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蕓淡淡地掃了一眼后面,一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是明明身后不過是一片空空的長廊。
“沒事,走吧。”楚蕓笑道。
呂楚行走了之后,楚蕓依然是朝羊奶,晚參湯的保養身子,府上傳得沸沸揚揚的楚五娘的親事卻遲遲沒等來文定。
楚太太的糧食也賣得不盡人意。
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朝上有御史大夫上折,彈劾楚老爺府上囤糧。
雖說是商戶不受人尊重,可是京中大小官員,上至一品,下至九品,就沒有家中不做生意的,否則區區一點俸祿如何開銷得起京都這么寵大的花用。
關鍵是楚老爺當初可是力主不開常平倉平抑米價,那他囤糧何為,這便是損公濟私。
京中是傳得沸沸揚揚,當初楚府捐糧積的那點善名頓時變成了沽名釣譽,更遭人拓病。
竹勉回來把茶館里的事情這么一說。
楚蕓垂目寫了一個晉字,道:“竹勉,若你是晉國公,當怎么辦。”
竹勉想了想,道:“那自是快快將糧賣掉才是啊!否則太后查楚老爺不過是個借口,查他是真。”
楚蕓又寫了一個棄字,道:“若我是晉國公,我便會棄了這筆糧,把它暗中捐給皇上。棄,上公下升,有時......可是一招反擊的不二法門啊。”
竹勉吃驚地道:“晉國公也就罷了,楚府要捐了這筆糧......”
她們說到這里.外頭竹玉笑道:“十娘子可在!”
楚蕓將案幾上的字卷過去,微笑道:“在呢!”
竹玉進來笑道:“十娘子,念慈庵的曾夫人那里遣人來,說是有一些不舒服,您看可要過去瞧瞧?”
最近楚太太對她跑佛寺的事情,倒是越發上心了,就算楚蕓自己不要求,她也會三天兩頭地打發楚蕓往庵廟里跑。
曾姨病了,楚蕓起身道:“知道了.我等會兒就去。”
“小娘子不必擔心,太太給你備好了馬車,另外還給你備了點東西,讓你代替她給曾夫人問聲好。”竹玉嘆氣道:“要不是太太如今忙得脫不開身,就跟你一起去了。”
“我曉得……”楚蕓微微一笑。
竹玉瞧見楚蕓的笑容,如玉似的臉寵上略有一些不自在,道:“那您小心,我前去了。”
竹勉瞧著她的背影,道:“楚太太定當是深信了宋道姑的那個帶黑氣的紫氣東來了,怕是急著要把小娘子您送去庵廟呢。”
楚蕓薄唇微啟.很輕的一笑。
楚太太備下的禮倒也說得過去,胭脂米就有五袋,當然了她現在多得就是米啊,楚蕓有一些失笑。
等她到了念慈庵,見門口竟無一游客,不禁有一些詫異。
念慈庵雖然不是聲名瑕爾,但因景致別致,雖不似相國寺門庭若市,倒也游客絡繹不絕,像這樣一位游客也無.實屬罕見。
她的腳步略略躊躇了一下,里面已經有一位老尼走了出來,合什道:“可是楚施主?”
楚蕓還了一禮.道:“是。”
“請跟我來!”
楚蕓見那老尼雖然年紀不小,但走路姿態步伐優雅工整,不由心中一跳,低聲道:“可瞧見李西敏。”
竹勉不知道楚蕓為什么在這個時候提起李西敏,搖了搖頭,道:“不曾瞧見呢。”
楚蕓輕落了一下眼簾,那名老尼將楚蕓引到了一處偏殿,道:“師太在里面等你.貧尼就不進去了。”她說著目光瞧了一眼竹勉.道:“師太喜歡清靜,這位使女也請在殿外相候。”
楚蕓瞧了一眼竹勉.低聲道:“在屋外候著。”
竹勉有一些緊張地握了一下楚蕓的手,楚蕓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偏殿門,只見暗處影影綽綽坐了一人,她欠身行了一禮,也不曾抬頭道:“小女參見東官大人。”
那名縮在暗處的人便大笑著走了出來,道:“好聰明的小娘子,一猜便知是我,你怎么不猜是衡文呢?”
楚蕓淡淡地道:“小公爺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東官略一些尷尬,道:“非是我要跟你開玩笑......你猜猜我為什么要找你來。”
楚蕓瞧著腳尖,道:“不知。”
東官略有一些失望了,道:“哎,竟有小娘子不知道的事情,我還當小娘子是無事不知的半仙呢。”
楚蕓大概也能猜得出來東官找自己來是為了什么,不過不是萬不得已,她其實并不是挺愛領聰明人這個稱號,通常聰明人的下場不太好,因為人是很難分得清聰明,跟自作聰明之間的界限。
她微微一笑道:“東官也說我是半仙了,那自然一半是仙,一半便是凡人了,猜不著也不稀奇。”
“坐。”東官躊躇了一下道。
這個偏殿不小,但卻沒有一雜人,楚蕓微垂眼簾,心中卻想……我要置你于死地么兩人相隔數尺面對面地坐下,茶水倒是早就沖泡好了,東官一連喝了兩杯,好像還沒找到一個適合的開口的理由。
楚蕓也不著急,她很悠慢地飲著茶。
東官終于忍不住了,開口道:“你覺得衡文這個人怎么樣?”
楚蕓低頭看著茶湯,借著窗口的光線,她能看見茶湯里那個自己的倒影,熟悉......而陌生,她道:“小女子不是很明白東官的問話……小公爺也不是我可以隨意評論的。”
東官又有一些尷尬了,于是又沉默了....‘.
兩人接著喝茶,東官隔了許久才道:“我不知道該相信誰......衡文幫過我太多......可即便如此,我也能,也許是不敢......完全相信他。”
楚蕓慢慢放下了茶碗,道:“東官……是找到了另一個可信之人了么?”
東官的眉頭一跳,隨即道:“為什么小娘子會這么問?”
“因為您想必大概不是第一天就在質疑小公爺......至所以現在才提出質疑,只不過是因為現在才有條件質疑他。那么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你找到了另一個......你認為可以完全相信,或者說至少比小公爺更可靠的人了。”楚蕓喝了一口茶。
東官臉露郝色,道:“假如就算小娘子都猜對了呢?”
楚蕓瞧著自己的茶碗道:“那我想反問一句,為什么您想要聽我的意見,為什么您覺得......我的意見也值得一聽?”
東官臉露紅暈,道:“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小娘子......說得話是對我最有利的。
我也很想聽一聽旁觀者的意見。”
“可我不是旁觀者呢...…”楚蕓心中道。
那個從百花叢中來的李西敏,還有那個端著酒杯說一句無謂的李西敏,他們交叉著在楚蕓的腦海里紛至沓來,交替而現,楚蕓默默地瞧著自己雙手中的茶碗,褐色的茶湯微微顫動著,抖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楚蕓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慢慢地抬起了眼簾,對上了東官詢問的眼神,微笑道:“不知東官認為天下之主應該是什么樣的一個人。”
東官想了一下,道:“攘外安內,庇護庶民,號令四海,威震八方!”
楚蕓抿唇一笑。
東官的臉又紅了,道:“難道我說得不對么?”
“沒有不對,只是東官想必是瓦子棚里的說書聽多了,在楚蕓瞧來,一個丞相可以攘外安內,庇護庶民,一個將軍可以號令四海,威震八方,但是坐擁天下之人....…”楚蕓漆黑的眼眸里涌現現了一層霧,她淡淡地道:“是能在這個丞相跟這個將軍之間掌握制衡的人。”
東官沉思許久,臉上的神情一再糾結,最后他脫口問了一個問題:“衡文是不是遠比我要強?”
楚蕓輕輕舉起杯子喝了。茶湯,淡淡地道:“天下之主,不是最強的人,是可以令最強的人效忠的人。”
東官卻快快地問了一句:“你認為太后是怎么想的?”
“太后怎么想的......”楚蕓輕輕地說了一句:“她已經在做給你看了。”
東官皺了一下眉,不解。
楚蕓直白地道:“假如太后有叫小公爺取你而代之之心,李西敏就不會連娶兩位短命的夫人了!”
東官像是恍然大悟,跪在那里半晌,他的茶碗里像是有什么東西落了下去,起了一陣漣漪。
楚蕓沒有吭聲,像是也沒瞧見,她只管喝她的茶湯。
“如果你是太后......你會指派給衡文的那位平妻會是個什么樣的人呢?”東官略有一些不安地道。
楚蕓瞧了他一眼,微笑道:“太后指派給小公爺的平妻......想必會出自支持東官您的官戶之家。這才是她愛護您......跟自己子孫的方式。”
東官沉默了許久,才給楚蕓行了一禮道:“我常聽人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娘子對東官來說,就是這樣的一位君子。”
楚蕓畢恭畢敬地還了一禮,道:“人在高處能愿意聽低處的聲音,又何嘗不是一種君子的情懷。”
東官聽了不好意思地笑道:“小娘子你這是謬贊。”
“不是謬贊……”楚蕓工整地道:“是互捧。”
東官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道:“沒想過小娘子還是個有趣之人呢。”
楚蕓行了一禮,起身離開,她剛走到門邊,東官突然問道:“不知道小娘子將來想過什么樣的生活?”
“楚蕓是個懶散的人,只適合過懶散的生活。”楚蕓快快地回答道。
“是么......”這兩個字完全聽不出東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