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茄好容易平定心緒,擦干了淚,見秦霖兀自站著發呆,便道:“你……還不走?”
秦霖暗恨自己,氣惱地說道:“走?我是來殺人的,一個人沒殺,怎么就走?”
紫茄便道:“那你先殺了我吧。”見他發呆,便補充道:“你已經到我這了,當然該先殺了我,再去殺別人了。”
秦霖聽著她井井有條的安排,看著她任人宰割的眼神,尷尬又慍怒,神色狼狽地低下頭。
他還真沒想過殺她。不對,來之前想過。
他頭一次發現,原來想象和現實差得遠著呢。
并不是他憐香惜玉,剛才對著鄭家四個長輩,他同樣也沒有心生殺意。他在清南村時,見慣了他們慈祥樸實的模樣,對著他們實在興不起半點仇恨。
可是,他總不能白跑一趟吧!
于是,他準備去找鄭家兄弟們。
殺男人他肯定能下得去手。
對,一定能!
那個鄭昊,對著他一句話不說舉刀就砍,想起這點他就滿腔怒火——這家伙太狠了!若不是替身,他如今已經不在人世了。
回想這些,他再鼓起了仇恨和殺心,決定再出去闖一闖。
可是,他不能讓紫茄走漏了消息,于是想把她們主仆綁起來。
說干就干,他在柜子里翻一會,找出幾件舊衣裳,撕成碎條,把慧兒和紫茄綁在床上。
試來試去弄半天,綁松了怕她們跑;綁緊了又過意不去,來來回回地折騰。
正忙著,大腦一陣昏迷,手上也沒勁了。
癱軟的一瞬間,他悲憤地想: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好人,連看上去善良的小女孩都一樣有心計和手段。可笑他之前還不忍心傷害人家,連捆綁都不敢用力,實在是太可笑了!
紫茄放倒了秦霖。很抱歉地對他道:“秦少爺,對不住了,我不能讓你去殺人。”
秦霖無力靠在床邊,眼睜睜地看著小姑娘從容地帶著丫頭走了出去,也帶走了他對人世間僅有的一點美好幻想,只剩下一片灰暗。
就在他以為紫茄是去叫白虎公來捉他的時候。卻聽見外間傳來壓低的細語聲:“慧兒,怎么辦?”
慧兒道:“叫人來呀!我讓人去老太爺那邊叫人。”
紫茄道:“不成。大哥要是知道了,肯定饒不了他。”
慧兒疑惑道:“可是姑娘,他要殺咱們呢!”
紫茄道:“他不是沒殺嘛!他是好人。”
慧兒不滿道:“大半夜的,跑到咱們家來要殺人。這算什么好人?”
紫茄道:“他本來就不是壞人。他……家被抄了,父母都死了,在別人家過了這么些年。也怪可憐的。誰知這次養父母家又被抄了。”
慧兒頓時想起來,道:“他是謀反亂黨,所以皇上才要殺他。咱們要是放了他,叫皇上知道了,要治罪的。”
紫茄狡黠地答道:“我一個深閨弱女子,哪知道什么亂黨。”又細細地嘆口氣道,“謀反什么的,我真不懂。可我姑姑家什么也沒干。那年不也被抄家定罪了么。所以說,謀反什么的,誰也說不好。”
慧兒聽得糊涂。卻知道姑娘想放過這人,便擔憂地問道:“可是小侯爺那邊……”
紫茄道:“不讓哥哥知道就是了。”
慧兒又問,要是放了他。他還要殺人怎么辦。
紫茄道:“我會勸他的。”
慧兒十分疑惑:“他肯聽姑娘的?”
紫茄很有把握地說道:“他一定會聽的。”
于是,秦霖眼睜睜地瞅著兩女又進來了,在他面前蹲下。
他為自己沒有瞎眼看錯人而慶幸。原來鄭姑娘真的很純善,不僅因為她想放過他,更因為她剛才對謀反的一番說辭。
寧王奪位失敗后,結局就注定了。
可是,這次他和榮郡王是真的謀反了。
鄭姑娘看著不知世務,卻有一雙慧眼,還有一顆慧心,這令他心中涌出異樣感覺,因此細心打量她。
紫茄卻用纖纖素手捏住他下巴,令他張開嘴,右手丟了一粒丸藥進去。然后也不知拍了哪里,他就咕咚一聲吞了下去。
然后她就告訴他道,這藥半個時辰后就會發作,到時候他就會手腳酸軟,提不起勁,藥效會持續兩天。所以他必須趕快離開這里,不然就會丟了性命。
秦霖再次滿心灰暗,覺得自己還是瞎了眼。
見他神色古怪地看自己,紫茄又道:“你走后,我就去找大哥,告訴他這件事。所以你最好連夜出京城,不然我大哥和板栗哥哥肯定會抓住你。”
秦霖依舊不出聲,紫茄繼續道:“我也是沒法子,總不能眼睜睜地瞅著你殺了我家人。我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我師傅可是教了我們許多防身之手段。剛才要不是你心軟沒殺我,我早就把你殺了。”
慧兒聽姑娘吹牛,忍笑轉臉。
秦霖終于點頭道:“我走。”
他雖然覺得這姑娘心善,卻絲毫不敢拿性命開玩笑。云影的手段他是知道的,秦淼居然能從他的護衛白鶴手上逃出來,白鶴還死了,足以令他重視了。
紫茄聽他答應走,十分高興,就解了他身上的麻藥。
秦霖站起身,活動了下手腳,繃著臉道:“你是大夫,給我弄些傷藥帶著。”
紫茄聽后,急忙從柜子里提出一個木箱,打開,從里面往外撿藥。有內服的,有外敷的,包了一大包給他,并告訴他如何用。
見他空著手,又拿了雙棉手套給他,說是她幫哥哥縫的,還沒送出去呢;又見他衣裳單薄,便又拿了條毛皮圍領給他,說晚上寒涼,要他護住脖子。
秦霖一言不發地將藥箱里的藥都撿了去,把手套和圍巾也包了起來,然后準備離開。
紫茄卻又道:“你走了,就別再回來送死了。你父母養你不容易。為了保全你。還費心思將你托付給榮郡王。他們應該不是想你長大后報仇和奪皇位,應該是想你好好地活下去。再說了,這個皇位就那么好?就算真有那么好,你也沒必要跟你伯父搶。既然太祖皇帝當初能打下一座江山,你是他的子孫,為何就不能呢?我姑姑說。外面世界大的很。我若不是女子,我還想出去走走呢。你為何非要賴在大靖?”
秦霖聽后,震動得無以復加。
他深深地看著小姑娘,問道:“你多大了?懂得還挺多。”
紫茄微笑道:“我十五歲了。”
秦霖點頭,又問道:“你怎么不怕我?”
紫茄詫異地打量他道:“你長得又不嚇人。我為何要怕你?”
忽然莫測高深地說道:“我說過了,我有許多的手段,當然不怕你了。你千萬別再來了。其實。我沒告訴你,你身上早中了毒了,就算馬上服解藥,也不能立刻就恢復。”
秦霖聽后大驚失色。
紫茄忙道:“解藥在包袱里。你再不走可就真沒命了。”
秦霖見鬼一樣瞪她,然后一刻不敢停,急忙轉身就走。
等他逃出京城后,回到落腳處,立即打開包袱找解藥。發現一個木盒。里面有字紙,忙撿了出來。
卻見上面寫著“沒事,哄你的。去別的地方吧。千萬別再回來了。”
他怔了半響,才失笑搖頭。
這樣善良溫順的小姑娘,怎么也會哄人耍手段呢?
兩天后。他身體恢復,然后帶著一肚子不解去了北方。
此后幾年,他常常想起那個鼓勵他打下一片江山的小姑娘,派人搜集她的消息,而他也果真打下一片江山。
等白凡終于決定來輔佐他后,他大喜,命他關注鄭家紫茄。
今年,當他聽說一直藏著閨女不舍得嫁的鄭家頻繁幫紫茄物色人家后,再也呆不住了,如同曾鵬說的那樣,鋌而走險,再次來到大靖神都。
可是,就算他如今貴為一國之君,也無法堂堂正正地向鄭家求親——那根本不管用。
在心里對紫茄說了聲“抱歉”后,他又干起了上次的老行當——趁夜偷偷溜進鄭家,熟門熟路地摸進紫茄的屋子。
這次,慧兒也在一旁做針線。
秦霖二話不說,先制住她丟在一旁。
紫茄看見他,依然反應慢半拍,先是面露驚喜,接著又大驚失色,緊張地問“你怎么又來了?”
見他制住慧兒,又生氣起來。
秦霖看著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微笑道:“別擔心,她沒事。我來這里辦一件事。順便來瞧瞧你。”
紫茄聽了將信將疑,卻絲毫沒放松警惕,摸出一顆藥對他道:“那你把這顆毒藥吃了,我就信你。”
秦霖滿臉帶笑,毫不猶豫地接過那粒丸藥扔進嘴巴,嚼巴兩下吞下去,品味道:“有點甜!”
那藥可是真的。
紫茄驚異萬分,道:“你真不是來殺人的?”
秦霖忍俊不禁道:“你不放心,再用迷藥迷倒我就是了。我知道你身上多的很。”
紫茄忙道:“我信你。你看過我了,趕緊走吧。”
秦霖道:“急什么。我告訴你,我真的打下一片江山了。那里的雪原和山川湖泊很美,百姓很豪爽……”
紫茄連連點頭,道:“我知道。我都聽人說了。所以我說嘛,不用非在一棵樹上吊死。”
秦霖笑問:“你想不想去安國看看?”
紫茄白了他一眼,嗔怪地說道:“你明知不可能的。我這輩子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從清南村到京城……哎呀,你趕快走吧。你不能留在這。叫人發現你會沒命的。”
秦霖聽了笑意更深,柔聲問道:“紫茄,若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向鄭家求親,你愿不愿嫁給我?”
紫茄驚怔住,搖頭道:“我不知道。”
莫須有的假設,她怎會知道結果呢。
秦霖抓住她胳膊,低聲道:“不如你跟我去安國瞧瞧,再想想愿不愿嫁我,我不會逼你的。”
紫茄頓時急了,道:“你又學壞。你這不是在逼我?你從前還逼過我嫂子呢。”
秦霖紅臉道:“我不知道她是皇族人……”
不然可就上演人倫慘劇了。
紫茄忽然不知從哪里又摸出一顆藥,正色對他道:“你真心想娶我?那就把這顆劇毒藥吃了吧。”
秦霖接過藥,跟先前一樣扔進嘴里。
可是,當他見到紫茄花容失色,并試圖伸手阻止他,便心中一沉:這真是顆“劇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