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素道友,請坐。”無夢真君還是安靜溫文的模樣。
靈玉一笑,在無夢對面坐下:“天璣呢?現今如何?”
“很好。”無夢真君道,“他已順利回到煉虛,合體可期。”
孟天璣雖然資質不及前世的天隨真人,但他道心堅定,倒了幾百年的霉運后,氣運也慢慢回轉了,晉階煉虛很順利。至于合體,只能說希望很大,沒有晉階之前,誰也不敢打包票。
“這就好。”不管如何,孟天璣與她師徒一場。而他與無夢真君淵源更深,靈玉又不能帶他回去,只能希望他在無夢山一切順利,這樣就能完全放手了。
“你來找我,是有要事?”
靈玉頷首:“想請無夢道友幫個忙。”
“請說。”靈玉來找他,并沒有了遮掩,無夢真君已有預感。
“這件事,也只有無夢道友來做,才最合適……”
靈玉回到丹霄觀。
謝瑜君醫術高,心又細,雙成在她的照顧下,已經無事了。只是心理創傷,恐怕很難治愈。
“師父。”花樹下,陪著雙成發呆的謝瑜君看到靈玉過來,起身行禮。
靈玉揮揮手。
謝瑜君意會,行了一禮退開。
靈玉在雙成身邊坐下,問:“怎么樣,你現在感覺如何?”
雙成并沒有像她以為的那樣,只顧著癡癡發呆,她的情況算好,只是情緒低落,一時走不出來。
不管怎么說。她現在也是煉虛修士了,沒那么容易被打擊到。
“師叔……”雙成咬了咬唇,“我覺得自己真沒用。”
這是要跟她談心?
靈玉笑了笑,順著話意問:“為什么呢?你哪里沒用了?”
雙成低下頭:“我一直以為,離開丹霄觀,回滄溟界去闖蕩,是最好的選擇。也以為自己足夠。哪怕沒有師叔的護佑,也能夠成長起來。但是……”她抬頭看著靈玉的眼睛,“只是這樣而已。我就被騙了,如果師叔不來的話,我現在已經……”
靈玉淡淡一笑:“那么,你覺得自己應該做到什么程度?”
雙成怔了一會兒。說道:“最起碼,不應該被騙得這么容易吧?若是我自己心境無缺。簡不凡再本事,也找不到機會。”
靈玉笑了起來。
雙成被她笑得有點懵:“師叔,我說錯了么……”
笑夠了,靈玉看著她的眼睛。正色問:“你憑什么認為,你斗得過簡不凡?”
雙成怔了怔,又聽她續道:“別說你。就算是師叔,在簡不凡面前。都居于下風。這次明明已經事先察覺,卻還是被他逃了,還拿走重要的東西,把你害成那個樣子。照你這么說,師叔是不是更沒用?”
雙成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的想法。”靈玉輕嘆一聲,“因為你的前世是明心,而明心被簡不凡害得落到那段下場,你就覺得,新生的雙成,不應該被簡不凡束縛?”
雙成說不出反駁的話,似乎是這個道理,似乎又不是。
靈玉搖頭笑道:“雙成,簡不凡沒那簡單,他是人界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天才,沒看我們都被他玩得團團轉嗎?他為什么花兩千年時間接近你,才從你身上拿走東西?其一,固然是因為我在你身上留下了東西,他怕提前驚動我。其二,他是故意這么做的,這是在向我宣戰,向我們這些人宣戰。他要告訴我們,就算他現在這個模樣,也能把我們玩弄于股掌。看看,你師父事先將把柄留在我這里,可被他奪走身軀之后,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東西反倒成了他的護身符。身為大乘的我,無論是懷素時期還是程靈玉的時候,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虧。但是,我能怎么做呢?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這個虧,我不吃也得吃,這口氣,我不忍也得忍!”
雙成怔怔地看著靈玉。她跟著靈玉的時間不短,記憶中的靈玉,永遠都是那么肆意自在。丹霄帝君,這個名號足以說明一切。
但是,當她現在說出不忍也得忍這句話時,依然是閑適自在的表情,好像這些事,并不能夠撼動她。
雙成突然有所明悟了,什么叫大乘修士。
“師叔,我……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才好。”靈玉注視著她,忽然嘆了口氣,“你想要新生,所以我才放你去滄溟界。既然雙成是新生,就不要再被明心困擾了。那個仇,不報也罷。”
靈玉其實覺得,明心的仇,沒什么好記的。她的死,固然有個影子在其中作梗的因素,但是她選擇那個結局,也是太過絕望了。雙成想拋開一切,最好不要把心思放在這里。
至于簡不凡,反正他們是不會放過的。已經站在了對立面,當然是盡一切力量,把對方扯下來了。
“師叔,那我現在該怎么辦呢?”雙成問這句話時,是真心的迷惑。
“那要看你的意愿。”靈玉微笑,“我知道你想幫你師父。但是,以你目前的修為,還做不了什么。”
雙成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我懂了。”
靈玉拍拍她的肩,起身離開了。
“瑜君。”走之前,她喚住謝瑜君。
“在,師父有什么吩咐?”
靈玉朝她勾勾手指,示意她靠過來,然后吩咐了一些話。
“可是師父,這樣做好像……”謝瑜君猶豫。
“這很重要。”
謝瑜君點頭:“好,我知道了……”
靈玉回去休息室,靠在躺椅上,把思維放空。這事情,有點麻煩,不知道會不會有結果……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謝瑜君的聲音:“師父?”
“進來吧。”靈玉坐起來。
謝瑜君進門行禮,自動自覺地回答:“師父,師妹她果然……”
聽了謝瑜君的稟報,靈玉點點頭:“好,我知道了。你繼續陪著她,別讓她落單。”
“是。”
謝瑜君出去后,靈玉站起身。理著袖口。自言自語:“簡不凡啊簡不凡,該說你聰明得驚天動地,還是笨得離譜?這種事。居然也信……”
徐逆一閉關,許多年就過去了。
他閉關期間,世界一派和平。
北極上真宮很愉快,蕭煜感覺好像回到了從頭。青蓮之戰發生前。那個時候多好啊,劍尊高高在上心靜如水。原來還覺得劍尊太靜了。現在想想,那時候真是不知足。
丹霄觀也很快活。剛開始徐逆離開,他們還沒感覺,幾年沒踏入丹霄觀。他們開始起疑,再然后打聽到徐逆閉關了,而且可能多年不會出關。簡直普天同慶。
哎呀,那個討厭鬼好多年都不會出現。真是太好了!
歡快的氛圍中,時間飛快地過去了。
“帝君,咱們要不要開山門收弟子啊?”突然有一天,柳西燕跑過來問。
靈玉奇怪地看著她:“開山門?收弟子?你腦門撞哪了?”
“啊?什么撞哪?”
“沒撞?那怎么突然說這么莫名其妙的話?”
柳西燕氣得一跺腳:“帝君!”
靈玉揮揮手,不逗她了:“說吧,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冒出這么個念頭?”
“就是覺得最近太安靜了。”柳西燕說,“咱們丹霄觀,從來都不對外收弟子。看看人家,傳承遍天下……”
“你說的人家是……”
“呃……”柳西燕實在不想提上真宮三個字。
“咱們丹霄觀從來都是這樣,怎么以前沒見你提意見?再說了,這樣不好嗎?清凈!”靈玉不以為意。
丹霄觀本來就小,外圍的洞府多,可本觀就那么點地方,對外收弟子?拿什么地方裝?再說了,她又不是不允許弟子們收徒,自己看中了,大可以帶回來。
“……沒事。”柳西燕本來想倒倒苦水的,想到上真宮那人,最后還是忍下來了。
她才不說,外出的時候,跟上真宮的吵架吵輸了,才會想到勸帝君開門收徒的。上真宮的傳承真是太特么多了,吵個架都吵不贏,更不用說打架了。哎,真是愁人。
靈玉懶得理會柳西燕的糾結,徐逆還沒出關,悟嗔來了。
他那張臉,又變了個樣子。
靈玉忍不住嘆氣:“我說悟嗔,你轉世還沒轉煩啊?”
悟嗔笑嘻嘻道:“怎么會轉煩呢?你應該去體會一下,轉世簡直太好玩了。不同的開始,不同的見聞,完全不同的人生,能讓人上癮!”
靈玉翻個白眼:“得了吧,不同的開始,不同的見聞,最后還不是會走上同樣的路?呵呵!”
悟嗔的臉垮了下來:“你能別戳我痛處嗎?”
靈玉繼續翻白眼:“我說什么了?”
“……”悟嗔無言以對。
靈玉一句話,戳穿他目前的處境。剛開始決定轉世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個天才的主意。像他們這樣的大乘修士,走到大乘,基本殊途同歸,哪怕最開始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最后都會抵達同一個盡頭。但是,想飛升沒那么容易,一生雖長,卻只有那么一次成長經歷,許多東西,來不及體悟。悟嗔思考了許多年,想到了轉世這個主意。
每轉世一次,體會不同的人生一次,這些體悟積累起來,就是他彌補缺失的方式。
這個方法最開始很有用,他彌補了很多。但隨著轉世的次數變多,用處就越來越少了。
尤其是最近幾次,走完了一生,幾乎沒有任何收獲。
經歷的人生那么多,最終還是會踏上同樣的路,得到同樣的結論。
若是如此,轉世還有什么意義?
悟嗔隱約覺得,自己再繼續下去,也沒什么用。但是,還沒有找到新的方法之前,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實力已經達到峰巔,仙路走到了盡頭,如果他不這么做,只能跟其他人一樣,漫無目的地打發時光。
比如焱升,那個家伙,致力于訓練自家后輩,目前玩得不亦樂乎。比如轉輪王,打通各界黃泉,重建九幽世界。
不然,就只能像靈玉似的,閑得數螞蟻。
范閑書的生活倒是刺激,可是,悟嗔萬萬不會選擇,那樣的生活……
雖然活著無聊,但也不想死啊!
“說吧,你到底來干什么的。”
悟嗔看她不耐煩的樣子,估計再扯下去,就會翻臉了,便老老實實道:“我發現了一件事,特意來通知你的。”
“什么事?”靈玉不覺得現在有什么事能讓她感興趣,就算是哪個大千世界毀滅了,她也不在意。
“你知道我上次轉世去了哪里嗎?”悟嗔神神秘秘地眨眼。
“少賣關子,哪里?”靈玉皺著眉頭。
“……”悟嗔答了三個字,“廣樂天。”
“廣樂天?”靈玉歪頭想了想,“那破地方……難道你去那里轉世?那里能轉世嗎?”
廣樂天早就因為當年的隕世之戰封閉了,整個世界千瘡百孔。早年的人界始祖之地,現在就是個荒界。
“誰說那里不能轉世?”悟嗔點了點手指,“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吧?廣樂天當年雖然毀了,但是,保留了一些不完善的小千世界。雖然到了現在,有些已經坍塌到只剩下空間裂縫了,但那里還活著一些人。”
靈玉想了想:“哦……”
“你就這個反應?”悟嗔不可思議。
“不然呢?”靈玉問他,“就算廣樂天還活著一些人,那又怎么樣?你都說了,坍塌到只剩下空間裂縫,像這種地方,連完善的規則都沒有,就算活著一些人,那又如何?”
好吧……
“快點說重點!”
悟嗔沒法,只好道:“好吧。我在那里廣樂天發現了一個人,想來想去,還是來跟你說一聲的好。”
“什么人?”
“……范閑書。”
聽到這三個字,靈玉猛然坐直:“你說真的?”
“應該不會假吧?”悟嗔其實不是太肯定,“那個人,我只見了一面,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恢復記憶,只是覺得他眼熟。后來一恢復,突然想起來,那個人好像是范閑書。”
“好像?到底是還是不是?”
悟嗔一攤手:“我都說了,那個時候還沒有恢復記憶,感覺很模糊啊!模樣有幾分相似,其他說不好。”
靈玉皺起眉:“廣樂天?他去廣樂天干什么?還有,你看到的是范閑書,還是簡不凡?”
“這個我怎么知道?”悟嗔不負責任地道,“他們倆一個真靈,我又不是你,怎么感覺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