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樣不行,只要雨雪不停,這冰就鏟不完,士兵就是輪著班的來也熬不住。”兵曹從事邱先允急聲道。
聞佑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兗州的士兵大都是本地人,家里也窮,再加上兗州實在是窮得狠了,士兵的衣鞋都無法保證,就這么一天,許多士兵手上腳上就全是凍瘡了。
陳堅道:“可要是不鏟冰,百姓出不了門,到現在醫館都是人滿為患。”
眾屬官對望一眼,都是又疲又心力交悴,整整一天了,他們卻也沒能想出可行之計。
百姓可以一日不出門,可以兩日不出門,可是不能總是不出門!
天氣一日比一日冷,短時間內冰自己化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還要祈禱這雨不要再下了,不然……
齊南疾步進來,臉上有著喜意,“大人,夫人讓人送來的。”
聞佑心里一動,忙接過齊南遞來的紙條展開來看,只得四個字,“撒鹽化雪。”
“撒鹽化雪?”陳堅最先反應過來,“夫人的意思是不是說鹽可以化雪?”
聞佑點頭,“應該是,只是這鹽……崔宇,離兗州最近的鹽場有多遠?”
“有兩百多里,現在路滑成這般,來回怕是不易。”
“若是走船呢?”
崔宇眼睛一亮,“可行。”
聞佑看向齊南,“你去和夫人說一聲,讓她借幾條船給官府,盡量多的運鹽回來。”
“是。”
待齊南匆匆離開,聞佑又道:“受災的地方多,陳堅,給八郡去公文,告訴他們撒鹽化雪,但是切忌不能因此抬高鹽高,違者重罪。”
“是。”
“大人,夫人這法子……真的有用嗎?”說話的是部郡國從事楊洪林,說完他又猛搖手,“下官不是懷疑夫人的話,只是這法子下官還是頭一次聽說,萬一要是沒用,這般勞師動眾豈不是壞了夫人名聲?”
“無需擔心,夫人從不妄言。”聞佑眼光在眾人身上掃過,“不然這事與她何干。”
眾人皆噤了聲,就如大人所說,夫人要不是有把握撒鹽化雪確實有效,又豈會說出來惹得一身臊。
華如初在告知齊南后便叫了華明過來,“船員你找得如何了?”
“您開的條件好,幾乎都找齊了,只是若不能快點進帳,這一日日的花銷就不得了。”
“不急,今天晚上你們要出船一趟,青州靠海,且離兗州近,去那里弄鹽最合適,至于銀子,這事我們不做冤大頭,讓你們姑爺出個憑證,以后要怎么處理就不干我們的事了。”
“是,小的這就去調派人手,小姐,需得出幾艘船?”
“你先準備五六艘。”
“是。”
看了眼刻漏,華如初焦急的在屋內等候。
沒多會,齊南幾乎是用跑的進來。
“夫人,大人說離這里兩百余里的地方有個鹽場,請夫人派船去那里,崔大人會派人領路。”
“那更好,齊南,你事你去辦,一定要快,船一起去卻不用非得一起回,裝滿一船就走一船,盡量快。”
“是。”
這天晚上,聞佑沒有回來,華如初睡得很不安穩。
次日一早,華如初便讓人準備了豐富的早餐送去,眾人皆有份。
忙碌一夜,能吃上這么熱乎乎且美味的一頓,就是聞佑都松懈了幾分。
華久帶回來一船的藥材,以官府的名義送往各處衙門,至于他們是不是會照做就不是華如初能控制得了的了,她在盡她之能的在這場雪災里出一份力。
可是這一日,依然不斷的有壞消息傳來。
冰災造成的后果沒有后世那般的不便,可是房屋的倒塌卻是接二連三,光是這一日,光是一個昌邑,在不知是否有瞞報的情況下,傷亡就有上千人。
更讓人不安的是,雨夾雪還在下,且一點沒有要小下來的勢頭。
這就是天災的威力。
聞佑站在窗前久久不言,風從窗口吹進來,冷得眾人瑟瑟發抖。
最后還是陳堅膽子稍大點,上前將窗子關上,低聲道:“大人,這并非您無作為,在天災面前,人力太過微乎其微了。”
聞佑沒有回話,回頭道了一句‘散了’就往內院行去。
一眾人都累得夠嗆,巴不得能好好歇上一歇,可一想到外面的情況便沒一個人想動,夫人心疼大人,吃的喝的用的全是最好的,炭火更是沒有停過,他們也跟著受益。
回家倒也能舒服,還有人侍候,可中間這一路該怎么辦?
陳堅看了其他幾人一眼,收拾了一下也走向內院。
崔宇等人對望一眼,認命的起身回家。
他們沒有陳堅好命,能和大人同住官衙,讓他們去娶個丫頭出身的女子為妻……他們可做不出來。
華如初看到聞佑就起了身,什么都不說,替人解了披風拉到罩籠邊坐下,秋謹不用吩咐就去了廚房給大公子端湯。
罩籠底下,華如初握聞佑不復平日溫暖的手搓揉著,將里面的火爐子往他的方向踢了踢。
聞佑完全放松下來,倦意從心底涌上,額頭貼在罩籠外頭的錦被上有些昏昏玉睡。
“喝碗湯再歇,別一會又餓醒。”
“恩。”拖著長腔的一個恩字讓聞佑看起來格外柔軟,眼睛半閉不閉的,往華如初的方向移了移。
華如初心軟得一塌糊涂,看了眼門口,秋謹怎么還未回來?
為了保持清醒,聞佑說起正事,“鹽要多久才能到?”
“我也不知道,昨晚就出發了,快的話晚飯時候差不多能回來一艘吧。”華如初和他一樣伏在罩籠上歪著頭看他,“其他地方你也去公文了嗎?”
“去了。”
“要是影響了鹽價怎么辦?”
聞佑沉默了一會,“先熬過這一陣吧,人只有活著才能去想鹽價高低。”
也是,人要是死了一切都白搭。
華如初再一次慶幸自己的第二世不是在亂世。
那才真正是個人命如草芥的世界。
如果她活在那樣的世界,說不定也會心狠到六親不認。
這一世的柔軟,是因為她有最好的家人給了她最真心的愛。
她是不是得找個時間去廟里拜一拜添個香油錢什么的?
拉回自己跑得有些遠的心神,華如初輕笑著安慰,“沒事,能熬過去的。”
秋謹端著湯進來,里面還有一碗熱乎乎的面。
聞佑也懶得換位置,就圍坐著罩籠大吃起來。
華如初再次感嘆做官不易,想做個好官更不易。
侍候著聞佑上了床,華如初回到廳內聽各方回稟的消息。
琳瑯閣關門了。
不是擔心百姓一個心里不平衡暴,而是在現在這種時候,人活著都不易,再賣那些奢侈品她覺得tǐng過不去的。
華清一身雨雪的從外進來,那模樣都像是要起冰了。
華如初忙起身將人迎過來,聲音里就帶了惱怒,“爹,這天氣您出去做什么,衣服里面濕了沒有?”
華清最怕么女發脾氣,笑得軟軟的,“沒有,我帶了雨具出的門,只濕了一點點。”
華如初還是不高興,卻不想冷著人,將他拉到罩籠邊坐下,又讓人回房去給他拿衣服。
“您這是去哪了?”
“去見了幾個人,乖囡啊,人真的是會變的,十幾年前才認識的時候他哪是這般小氣,我都上門了居然就用那么點東西打發我。”
華如初眉頭皺起,“您去了那幾家?”
“對,你和女婿現在千難萬難,他們又不是過不得日子,就不能幫上一把?”
“爹!”華如初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他們再過得日子,也不會愿意將自己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家當交給官府,都是一大家子人,哪家過日子都不易,就魯家還是我送了些米面過去,不然我真擔心他們的冬天也要熬不下去,不過他們也知道感恩,這些日子都在外頭跟著忙活。”
“魯智是條漢子,他家的情況我也知道,我沒去,可是張楚維日子過得好啊,他居然也只給了我一車的糧食,這么一點哪里夠。”
“爹,張楚維上頭還有老爺子壓著,他能給你一車的糧食就已經是看重你們的交情了,您還和他慪什么氣,大家的日子都過得不易,要是真不把您放在眼里,心里沒有一點道義之心,他只會對您避而不見,而不是送出了東西還得您臉色看。”
被么女這么一說,華清也覺得自己好像是過份了些。
丫頭拿了衣服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任雅真。
華清去屏風后面換衣服,華如初叫過秋謹低聲道:“你備份禮物去一趟張家,說上幾句漂亮話將場面圓回來,別以后見著過不去。”
“是。”
任雅真看著就笑,“你爹又給你闖禍了?”
華如初黑線,被娘親一說她怎么莫名有種兒子闖禍了做母親的收拾爛攤子的錯覺!
“我能闖什么禍。”華清從屏風后繞出來,兩母女一看,好么,腰帶都系反了。
任雅真無奈,起身將他的腰帶重新系過,又給他整理了衣服,威風八面的華大俠又出現了。
“爹,這些日子您就別出去了,要是病了我還得分出精神來照顧您不說您自己還得受罪,多不劃算,我太忙了,也沒多少照顧孩子,您就幫我帶著平平和安安吧。”
“不就是不想讓我出門嗎,行行行,正好不想出去了。”
兩母女對望一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