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混帳
“……你看看,人家趙福多有心眼?不聲不響就立了這么一大份功勞,把上上下下瞞得沒一個人知道。老爺一高興,把那糖居然起名叫‘福’糖,這往后咱家再出來的糖,有誰不知道他趙福的功勞?你沒見那老小子樂得嘴都合不攏了,他家那個婆娘也是。偏在主子們面前說什么,‘我家這位,為了這些糖可著實費了不少心思,連做夢都在嘀咕!’這不擺明是討賞的話?夫人也是厚道,居然就把簪子賞了她。虧你還是大管家,何曾給我掙過這份體面?咱們若是再不抓緊,可就被比得連墻角都沒處站了!”
“夠了!”何平被何奶娘念得心里似熱油在煎,難受得兩面直冒煙。
不過何奶娘說的可全是實情,今兒晚宴上,趙家確實大出風頭,連錢文仲都特意親手給他倒了杯酒,這樣的榮耀實在是令所有下人妒忌。何平自忖自己也不比他弱些,不過是沒管著糖廠的事,所以無法立功。但眼下家里不是還有個煉油作坊么?
今日看丁師傅也大出風頭,魯師傅的臉上便有些掛不住,早早就稱不勝酒力,先告辭了。他們二人都是同時給陳晗聘來的,眼下一人露了臉,另一人心里自然不好過。何況魯師傅比丁師傅還年輕了十幾歲,如何沒有爭強好勝的念頭?若是能跟他聯手,做些成績來也讓老爺夫人姑娘們刮目相看……何平想及此,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拿出門的厚外套。
何奶娘見說著說著,自家男人竟是要走,不由詫異,“這天都黑了,你還往哪兒去?”
“你就別管了,我晚上說不準就不回來了。”
“不許去!”何奶娘警惕的將他一把拉住,“不說清楚我不讓你去!要不。你把錢袋子留下。”
何平急了,“你想哪兒去了?我去找魯師傅,你以為我現在還有心情去花天酒地么?”他也賭氣道,“難道不怕沒了站墻角的地方?”
何奶娘一怔。不覺松了手,何平忿忿然往外邁步。可他剛拉開門,卻見門外有客來了,頓時打起笑臉,“喲,這不是樊將軍嗎?快請進!”
何平跟在錢文仲身邊日久,大多數的官員都認得他了。樊澤遠點頭一笑,跳下馬來把韁繩遞給他,進屋找錢文仲說話了。
見有外客,還是樊澤遠,石氏忙帶著女兒回避了。自從皇上的圣旨下了,樊澤遠就結束了禁閉生涯,回去和錢文仲一道總結他們耕種的經驗教訓,給王越在全軍推行軍屯制做參考。
喝了口茶。樊澤遠的笑容真誠而愉悅,“深夜前來打擾,是有一事想先知會你一聲。我已經跟元帥請好了假,想趁著這段時間無事,回家看看。”
樊家就在隴中,若是快馬加鞭,他回家一趟大概只需二十天不到,還算便捷。來去差不多他請了兩個月的假,正月里離開,三月中旬回來,那時候九原才剛剛開始冰雪消融,正是準備春耕的時候。
錢文仲沒有任何意見。只給他們家里帶好,又忽地想起一事,“你哪天走?我準備些糖果素油給你帶上,都是自家做的東西,拿回去給孩子們嘗個鮮。”
聽及糖果,樊澤遠卻躊躇起來。片刻方道,“錢大人,這話也許我不該說,但您為人赤誠,待我又至直至誠,若是不說,只恐我心中難安。”
錢文仲正色起來,“有什么話,樊將軍但講無妨。”
樊澤遠看了他一眼,才壓低聲音道,“我聽說高監軍打算把明年挖出來的甜菜全用來喂牲口,嗯……您家不說煉糖不賺錢么,他還想把那塊地方連同你家建的房子都收回來。不過此事只是私下在傳,尚未得到元帥的認同。”
對于一個武將來說,又是個大男人,讓他背著人傳些小道消息,樊澤遠自己都覺得羞慚不已。但錢文仲確實是個老好人,自從跟他搭檔以來,不管是在工作上,還是在生活上,都對自己助益良多。大丈夫恩怨分明,樊澤遠從軍中兄弟那里聽到對他不利的消息,自然不吐不快。其實,這也才是他今日來的主要目的。
錢文仲慎重謝過樊澤遠的提醒,把人送走后,陷入了沉思。
雖然樊澤遠沒有明言,但他猜到,自家放出甜菜糖不賺錢的謠言,可能引起人們的懷疑了。如果一項東西不賺錢,你經營一撥就收手,說賠了那大家自然不會懷疑。但若是你一面說不賺錢,一面又源源不斷的做下去,那人家肯定會有疑心。
但他們家一直在賣糖之事上很小心,幾乎不在九原露面,那是哪里露了馬腳呢?不過現在追究這些已經沒了意義,既然高杰已經起意要斷了自家的財路,得盡快想個法子應付才是。
錢文仲心里很是不甘,家里才剛剛研制出花式福糖,這是全家人辛辛苦苦的勞動所得,難道就因為高杰那個心胸狹隘的小人,就要全部毀于一旦了么?錢,他們可以不賺,但這口氣,錢文仲委實咽不下去。
他雖然沒在家里管這些事務,但妻女下人們的辛苦如何不知?若是別的什么技術問題倒也罷了,可這明明是,還是因為高杰對他們錢家的心結才給妻女們惹來的麻煩,若是錢文仲就此示弱,保護不了自家妻女辛辛苦苦拓展出來的產業,那他這個男人,這個爹當得也實在沒啥意思了。
何平送走樊澤遠,回頭看老爺獨自在屋內徘徊,一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想了想,上前開口了,“老爺可是為了樊將軍的話擔心?”
錢文仲抬眼見了是他,并不意外,何平剛才一直在旁邊伺候,肯定都聽到了。下人一般不會隨便插嘴評論主子的事,尤其是何平一向謹言慎行,更加不會無故開口,是以問道,“你可是有什么看法?”
何平跟著錢文仲多年,于官場上的事情還是有一些認識,更兼現在的他是一門心思立功,所以更是絞盡腦汁,為主人出謀劃策。
“咱家雖然把糖盡數拿到邊關去賣,但糖廠那兒卻是日日生火不斷,暖窖也一直有人看護,只要有心人去看上幾眼,如何能不生疑?”
錢文仲聽得恍然,果真是如此。象趙福這些天過年,不還成天跑去研究么?九原這一塊地勢平坦又荒涼,哪里生了火冒了煙,隔著多少里就能看見,若是有心打聽,怎么能找不到位置?
“你接著說。”
見自己的話入了老爺的耳,何平添了些自信,又道,“事到如今,再責怪誰也沒有用了。若是高監軍真的把此事提出來,就算是大帥,只怕也未必能夠駁回。”
錢文仲點頭,把甜菜給他們一家幾乎是免費的,除了士兵們賺了些辛苦費,軍隊沒有任何收益,若是從全局來看,真不如拿去喂牲口。
所以何平分析得很透徹,“那咱們必須要有一個合理的理由,讓高監軍還得把這些甜菜給我們。往后還得有一塊地,來繼續種植這些甜菜。但是,”
他忽地話鋒一轉,“老爺,您想過沒有,到明年秋天您的任期就滿了,到時還不知皇上把您安排到哪里。咱們就算把這些事情都解決了,往后怎么辦?難道把趙福一家留下,專門打理此事?”
錢文仲方才只顧著生氣了,倒真沒留意此事。眼下何平一提醒,他這才想了起來。這個糖廠的身份問題,還當是個急需解決的大問題。
不同于和陳晗合作的煉油工坊和制香工坊,糖廠是他們自家的私產,要繼續經營還是關閉,錢文仲一人可說了不算,得跟妻女商量了才行。命何平退下,令他對此事暫時保密,錢文仲去找妻女開碰頭會了。
“有件要事,我要跟你們商量……”孰料他剛起個頭,錢敏君就冷冷的道,“爹,我累了。有什么事,您跟娘……”她瞟了一眼錢靈犀,卻是把那個妹妹收回去,只咬了咬唇忿忿的道,“她商量吧。”
見女兒神態怪異,錢文仲不知發生了何事,看一眼石氏,卻見石氏也是莫名其妙,錢靈犀更是一頭霧水。方才錢敏君不過是走開說要到廚房去熬些醒酒湯給大家,去的時候還開開心心的,怎么回來就換了一副債主面孔?
“敏君,你這是怎么了?”錢文仲好意的關切一句,錢敏君卻發起了小孩子脾氣,“我都說了,我累了!你們要是有事就請出去談,我要睡覺!”
“敏君,不許無禮!”石氏沉下臉低喝起來,“你都多大了,說話行事怎么還能這么沒分寸?快跟你爹認錯!”
錢敏君不聽這話還好,一聽這話委屈得眼里頓時泛起了波光,“是啊,我是不會說話,更加不會行事。我沒分寸,我只會丟你們的臉!既然如此,你們還留著我干嘛?不如趕出去,眼不見為凈。”
她抬手拭一把眼淚,忿然指著錢靈犀,“反正你們現在有她了,日后不怕沒人孝敬!”
“混帳!”錢文仲一聲怒斥,震得幾人俱是心神一抖。他是真的動了怒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