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風波起(一)
正如崔清猜測的那般,三戟崔家對于雙相崔家忽然強硬的分宗毫無應對之策。
那邊家中主事的諸位郎君關上房門商量了大半天,最后決定允許崔三娘遷墳,但分宗之事,不許再提,更不準他們分割牒譜。
對于這樣的結果,老夫人和老相公早就想到了,他們姐弟一起聽了三戟崔家派來的管事的回話,忍不住會心一笑。
其實,這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三戟崔家畢竟是嫡宗本家,與他們鬧得太僵也不好。
他們雙相崔家畢竟是混官場的家族,講究的是努力織網結善緣,而不是處處拉仇恨。
老夫人和老相公商量過,三戟崔家只要別太過分,他們愿意在能力范圍內給以一定的幫助——畢竟都是族親,他們能提攜別的族人,也愿意幫助三戟崔家。
但前提是,三戟崔家不能再依仗宗法對雙相崔家指手畫腳。
像崔清之類的事,以后更不允許發生。
老夫人斟酌字眼,把這個意思告訴了那管事。
那管事聽到老夫人說這邊依然會幫助本家,當下便欣喜不已,至于這邊提出的要求,他直接替家主應承了下來。
而崔清什么的,那管事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這倒不是管事擅自做主,而是他來之前,家主便仔細叮囑過他,并給了他三戟崔家的底線,告訴他,只要沒超過這個底線·雙相崔家提出的一切要求都能答應下來。
如今人家提了條件,遠比‘底線,高出許多,那管事又不是傻子,哪有不應承的道理。
打發走了管事,老夫人徹底松了一口氣,欣慰的笑道:“好了,這件事總算辦完了,我也能放心了。”
老相公聽這話說得不祥,忙疾聲說道:“阿姊·你、你——”
阿姊曾說過,老人之所以長壽,是因為有牽掛的事,舍不得閉眼。現在唯一能牽絆阿姊的事兒解決了,那是不是意味著阿姊?
不行,阿姊為了家族受了一輩子的苦,他不能讓阿姊就這樣離去。
老夫人見大弟滿眼焦急的樣子,心里很是燙貼,布滿老年斑的手探上大弟的手背,她柔聲道:“別擔心·我身子還好著呢,還能再撐個一兩年。再說了,我還想看著彥伯進中書省呢,哪能就輕易走了?”
老相公連連點頭,“恩恩,咱們家還有許多事需要阿姊操心,阿姊可不要丟下我和二郎呀。”
老夫人心里很清楚,她的日子不多了,但見白發蒼蒼的大弟滿眼孺慕,一時不忍心告訴他實情·只違心的勸慰著。
其實不只老夫人,崔幼伯夫婦也感覺到了,老夫人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
很多時候·老夫人說著說著就能睡過去,記憶力也大不如從前,尤其是近期發生的事兒,扭臉兒就忘。
蕭南和崔幼伯接連請了好幾個太醫,太醫們仔細的診了脈,都說老夫人沒有什么病,就是人上了歲數,身體器官的功能開始自然的老化、衰退。
生老病死·這是很自然的現象·太醫們也沒有辦法,只能告訴崔幼伯夫婦·盡量滿足老人家的要求,讓她僅剩的日子過得舒坦些。
對此·崔幼伯背著老夫人哭了好幾次,有時間就忙著翻找醫藥典籍,看看有什么秘方能延長老夫人的壽命。
蕭南跟崔幼伯商量了一下,把宮里賞下來的小南山果蔬從崔令平嘴里省出來,全都送到老夫人那兒。
蕭南真心敬重這位老人,也時常將桃源的果蔬摻進去給老夫人食用
不知是不是崔幼伯夫婦的細心服侍讓老夫人格外舒暢,還是那些果蔬起了作用,老夫人又熬過了今年的夏天。
轉眼間,時間進入七月,圣人已經率大軍親征遼東,留下太子監國。
京中不少軍中神將、勛貴子弟也跟著圣人出征,一向熱鬧的京城竟安靜了下來,連最喜歡游樂、騎射的王孫、貴女們,也都收起了馬鞭,老老實實的在家宅著。
蕭南自生了長生后,就一直在家休養。
進入夏天后,她耐不得酷熱,更不喜出門,整日帶著兩個孩子,要么去正堂哄老夫人開心,要么在榮壽堂后山的流水亭或花房里避暑。
別看蕭南不出門,但她的消息并不閉塞。
一來,崔幼伯每天都會把衙門里的八卦帶回家與她分享;
二來,她的雪娘子經常穿梭于公主府、史家之間,有公主阿娘和阿這個小廣播站,蕭南足不出戶,也了解京城的各方動靜。
這日,蕭南在花房里哄著一雙兒女睡午覺,孩子們剛剛入睡,外頭就有人求見。
蕭南給孩子們蓋上絲綢小被子,然后把人叫進來。
來人是玉葉,只見她挽著墮馬髻,簪著蕭南賞的嵌紅寶石赤金鏤空步搖,身上穿著一件湖綠色的齊腰長裙,外面罩著一件白色薄紗廣袖人看起來很是干凈清爽。
“奴請郡主安。”
玉葉恭敬的給蕭南行禮。
蕭南抬手,“起來吧,你來見我可是有什么事兒?”
玉葉起身扭頭左右看了看,見沒有外人,這才湊到蕭南近側,小聲的回到:“回稟郡主,是阿槿。
蕭南挑眉,阿槿?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對于這位早已成為過去式的女人,若不是有崔令平提醒,蕭南險些將她丟到了腦后。
不止蕭南,恐怕崔幼伯也早就忘了這個女人吧?
即使偶爾想起,崔幼伯也只是去跟阿槿說幾句話,從來沒有在阿槿那兒留宿。
說來也怪,自出了白氏的事后崔幼伯對那些侍妾們似乎失去了興致,差不多每日都到正房報道。有時也不是為了與娘子親熱,兩口子經常躺在一起純聊天。
對此蕭南倒是松了一口氣。
即使遇到蕭南的大姨媽到來,崔幼伯也要先回來跟她說上一會兒話,然后再去某個侍妾那兒過夜。
當然,這個‘侍妾,并不包括阿槿—饒是她恢復了往日的容貌,但比起更加嬌美的金枝玉葉等俏婢,阿槿還是不夠競爭力。
在四個俏婢中,崔幼伯比較喜歡一身書卷氣的玉葉去玉葉房里過夜的日子也比其它侍妾多。
玉葉雖受寵,但她并沒有因此而忘了自己的身份和真正的主子,更沒有忘了主人交代她的任務——看好郎君,監視阿槿。
蕭南問:“她又怎么了?是跑去見小郎君,還是去書房纏著郎君?”
玉葉回道:“令平小郎君那兒有趙媽媽看著,阿槿根本不能近身。郎君那兒又翰墨文竹,阿槿未經郎君傳喚,更摸不進書房。”
蕭南不解,“那她又做什么了?”
玉葉道:“昨日,奴看到阿槿往榮康堂去了當時奴心里疑惑,便悄悄叫來小丫鬟,一問才知阿槿竟是去棲梧院尋楊家小娘子。”
蕭南的眉頭微蹙,手指摩挲著肘下隱囊的花紋,問:“阿槿去找楊?你沒有聽錯?”
這兩個人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呀,就算是楊小時候曾在崔家住過,可那時阿槿應該還沒有在崔幼伯身邊吧?
玉葉連連搖頭,“奴也覺得奇怪,便守在窗下等了好久,直到阿槿回來后奴悄悄叫來伺候阿槿的小丫鬟,賞了她二百文錢,她才松口說是阿槿的哥哥崔德志跟著薛將軍去了遼東,而楊家小郎也去了戰場,聽說同在薛將軍麾下······阿槿借此經常去棲梧院找楊家娘子聊天呢。”
蕭南訝然,“這么巧?”
玉葉道:“可不是,那小丫鬟說,起初兩人只是說些擔心兄長的話,后來,阿槿常常跟小娘子談起郎君偶爾還會提到令平小郎君和郡主您。”
蕭南嗤笑“提到我?呵呵,恐怕是罵我吧?”
這個話題太敏感了玉葉不敢接話。
蕭南繼續問:“那楊家小娘子呢?可曾主動談起郎君?或者詢問咱們榮壽堂的事?”
崔幼伯雖然一直強調,他只把楊當妹妹看。
但蕭南卻始終放不下心來沒錯,崔幼伯把楊當妹妹,可楊呢?未必把崔幼伯當哥哥。
而且,楊背后還有大夫人全力支持呢。
提到大夫人,蕭南又追問了一句,“阿槿跟楊交好,大夫人可知情?”
玉葉忙道:“奴聽那小丫鬟說,楊家小娘子也曾數次提起郎君,還曾提到過小時候與郎君一起長大的故事。楊家小娘子也詢問過咱們這邊的情況,像誰在當家、郡主與郎君關系如何、老夫人對郡主怎樣、小娘子和小郎君長得可好之類的問題,她都問過。至于大夫人,她應該不知道阿槿與楊家娘子交好的事兒。因為,大夫人自今年開春就一直病著,極少出門,也極少問及楊家娘子。”
蕭南的眉頭擰得更緊,她就知道,楊肯定不會單純的把崔幼伯當哥哥看。
“郡主,奴是不是繼續盯著阿槿?”
玉葉見蕭南陷入了沉思,等了好久,才低聲說道。
蕭南回過神兒來,看了眼恭敬的玉葉,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笑著點點頭,道:“嗯,你做得很好。”
說著,蕭南喚來玉簪,命她取來一個小巧的白瓷瓶遞給玉葉。
玉葉驚喜的接過那瓶子,連連叩頭,“奴謝郡主恩典,郡主放心,奴定會好好為郡主辦事。”
蕭南擺擺手,“好了,無需多禮,你下去吧。”
玉葉再三行禮,然后寶貝一樣抱著白瓷瓶歡歡喜喜的出了花房。
一陣熱風從敞開的玻璃門吹進來,蕭南被熱浪熏了一下,喃喃的說道:“又要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