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蕙眼角余光瞟到了沈永文和曲家千金離開,心就狠狠抽了一下。
自己的心是什么感覺,阿蕙都沒空去理一理。她知道,她需要得到這位陳四爺的認可。不管陳四爺是何原因愿意屈居人下,阿蕙都覺得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倘若他愿意教阿蕙,阿蕙相信自己以后的路會更加平坦順利。
阿蕙很用心照顧著牌局,跟隨陳四爺的步伐。
教阿蕙,和答應寧雍帶著阿蕙玩,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一開始阿蕙也沒有想過要得到陳四爺的認可,只想跟著陳四爺身后慢慢摸索。可現在一見面,阿蕙就改變了想法。
她認定這個陳四爺了不得。能跟她學,絕對是阿蕙的機遇。阿蕙不打算放過。
最后,天色將晚,陳夫人說餓了,大家才散了席。
和剛剛曲處長在時相比,陳市長贏得比較少。阿蕙雖然每次都放水,卻很懂技巧。她和萬廳長一方,并沒有讓萬廳長輸的更多。
有了阿蕙的加入,每一局都是驚險叢生,陳市長和萬廳長也感覺惠斯特牌很刺激。
陳市長和萬廳長都是閱人無數的,陳四爺故意放水的事,誰都能看得出來。剛剛曲處長在,不也是配合著陳四爺,讓陳市長贏得痛快?
只是阿蕙在贏得痛快的基礎上,讓牌局多了幾份趣味。
“果然是天賦異稟啊。”下了牌桌,萬廳長用寧雍方才的話夸阿蕙,“趙小姐果然是天資不凡。下次我府上有牌局,還請趙小姐,不知道趙小姐是否賞臉?”
阿蕙還是閨中小姐,又不是花魁,怎可以四處陪人賭牌。
她今日是在寧雍的場子上,替寧雍捧場,陪的又是政界要人,并不失身份。可是去警備廳廳長府上陪著打牌,算什么意思?
“……您抬舉了。我們府上也設牌局,倘若萬廳長喜歡,時常到我們府上做客,我幾個哥哥定會感覺榮幸之至。”阿蕙道。
她剛說完,陳市長就哈哈笑起來。
萬廳長也知道自己沒有深慮,說錯了話。若是平日里,就算他言辭不當,旁人也不敢反駁他。今日陳市長在此,阿蕙又是個閨中小姐,倘若讓阿蕙下不來臺,既失了他萬廳長的寬宏大量,又得罪了陳市長。
再說,阿蕙的話,又是一個豪門千金應當的說辭,并沒說錯什么。
美人總是能獲得更多的體諒。
萬廳長看著她水靈靈的的眸子瑩瑩照人,心里也不生氣,笑著道:“那有空,萬某一定登門。”
幾個人說說笑笑的,阿蕙又回到了陳夫人身邊,攙扶著陳夫人。
陳夫人方才一直和寧雍說話,都沒有留意到她弟弟和曲愛雯已經走了。這時她驚訝道:“永文呢?”
侍應生忙上前,笑道:“沈少和曲小姐先走了……”
陳夫人表情有些淡。
曲處長就看了眼萬廳長,示意萬廳長接話。曲處長可是想著把女兒嫁給陳市長的妻弟。
可萬廳長也是個油滑的角色,陳夫人對曲愛雯的冷淡,萬廳長看她的一個瞬間表情就看得出來。他才不會給陳夫人添不快。當侍應生說沈少和曲小姐一起走了,萬廳長原本打算說句“沈少和曲小姐真乃郎才女貌”的話,就全部咽了下去。
曲處長見萬廳長不理睬自己的暗示,心里罵了句老狐貍,卻也無可奈何。
他總不能自己去說這話吧?
晚上寧雍擺席,請陳市長幾人吃飯。
阿蕙就說要回去。
曲處長笑著道:“趙小姐不肯賞臉陪我們吃飯?”他的笑容里,帶著幾分對阿蕙的諂媚,瞧著十分不舒服。
阿蕙正色道:“您多心了。我只是小女子,陪著您幾位吃飯,只怕當不起。況且……”阿蕙沖陳夫人笑了笑,“我又不是專門陪人吃飯的……”
這話說的有些重。
大家都沒笑,氣氛一時間很尷尬。
陳夫人心疼摸了摸阿蕙的手,然后轉臉對曲處長道:“我瞧著曲處長是沒心思跟我們吃飯了,總念著要人陪。既然這樣,先送曲處長回去吧!”
拒絕和曲處長一起吃飯。
陳市長沒有說話。在公開場合讓陳夫人下不來臺,估計今晚回家就要睡沙發了。陳市長雖然很看重屬下,卻也不會讓自己的夫人塌臺。畢竟曲處長對阿蕙的垂涎,令陳市長都看不下去了。
雖然阿蕙只是個低賤的商戶女,可她是寧雍帶過來的朋友啊。這樣對趙嘉蕙,不就是不給寧雍面子?
寧雍的煙館和賭場,每個月都會給政府和軍政府分成。那可是很大一筆收入。陳市長是絕對不會惹寧雍這個地頭蛇的。
曲處長也心里恨得緊。可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勉強笑道:“我想起府上還有些事。今晚寧先生做東,曲某就失陪了……”
陳市長和萬廳長忙說走好。
陳夫人拉著阿蕙的手:“別不高興。你是個好孩子,沒人會欺負你。”
阿蕙淡笑。
陳夫人非要阿蕙一起去吃飯,陳市長就在旁邊勸:“趙小姐不是說有事?別強人所難。”
阿蕙也連說抱歉。
陳夫人有些舍不得:“好久沒碰到對我脾氣的孩子。有空去我們家玩。我家永文看著不怎么說話,其實很好相處……”陳夫人也留意到今日沈永文沒怎么搭理阿蕙。
阿蕙笑著道是。
陳四爺這時也來告辭,他也不跟著去吃飯。
陳市長有些失望。看得出,陳市長對陳四爺同樣很感興趣。
寧雍解釋道:“四哥是穆斯林,咱們吃的東西他不吃。回頭清真飯館會送菜來,咱們就先走吧。”然后他和陳四爺交代幾句阿蕙的事之后,才離開。
等陳市長一行人走了,陳四爺見阿蕙還坐在雅間的沙發上,就沖她招手。
阿蕙笑了笑,起身跟著陳四爺。
陳四爺沒說話,徑直出了包廂,往四樓西南角走去。阿蕙二話不說,跟在他身后。
四樓西南角臨近仲秋包廂,有間朱紅色雕花大門的房間。
陳四爺拿出鑰匙開門,然后請阿蕙進去。
阿蕙點頭說了句多謝,就跟在進了陳四爺的辦公室。
陳四爺是穆斯林,辦公室里陳設簡單又不失典雅。一整套的花梨木家具,木制長椅上擺放著重錦織就的椅袱,做工華麗。到了這個年代還有如此精致的繡活,不禁讓阿蕙暗贊。
她不禁多看了那椅袱幾眼。
陳四爺已經坐下,拿住煙袋裝煙抽。
他抽不慣雪茄。
“坐吧。”陳四爺聲音比較陰沉。
阿蕙笑著道謝,坐在陳四爺對面的太師椅上,坐姿端正。她沒有開口,等著陳四爺問話。
陳四爺緩慢抽煙,就是不問。屋內飄渺著煙草香氣,卻寂靜無聲。
好半晌,陳四爺抽完手里的一窩煙,將煙灰敲盡,才慢吞吞問道:“寧先生說,你想跟我學管理賭場?”
陳四爺方才故意不說話,是在考驗阿蕙的定力。結果阿蕙也端坐,并不顯露焦急,加上她賭技很驚艷,陳四爺心里對阿蕙是比較滿意的。能讓陳四爺看得上眼的人,這些年還真沒遇到幾個。
至少阿蕙的父親,陳四爺是看不中的。
只是…….陳四爺心里又不太滿意:再賭技驚艷、定力過人,也是個女人。女人注定不是吃這碗飯的。
“先父…….”阿蕙解釋。
“那件事我知道。不過幾家小賭場,丟了根本不值得心疼。”陳四爺打斷阿蕙的托辭,“你說說真實想法,我才會考慮要不要教你。”
他一眼就看出阿蕙想學管理賭場是另有目的,什么管理她爸爸那幾家賭場,都只是借口。
很少能碰到這樣干脆又透徹的人。
阿蕙覺得他能教自己的,會比自己預測的更多。
她沒有猶豫,當即道:“四叔英明。那我照直說,四叔別見笑:我大哥并不適合經營家族企業。我想等時機成熟了,把家族企業的經營權接到手里,免得荒廢。只是我知道,如今這世道,正經商人是活不下去的。而賭場和煙館的經營方法,才適合發展企業。所以我想跟四叔取經……”
倘若是旁人聽到阿蕙這話,只怕笑掉大牙。
陳四爺卻神色平和,反而帶了幾分淡笑,道:“將來不嫁人?”
阿蕙微愣。
旁人或許會說:這樣是不切實際的,不要做這樣的夢。
陳四爺卻是問:將來嫁人了,應該如何?
是啊,將來嫁人了,會不會把趙家的家業帶走?到時候不再是趙家的人,趙家的企業怎么可能交給阿蕙打理?
這是當前的大問題啊。
“肯定會嫁人……”阿蕙想了想,半晌才道。
一個健全的人生,怎么沒有愛情、婚姻和生兒育女?雖然前世的兩場婚姻,結局都比較慘,甚至后一場婚姻,可能就是一場騙局,可阿蕙并不因噎廢食。她這輩子原本想找到沈永文,嫁給他。
可這個目標已經坍塌,并不代表阿蕙對婚姻已經失望。
將來也許她會遇到另外的人,婚姻遲早會到來。
“修姻緣、育女兒、找個男人白首偕老,是每個女人畢生的追求,我肯定會嫁人的。只是并不是這幾年的事。”阿蕙頓了頓,說道,“至少我猜測,如果這幾年嫁人不會有什么好結果。四叔,您愿不愿意教我?”
陳四爺又恢復了冷淡表情,靜靜裝煙,緩緩吸起來。
又是長長的沉默。
墻上自鳴鐘響起,已經晚上七點了。
陳四爺沖門口喊了聲:“老六。”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推門進來,恭敬叫了聲四爺。
“送趙小姐回去。”陳四爺擺手道。
阿蕙起身,給陳四爺行禮,道:“四叔,我先回去了。”
并沒有問陳四爺要答復,也不問陳四爺她可以什么時候再來,只是平淡說了句我先回去,讓陳四爺有片刻的恍惚。
這個小丫頭,居然很懂得人心。
她大概是看得出陳四爺不喜歡苦苦哀求的人。陳四爺淡然,她更加淡定,這樣,陳四爺才會對她有興趣。
要是個男人……
陳四爺嘆氣,要是個男人,這個徒弟陳四爺收定了。
只可惜是個女人。
陳四爺默默又嘆了口氣,只可惜是個女人啊。
女人是不可能吃這行飯的。亂世里的英雄,永遠不可能是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