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陷落邪神大廟,三百名早已皈依了‘真色’的四臂矮人就一直在挨打,四面八方的邪廟法度對他們猛攻不停,看上去他們打得很辛苦,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一點蹊蹺:每人五劍,劍不離身。
一團團劍光揮舞開來,護衛在赤劍仙身邊,從未見有哪個矮子會御劍長擊,他們打得辛苦沒錯,但他們只在守,未反攻……直到此刻,洪亮劍咒唱響于三百人口中!短短三息過后,劍咒落飛劍起,一千五百劍齊齊暴發尖銳鳴嘯,劍去如虹!
三百劍匯聚長龍,其銳無人可擋,邪廟喚起的重重攻勢頃刻被劍龍擊破,三百矮子厲聲長嘯,融身入劍龍,向著邪廟深處強沖而去。
化劍龍,做長擊,直搗黃龍!
赤劍仙結陣突襲一刻,紫河天官動法反擊一刻。
長長的紫河本如眠蛇盤身,一圈圈地盤繞起來,將二十余位探官護衛核心,那些鸕鶿滿天亂飛著,自紫河中喚起層層水法抵御邪廟攻勢。一眾紫色蓑衣的星官則將手中釣竿沉入水面,他們竟還在釣魚。
真的在釣魚,忽然,眾天官咒令脫口,原本只是躁動蕩漾的河面掀起傾天巨浪,旋即天官提桿,一條又一條身形千丈開外的黑腮銀頂紫須巨鯉被他們掉出河面。
怪鯉一脫水面,肋下便展開一雙銀色雙翼,翱翔在天怪魚嘴巴大張,道道雷霆噴薄八方!怪魚口中雷霆威力絕倫,頃刻壓制邪廟攻勢。同個時候盤身的紫河也開解了身體。
大河重新開始奔涌。浩浩蕩蕩沖向邪廟深處,二十余位紫河天官隨波逐流,他們再次沉桿入水……這些冥冥天雷飛鯉算不得什么,紫河中還有真正厲害的兇獸蟄伏!天官正在要喚醒它們。
一陣雨中突然燒起了猛烈大火,它們是真水妖,卻又心藏天火根,水中奇火才是這群兇妖真正的本領,烈焰翻卷、邪廟法度付之一炬;烈焰急沖、所過之處大火熊熊。
若木妖本是一棵樹和一個猴兒模樣的老者,但此刻樹不見了、老漢不見了,變成了十一個長相天真卻目光兇殘的小娃娃。齊刷刷的一般大小、看上去都是四五歲的樣子。可惜烈小二現在黑石洞天中。沒工夫來看邪廟中的斗戰,否則必會大吃一驚:十七劫靈童。
十七個天生天養的殘忍兇徒,年紀老到無可計較,卻因密法修持永保幼童模樣。曾經為禍仙天。不止以吸取仙家生血為提升自己修為的辦法。且以殘殺褻瀆尸身為樂。終于惹出了厲害人物出關除魔,千年追殺斬其六,另外十一個皆遭重創但下落不明。
如今見了他們。再逆推事情大概經過,當是這十一個邪魔逃過追殺后,憑邪門法術奪了神木若木的身軀與修為,再經神鬼無定劫沖煉仙魄,比著當年又兇猛了許多。
十一個小娃娃笑聲如鈴,催破邪廟圍攻法術,也向著邪廟深處跑去……
四路墨靈仙幾乎同時突圍,跟著就開始向著邪廟要害核心沖去!
奉正神之命,特來斬滅不安州‘靈寶’,墨靈仙皆為狂信之輩,為達使命寧可粉身碎骨。戰場兩分,于西天、北星、墨靈仙這滅寶的聯盟而言,兩處戰場并無直接關聯,在哪里就打哪里便是。可對‘寶人兒’來說就不是這樣了。
邪神大廟與天外蘇景的聯系密不可分,若在天外將蘇景殺滅,不安州邪廟不攻自破;反過來也一樣,如果將此地邪廟徹底搗毀,天外蘇景就算不死也得遭受重創。
來殺滅‘寶人兒’的仙家個個見識不凡,幾路墨靈仙都明白,攻破邪廟即為攻破寶人。
四路墨靈仙高歌猛進,他們所過,邪神大廟洶涌邪法崩散去、幢幢扭曲樓閣轟塌掉!
邪神大廟仍在行轉著兇法,諸般殺劫層出不窮,奈何對上四路墨靈仙的猛攻卻難有片刻阻擋,大勢已去、巨廈將傾!
靈州、天外,兩重戰團,寶人兒自己深陷死局;邪神大廟搖搖欲墜再撐不了多久了。遠處群仙觀戰,這一仗從開打到現在,充其量盞茶功夫,但也足以讓人目眩神迷,寶人兒的修為不凡、當真不凡!才出世第一天就有這等威能,的確配得上‘靈寶’之稱。奈何,寶人性子太狂太傲,給自己豎起的死敵實在太多太強,注定隕落。
注定隕落!
突然,不安州上邪神大廟中傳來聲聲嘶吼,似是龍吟但遠不若龍吟清亮,其聲中還蘊藏了深深死意,不知是群什么樣的怪物。
群仙凝目,循著聲音望去:嘶吼自那條寬闊紫河中了來,一群垂桿天官個個面露喜色。
盼著看熱鬧的仙家有些失望,還道邪廟中另有怪獸鎮守,原來是紫河天官的手段。
沉睡紫河深處的兇獸已被喚醒,即將奉天官之詔出水飛天!
不止天官一家開心,赤劍仙、一陣雨、若木十一邪魔個個都顯現興奮,大家都是墨靈仙,彼此知根知底,修為以論,大家半斤八都差不多,斗戰的手段也各有所長難分高下,可如果紫河天官將他們河中那六條駁龍沉冤王蛟喚醒,其他幾家無人能敵。
諸仙之中,到底還是紫河天官最強。如今他們喚醒了王蛟。
只待王蛟飛出來,此戰就算塵埃落定了……紫色巨浪翻騰,巨蛇劈開水面竄天而出!
只是王蛟本應死灰顏色,飛出來的蛟怎變成了赤紅鮮艷?還有,不是六條么王蛟么,怎地多了一條?紫河天官面色驟變,他們從自家河中釣出來的竟是些不認識的怪物。
顏色不對、數量不對、模樣更不對,哪里是什么蛟。出水兇獸分明是頭戴神冠額聲獨角的巨蟒……阿骨王袍,七蟒出世!
邪廟自王袍中來,蘇景殺去天外前已將王袍所有法力留在廟中,包括袍上七頭赤煉巨蟒。
阿骨王袍,閻羅親賜神袍,神袍威能與主人齊飛共長;而王袍入廟,這浩瀚神廟本就是赤蟒的天下!赤蟒何時潛入紫河,天官茫然無知;赤蟒如何將駁龍沉冤王蛟降服,天官渾然不覺。天官以為喚出了得意兇獸,其實他們請來的是奪命的煞星!
赤蟒騰身。當頭四個紫河天官猝不及防。直接被大蟒絞殺成泥。
王袍也是蟒袍,袍子強大就是蟒蛇強大,七蟒一擊大顯神威,不停留再進擊。沖殺紫河天官。
紫河天官遇險。赤劍仙與他們相距不遠。同為真色信徒不能見死不救,三百矮人轉法行咒,劍龍向前急沖之勢頓止。可還不等他們掉轉方向趕赴救援,前方突然傳出震天鳴嘯,侍劍之人都再熟悉不過的:劍鳴唱!
激越劍鳴之中,邪神大廟中也有一道劍龍沖霄而起,‘龍尾’垂于邪廟中心、‘龍首’高懸天空,萬劍鋪就的寒光之龍、金鐵之龍!一個寶人兒周身陰風繚繞,懸浮‘龍首’處,低垂頭冷視著三百赤劍仙的劍龍。
蘇景將王袍法力留在邪廟,蘇景把靴子留在了邪廟,蘇景還把分身留在了邪廟。
注視只在一瞬,蘇景風身一聲叱咤,來自邪廟的劍龍急撲而去!霎時間金鐵交擊之聲震耳欲聾,兩條長劍巨龍纏斗一處!
一陣雨,亮晶晶。早已化作殺滅之火的‘一陣雨’急急前行,他們在另一個方向上,與紫河天官相距甚遠,是以他們不打算去救護同伴了,繼續直搗要害,熊熊大火向著邪神大廟深處急行不輟。
即在此刻,前方突然暴散起一團更邪佞、更兇狠、也更璀璨的大火,重重烈焰之中,寶人兒面色平靜,在他的頭頂上還頂著一只小烏鴉,三只腳、金翎羽的小金烏。
火身顯現,金烏小元神和這道分身留在一起,兩團火,全無半字交流更沒有絲毫的猶豫或停頓,轟轟烈烈對撞一起,爭、殺!
墨靈仙彼此之前有特殊法門聯絡通訊,另外三路同伴皆遭強襲,若木仙化形的十一個邪魔靈童非但不曾放慢腳步,反而沖得更快。情形已經再明白不過,這邪廟遠非他們以為的那么簡單,那個寶人兒所以敢沖殺出去,原來是留下了完全準備。
對墨靈仙來說,戰局一下子變得危殆起來,但破局的關鍵未變,摧毀邪神大廟的核心,所謂核心即為陣眼,破之則大獲全勝。
想法是沒錯的,離山大旗飄揚地方就是陣眼要害所在,葉非在那里守旗,其實也是在為蘇景守陣。
在墨靈仙的盤算中,本想四路合圍、一舉摧毀疤面青衣的,如今情勢突變,十一僮兒邪魔硬著頭皮也要上,斬葉非毀陣眼!可他們又哪有機會見到葉非,下一刻一群丑陋邪惡之人忽然顯身攔住去路:
老太婆、俏媳婦、三角眼睛的歹毒師爺、目光淫邪白面男子……十七羅漢。不過在這邪廟中,他們再不是羅漢,歸本相、化原形、于廟中各有法位神壇的十七位大邪神、大惡魔。
十七人之后,還有個和尚,皮膚白皙目光癡呆,看上去腦筋有些不太妥當的中年僧人。
十七惡人中的一個眉目慈祥的中年婦人露出笑意,和藹可親,遙對十一個邪魔靈童招手:“乖娃子,來,嬸嬸疼你們啊!”話說完婦人打了個飽嗝,一股久違的清蒸人肉的香氣自腹中涌入鼻端……
王袍的主人是蘇景,但當年蘇景闖蕩西海的時候,這件袍子曾收下過一件‘器靈’,摩天剎影子和尚。
自西海歸來到蘇景飛仙,千多年里影子和尚在袍中修煉,在袍中思悟,在袍中一點點回憶起前塵往事,直到最后徹底想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來的,以前究竟發生過什么’。
本為人世仙,但因神思蒙塵修為的大損,跌落凡塵混于凡人;靈智重開再悟神髓,尋回記憶的過程就是影子和尚尋回自己的過程。它又何嘗不是一場從凡入圣、再塑神壇的過程!影子和尚重登‘人世仙、凡中圣’之位。
和尚是影子也是器魂,一場從凡入圣的修行里,每次精進每次突破、有關修行的點點滴滴都會在鬼袍中留下印記,直到最后他重拾圣位,袍中有關他的‘印記’也徹底融合、徹底脫變……影子和尚在阿骨王袍中留下了一道影子。
影子和尚的影子,長存阿骨王袍中。
不過這道影子沒有靈智。他有和尚之形、有和尚三成法力,卻無知無智就只能存留于袍內或者邪廟中,不能像真和尚那樣隨時可以出去幫蘇景打架。不妨將他看做一道神通、一重守護,已經離去的器魂留在成圣寶器中的守護。
十七惡人于邪廟中得封神壇,他們是‘本地妖孽’。在邪神大廟中的籠罩下修為大漲不算。還能請動‘影子的影子和尚’這尊本地大佛!
葉非人在陣眼,可觀覽邪神大廟各處戰場,本來他已起身拔劍,此刻又將長劍還匣重新坐了回去。
邪廟四處惡戰再起!與之前不同的是……現在死人了。慘嚎聲聲痛吼如雷。片刻前還以為邪廟不夠看的墨靈仙現在才真正明白。原來不夠看的是他們自己。
邪神大廟中連番突變,遠天處觀戰的群仙面色連連變幻,人人都以為邪廟傾滅已成定局。哪想到一時間伏兵四起、兇險惡法接連登場……
當阿骨王袍邪神大廟真正綻放威力開始剿殺墨靈仙的時候,天外戰團中的寶人兒岌岌可危。
長明等人攻勢仿佛狂風暴雨,蘇景的兩枚太陽被星滿天生殺二將的銀花刃死死纏住,蘇景縱身法穿梭于千星壇喚起的星雨攻殺中,先后又避過長明驕陽與風胖子的一輪急攻,旋即一尊頭戴菩提青葉冠的大佛從天而降,以殺滅劫印狠狠打下。
無處可逃也來不及再逃,唯有硬抗這一擊。
蘇景所以能夠勉強維持戰局,全在于雙陽守御與身法詭變,如今兩枚小太陽被纏住,狼狽逃竄中身法也有了破綻,這才被紅花尊者窺破先機,催動巨佛當頭一擊。
而身法行轉,最重一氣呵成,以凡間的說法就是‘行云流水’,最忌中途打斷,但蘇景要不想死就只能停步停迎擊巨佛……蘇景停步,雙陽守勢被破在前、詭變身法停止再后。
圍攻蘇景的眾仙皆盡大喜,心咒轉轉重聚攻勢,天星呼嘯怪風銳響,巨大驕陽兜轉回來,重重殺劫緊隨巨佛之后,畢其功于一役,便在此時!
佛殺。
可停步后的蘇景并未催動風火元力去抵抗,他忽然閉上了眼睛。
眼簾閉合一刻即為真目重開之時,眉下的雙眼閉上瞬瞬,一道紅痕自他眉心顯現、直上、劃過印堂,旋即于他額頭之上陡然掀開了第三只眼。
便如紅花僧有天賜‘眷目’一般,蘇景也有第三只眼。
神鴉詭、收尸匠世代傳承的神目:望死眼。
望死眼開,淋淋血色混合著昏黑沉黯的光暴漲而去!是光,赤紅,卻既無艷麗也無明浩,這光芒垂垂將死瀕瀕即沒,像極了凡間日落后勉強還掙扎在西方的最后一抹夕霞殘暈。
可也就是這死氣沉沉、看上去虛榮無比的紅,硬是擋下了巨佛的賁烈一擊!
第三目對上第三目,神鴉詭將的望死之眼瞪住了佛祖傳人的天眷神目。
紅花尊者略顯驚詫,蘇景卻一口鮮血噴出。
望死眼既是神通也是寶物,這枚睛珠兒來自祖師爺金不黑的心眼,他老人家將心底神目煉就真形睛珠兒,代代傳承下去。動用此目可探查遠處將熄殘陽和垂死天烏,但若強開此目用來迎敵,憑蘇景現在的體魄還有些承受不來。
強開此目擋下巨佛一擊,蘇景只覺頭顱巨痛、胸肺間氣血翻騰,但當那口逆起的鮮血出口時,觀戰群仙、入戰神佛真真切切地看到,蘇景竟然在笑。
滿口鮮血、牙齒嘴唇殷紅一片,嘴角下頜還有血漿滴落,這個笑容何等猙獰。
猙獰,卻也開心,無比開心!蘇景顧慮的從不是強開望死眼后帶來的反噬,他真正的擔心是:能不能開此目。
望死眼、小光明頂中浩蕩真火都來自前任收尸匠,兩道神力傳承于一脈,蘇景對它們的修煉也‘不分彼此混為一談’,不是蘇景自己想混,而是根本就分不開。
小光明頂中融入了二父的陽火修為、蘇景的祖竅中種下了收尸匠的望死之眼,想要煉化小光明頂就得同時煉化望死眼,兩件事、兩件寶、兩重力,卻因它們的真意勾連無法分開進行。
不止煉化無法分開,煉化后的突破,小光明頂與望死眼也是‘齊頭并進’。
之前修煉只差一線,蘇景能用望死眼去探查‘同族死訊’卻無法真正張開這只眼睛……其實祭煉的火候已經夠了,可就是差了一線。
差一線、哪一線:金烏喜戰、斗中精進!差得就是露胳膊挽袖子不管不顧地狠狠打上一架的那一線。
回顧這一路修行,漫漫幾十甲子,蘇景哪一次實力上的大突破不是從斗戰中來。終于,斗戰至此懸絲催破,蘇景張開第三目、望死眼。
得開望死眼只是讓蘇景多一道神通,但因望死眼與小光明頂的煉化、突破同步的,這邊的望死眼張不開,蘇景在小光明頂上的一樁重大煉化即便已盡全功也無法完全施展……
這邊神目開,那邊真陽變。
就在望死眼睜開、沉沉赤芒擋住巨佛猛擊的同個時候,不遠處兩枚小小驕陽與星滿天銀華生殺二將的戰團中陡然暴起賁烈大響,于此一刻,烈火成狂的小光明頂轟然炸碎!
小光明頂碎了,可它的火光卻更加妖嬈、它的熱意卻更加熾烈,它從一團熾烈火爆炸做三千里烈焰火海。
三千里,一方星天之中火海鋪展!
下一瞬,劍鳴沖霄而起,九柄金紅長劍浴火而生,自火海中扶搖升天。
九劍并列,璀璨且耀目,劍上有銘文,字字篆刻清晰:
第一劍,銘‘離山劉璇’;
第二劍,銘‘離山季展’;
第三劍,銘‘離山仇魁’;
第四劍,銘‘離山黃藍’;
第五劍,銘‘離山張齊’;
第六劍,銘‘離山商照’;
第七劍,銘‘離山曲嘉’;
第八劍,銘‘離山陸角’;
第九劍,銘‘離山陸崖’。
金烏鑄日是天命使然也是體魄決定,但拋開天命、體魄,只從修行的本義去看,金烏鑄日和劍仙煉劍并沒什么區別,何況金烏正法中本就有‘劍剎天烏’之術。
蘇景是神鴉更劍仙,他鑄日即為煉劍。
小光明頂,九重天九連環,蘇景鑄日也煉劍,靈州九界各煉一劍,劍以離山九祖名之。哪怕再過八萬萬年,蘇景也不會忘記自己是離山弟子。
離山九祖離山九劍,離山蘇景劍出離山。
劍出小光明頂。劍亦小光明頂。
靈州九界得形九劍,旋即九劍破劫、九劍成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