想吐血。她正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在一年內正正當當賺回一萬九千兩,胡三居然想賴賬。她倒是想賴賬,可地契在別人手上,她敢不還嗎?
現在雁翎雀翎入籍的事已經辦妥了,綠石山勉強也算買回來了,其他的事情進展還算順利,所以宋舞霞終于想起胡三妄圖打劫賬房的事了。她放下手中的毛筆,看著年過三十的姐夫,不可思議地說:,“大哥,你去打劫前都不打探對方有沒有銀子的?……”
“誰說我沒有打探!”胡三一下子跳了起來,仿佛是宋舞霞侮辱了他的智慧,“我當然是打探過才去的,可我哪里知道城里人都喜歡說謊。明明那里沒有銀子,每個都說全柳縣就那里銀子多。”胡三很委屈,他覺得自己是受害人。
“你就沒聽出來,人家是開玩笑的?”
“我咋知道城里人這么無聊?”
對這樣的回答宋舞霞無語,只得轉而問道:“就算這事你是受騙的,可你帶著那么多蒙面人在街上走,為什么沒去打聽一下打更的幾時經過,衙役巡夜的路線呢?”這事還是丁文長告訴她的。當時她就嚇出了一身冷汗,連連在心中感謝佛祖。如果他們在闖入丁家賬房前遇上了衙役之類的,估計現在所有人都已經在蹲大牢了。
聽到宋舞霞這么問,胡三一臉迷惑地看著她問道:“我們又不是去搶劫更夫,打劫衙役,關他們什么事啊?”
聽聽,這話是一個職業盜匪應該說的嗎?宋舞霞耐著性子把一個普通入室搶劫犯應該做的事前準備講解了一番。胡三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眼神似乎在問: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難道你們宋家以前也是干盜賊的?
宋舞霞已經懶得解釋的,她很好奇,他們怎么至今沒被官府抓,于是問道:“你們以前都是怎么干的?”
“很簡單,派人在路邊守著啊,有人經過就讓他們留下點銀子或者值錢的東西。”胡三回答得很理所當然。
“那如果對方沒銀子呢?”
“沒銀子還能怎么樣,我們就回山上繼續睡大覺。”胡三回答得更理所當然。
“那如果遇到的是官府的人呢?”
“最多不就打一架,有什么了不得的。”胡三看宋舞霞的眼光,仿佛她就是白癡。
“官府如果來剿賊呢?”
“那就再打一架,把他們打跑就成了。”
“如果官府派很多官兵,我們打不贏呢?”
“先打了再說。你煩不煩啊?都沒發生的事,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胡三有些不耐煩了。
宋舞霞發現,綠石寨能屹立十年都不倒,真是一個奇跡。她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問:“你們就沒想過派人在前后的鎮子守著,發現值得打劫的,能夠打劫的,讓他回來送個信,或者養個信鴿什么的。這樣兄弟們也不用山上,山下跑來跑去的……”
“也對!”胡三點點頭,“妹子,要不這樣,以后你就當大哥的軍師,你說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宋舞霞愣住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大哥,我看不如這樣。賺銀子的事我來想辦法。至于打劫的事,我看還是算了。”她終于發現,胡三真不是干山賊的料。
可怎樣才能在一年內賺回一萬九千兩呢?利息也就算了,桂花糕的事擺明是我被丁文長坑了一回,難道想辦法坑回去嗎?宋舞霞忽然覺得這個方法很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