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

第十八章 囊螢夜讀

自家姑姑的事已經是這樣了(18章節全文字)。但是還有一位不省心的表姑姑,心里想的什么全寫臉上了。

毫無疑問,她不是那種想立貞節牌坊的人,時下的風氣寡婦改嫁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改嫁的話,帶著孩子十分不便。

以陸秀云的相貌年紀,想再嫁不難,可她還帶個兒,真一起帶到夫家,只怕兒沒有好日子過。

還有什么比李光沛更好的人選嗎?雖然她要進李家不可能當正妻了,可是日子絕不會難過。李光沛是個能干的人,家業蒸蒸日上,兩人年少時還曾經有過一段兒情。李老太太又是她的表姑母——起碼不必擔心兒會被薄待。

她的盤算是不錯,可是這些都有一個前提條件——這事兒得李光沛愿意。

陸秀云一晚上都沒睡好,咬咬牙,把貼身藏的小包拿出來——

她的首飾沒有多少了,她挑了挑,從里面挑出一對金耳環來,又把手帕包包上。

亭兒在一邊看著。她以前覺得娘的這對耳環已經挺貴挺好看了,可是那天見了這家的姑娘,才知道娘的這一對金耳環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么貴重的東西,就隨隨便便的戴在那個黑瘦丫頭的耳朵上,根本一點也不襯。要是自己戴上,肯定比她戴著更合適更好看。

陸秀云把耳環掖起來,摸了一下兒的頭:“要辦事,總要給別人好處的。”

陸秀云找的是打掃這邊院子的婆子。這兩天陸秀云可沒閑著,嘴甜得很,打聽著這個婆子姓孟,只有一個兒已經出嫁了。她不是李家的舊仆,也不是四奶奶陪嫁帶來的人,而是原來住在鎮尾這里,因為家里沒有別人了,出來找事做補貼家用,正好她鄰居和李家熟,才把她介紹到李家來的。正屋、院子里的事兒她輪不上,就干干打掃跑之類。

既然不是李家的人,就好辦了(內容)。而且她既然為了一個月幾百錢來做事,這對金耳環對她的可就不算小了。

陸秀云沒料錯,見了金耳環,那個婆子的嘴臉立刻變了,陸秀云順利打探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不算,那個婆子還給她找了個機會。

李光沛天天忙完了正事,有時候喜歡自己在園邊的亭子里坐一會兒,泡上一壺茶。家里人都知道他有這個習慣,這會兒誰也不會去擾他。

陸秀云找的就是這個機會,婆子悄悄的開了小兒把她放過去。

天已近晚,暮四合。柳蔭幢幢的,園里十分僻靜。

要不說那些話本戲詞兒上頭,公子小姐們都喜歡私會后園呢。前面的園子敞闊,且人來人往的,后面的園子小而幽靜。

陸秀云有些恍神,她想,這些差一點兒就都是她的了。要是當初她心氣沒那么高,一定要嫁個有名堂的讀書人——結果這一切都成了另一個人的。

她定定神,又撫了撫鬢角,才分拂柳,朝亭子邊去。

李光沛正靠在涼榻上頭,閉著眼睛。

這些天家里的事情讓他頗有些心煩。外頭的事情再繁重,他也覺得沒有如此棘手。

怪不得常言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左邊有理右邊也有理,手心是手背也是,讓他怎么能怎么辦?過日子嘛,能湊和就湊和,又不能快刀斬斷麻的了斷了關系。

草叢里蟲子在唧唧的叫,院墻外的的河水潺潺流淌,蛙鳴此起彼伏——

難得能這樣安安靜靜的待一會兒,什么都不用去想。

他忽然睜開了眼,亭子邊站了一個人(18章節全文字)。

陸秀云穿著一身淡青的衣裳,頭發沒盤起來,只梳了一條長辮子。暮中,她看起來并不顯得憔悴滄桑,看著幾乎象是回到了少時代。

陸秀云微垂下頭,喊了一聲:“四表哥。”

李光沛當然不能再大喇喇的躺下去,他坐了起來:“你怎么來了?”

“我……想見你。”陸秀云上亭子,扶著欄桿邊坐了下來:“好些年不見,你……還好么?”

“挺好。”李光沛簡單的說:“你嫂子這個人既能干,也賢惠,家里上上下下都不用我多操心。”

“是啊,我來這兩天,也看出來了,嫂子這個人,是特別的明能干。”

又林的腳步一頓。

她只是想抄個近路,怎么也沒想到在這兒撞見這個……呃,這算當場捉么?

算不上,男之間距離起碼也有五尺呢。

又林在草叢中蹲了下來,草葉的邊緣有點鋸齒,劃得手背皮膚有點兒微微的刺癢。又林一手捂著另一只手搓了兩下,伸長耳朵聽他們說什么。

但李光沛沒怎么開口,都是陸秀云在說。

她正在回憶往昔。

這招數的確沒什么新意,但是她和李光沛所共有的也只是一段往昔。她不說這些,還能說些什么呢?還有什么能打動李光沛呢?

“那會兒也是這樣的暑天,天氣熱得很。我不喜歡屋子里點燈時的一股煙氣……你就出去替我捉了好些螢火蟲回來放在帳子里,效仿囊螢夜讀的談……”

喲,老爹年少時還這樣浪漫啊(內容)。

果然少年情懷總是詩啊。這種事兒老爹現在是打死也不會再干了。又林想,自己要是跟老爹抱怨屋子里點燈有煙氣,老爹會怎么干?嗯,可能會把她現在用的白蠟換成香蠟吧?雖然買一根香蠟的錢夠買好幾根白蠟,但是李光沛對又林一向有求必應。別說只是點幾根蠟燭,就算再貴的東西,李光沛也不會皺眉頭。

所以說,人總是在變的。少年時的李光沛會替表妹捉螢火蟲,現在的李四爺可不會再干這樣的傻事了。

少年時他可能對表妹陸秀云這樣的子動過心——她秀,識文斷字,懂得詩詞。最起碼,四奶奶就說不出囊螢夜讀這個詞來。

但是如果比別的,比如持家理財,待人接物,陸秀云只怕給四奶奶提鞋都不夠格。世事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話是俗,可是實在。

中年人早沒了吟詩月的情懷,生活是一件非常現實的事。開七件事遠比琴棋書畫來得要緊。

“你看。”陸秀云指著草叢中的一點綠瑩瑩的光亮,順勢就在李光沛坐的涼榻邊坐下:“那是不是只螢火蟲?”

李光沛噌的站起身來,把陸秀云晾在那里。

“天不早了,我該了。”

陸秀云顧不得矜持了,有些急切地問:“表哥……我知道,現在不比當年了。我……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才奔了姑母和你來的。我真的不想任人擺布。夫家人恨不得我們娘倆兒早早死了才好,哥哥嫂子又只想打發我出好甩脫這個包袱。我自己是沒什么,我只怕亭兒會吃苦……”

這一刻又林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內容)。

寡母孤,的確不容易。

可是就算又林同情她,也不可能做這種善事——把自家老爹施舍給別人啊。

又林一點兒都不想多個什么小媽出來。

簡直開玩笑的啊。這情形不就和姑姑家一樣么?姑姑那里即將有個表姑娘進做妾,自己家也遇到個表姑要上來做妾。

“表哥,我真的不求什么,只要有一席之地容身,能讓我把亭兒撫養長大,我就別無所求了。要是我能留下來,我……”她的話在舌尖上滾了兩滾,還是說了出來:“我會好好伺候你和姑母……還有四表嫂……”

“你不用說了。”李光沛聲音并不高,但聽得出來,他一點兒都沒被陸秀云的傾訴請求所打動:“這是不可能的事。母親已經讓人給你家中去了信。你哥哥嫂子若是來,母親自然會申斥他們,總要讓他們顧念手足之情,行事公道。我現在有妻子兒,早不作他想。當年的事情,你以后也不必再提起,都忘了吧。”

陸秀云象是當頭挨了一棒,臉上一陣熱一陣冷:“你……你是嫌我老了?”

“不是。”

“那……就是嫌我嫁過人?還是嫌我帶著兒?是覺得我比不上四嫂貌,還是沒有她溫柔體貼?”

嗯,要說相貌,她比四奶奶是,這個又林不能說違心的話。要說溫柔體貼——四奶奶很干的一個人,但平時實在說不上太溫柔。

李光沛搖頭:“都不是。你四嫂很好,我這輩子也不想再納旁人。”

陸秀云哭了起來。

眼淚一向是人強而有力的武器,但是在李光沛這兒,陸秀云的眼淚并不好使(內容)。

是的,他是喜歡過陸秀云的。但是那份好感被她自己完全摧毀了。就算今日,她要不是投無路,能想起自己來嗎?

要是自家沒有今日的殷實,她會特意翻出那囊螢夜讀的舊事來說?會對他象現在一樣……深情?

哪有什么深情。

雖然陸秀云說的都是些風雪月的事,可是她的出發點卻是再實際不過了。

自己不過是她的下策,投無路時的選擇。

就象當年她利用他去接近三哥一樣,現在她還是想利用舊事,利用他——給她們母遮風擋雨。

李光沛對她的格有所了,她絕不是自己說的那種省事安份的人。

就象妹子現在遇到的事情一樣。表妹進為妾,是把她當表妹待,還是當妾待呢?當表妹,那是嬌客,處處要禮讓嬌縱。當妾待的話,那不過和婢仆一樣。

陸秀云是甘心當婢仆的人嗎?絕對不是。

聽著墻那邊似乎有腳步聲,陸秀云不好再糾纏,李光沛的態度也實在堅決。她收了悲聲,心不甘情不愿的了。等她出了園子,李光沛又重新坐下,朝又林這個方向說:“出來吧。”

又林嘿嘿一笑,從草叢里鉆出來,一面在身上亂拍:“怎么說了這么久的話,有蚊子咬我呢。對了,爹你幾時聽見我來了?”

“誰讓你要偷聽的?活該挨咬。”李光沛說:“過來。”

又林苦著臉說:“麻了,不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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