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妾(三)
不管眾人是高興也好,不開心也罷,蕭南的生辰宴順順當當的結束了。
滿臉堆笑的送走諸位來賓,蕭南和崔幼伯都累得夠嗆,目送最后一位賓客遠去后,兩口子齊齊舒了口氣。聽到動靜后,兩人相對而視,從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疲憊的倒影,忍不住撲哧一笑,夫妻兩個相攜往院子里走去。
回到葳蕤院,蕭南兩口子分別去洗了澡,換了舒適的居家衣衫,披著濕乎乎的頭發來到正寢室外間的南窗下,盤腿坐好,一邊任由丫鬟幫他們用棉布巾子絞頭發,一邊說著今日宴會上的事兒。
兩人榻前的小幾上放著個紫銅博山爐,方才玉簪添了幾塊香料進去,此刻正緩緩冒著絲絲白霧,淡淡的香味兒在屋子里繚繞。
“王家娘子素來是個穩妥的人,今日來咱們家做客,還不忘去正堂給阿婆請安。”這是努力與王子謙夫婦交好的蕭南的話。
“嗯,王家娘子確實是個極懂規矩的人。對了,今兒盧寺卿見到咱們家長生特別喜歡,還只夸他聰明伶俐,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呢。”這個則是有子萬事足的某老爹在洋洋得意。
“……只是不知怎的,侯郡君也來了,我恍惚記得咱們并沒有給她下帖子吧?”蕭南閑話了幾句,便開始往正題上引。
“侯郡君?可是賀蘭小將軍家的娘子?”崔幼伯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后肯定的說:“嗯,不曾給她下帖子。許是她聽到了風聲,又想與娘子交好,所以――”
崔幼伯說不下去了,這話,他自己都不信。
苦笑兩下,道:“侯郡君跟娘子說了什么?是不是又替娘家阿耶抱怨什么?”
圣人親征遼東,卻沒有讓侯君集上戰場。寧肯帶著比侯君集年長許多的老將李靖,以及近兩年才嶄露頭角的小將薛禮。
圣人此舉,意思很明顯――侯君集上次遠征高昌的時候犯了大錯,圣人念及情分,并沒有處罰,可自此以后再也不肯重用他,至少近十年內不會。
侯君集本是個極驕傲自負的人,他原想著。早年跟隨圣人打江山的那些老將都已經年邁,甚至先去。他則是所有藩邸舊臣中最年輕,且能力也不差的人,理應被圣人當做心腹重臣看待。
沒想到高昌一戰。他只不過犯了點兒小錯,圣人就抹殺了他的戰功,丁點兒賞賜都沒有……如今征遼東這樣的大事,圣人竟也不許他參與……真是、真是太不公平了。
為此,侯君集沒少在人前發牢騷,連帶著他的家人們也時常抱怨,只把侯君集說成了天妒英才的悲情英雄。
崔幼伯在大理寺聽八卦的時候,也曾聽同僚提起過,所以。一聽侯郡君不請自來參加自家娘子的生辰宴,不由得就想起了這些。
蕭南搖搖頭,表情有些糾結,“她若是說那些事兒就好了,偏她什么都沒說,好像只是單純來給我慶生。”
不是把人往壞處想,實在是侯郡君的戰績太輝煌。反正蕭南絕不相信對方只是來說一聲恭喜。侯郡君此行定有目的。
可她怎么都想不出,所以才拐彎抹角的跟崔幼伯提了提,畢竟崔幼伯在官場混,每日里都有那么多八卦可聽,沒準兒他還真能想到些什么呢。
崔幼伯聞言,微瞇著眼睛想了想,然后抬起右手擺了擺,示意身后幫他絞頭發的丫鬟退下。
蕭南見狀。忙沖著玉簪使眼色。
玉簪會意,擺手將屋子里所有的丫鬟都帶了出去,她走在最后面負責關門,關上門,玉簪照例跪坐在門外,低眉斂目的仿佛在聽候主人的吩咐。實則是在幫主人把風。
見屋子里只剩下他們夫妻,崔幼伯才壓低聲音說:“或許,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娘子,今日咱們邀請的賓客都是你我的親近之人,侯郡君卻出現了。知道實情的,說她有心交好才不請自來;可不知道的呢,沒準兒還以為她亦是受邀請的賓客。”
蕭南仔細一想,頓時恍然:還真是哈,侯郡君此行,為得就是讓人知道(或者說誤解)她與襄城郡主交好,兩人的親密程度,足以讓她參加只有至親聚集的生辰宴。
偏崔幼伯是以弘文館館生身份科舉入仕,且官職也是由太子舉薦,在世人眼中,他便是太子一系的人。
而蕭南呢,雖沒有明著表態支持太子,但她與魏王、吳王之間的關系很是冷淡,讓人見了便會有種誤解,覺得蕭南夫唱婦隨,也成了太子黨。
‘明知’蕭南是太子黨,與吳王交好的侯郡君卻來這么一出,擺明就是離間計嘛。
蕭南暗恨,有了上輩子的經驗,她知道最終誰會登上皇位,被人誤認為是太子黨,對她反而更好。
可侯郡君這么一折騰,再讓太子舅舅產生什么誤會可就不好了。
雖只是件小事,蕭南也不想讓太子誤以為她是騎墻派,想兩邊討好。
思及此,蕭南輕咬下唇,為難的看著崔幼伯,“郎君,這、這可如何是好?”這種事根本不好解釋,越描越黑呀。
崔幼伯沉思片刻,道:“無妨,我的官職小,太子那兒估計也瞧不上。倒是娘子身后有岳母,若是被人誤解了,確有不妥。”
蕭南明白,崔幼伯這是委婉的說,說得直白些:她蕭南在那些皇子舅舅眼中還真不算什么,真正有價值的是她的公主阿娘。
別看大公主不參與朝政,但她與宗親的關系非常親密,誰爭取到大公主的支持,也就變相的得到了大部分宗室的支持,這對皇子們很重要。
蕭南點點頭,道:“郎君說的是,明日我便回趟親仁坊,跟阿娘好生說道說道。”
說完了正事,室內的氣氛還是有些凝重,崔幼伯便笑著說道:“對了,娘子今日收了許多賀禮,卻差了為夫這一份呢。”
蕭南微怔,“禮物?郎君不是一早就送我了嗎?”一支雕工馬虎的白玉牡丹花頭簪。
崔幼伯沒說什么,只是笑了笑,起身進了寢室的里間,不一會兒又捧著個小匣子走出來。
將匣子退到蕭南榻前,崔幼伯點了點下巴:“娘子,這是我送娘子的生辰禮物,還望娘子喜歡。”
討厭,到這時候了還玩兒神秘!
蕭南嘟了嘟嘴,好奇的打開那匣子,六寸長、四寸寬的黑漆木匣子里放著幾張契約,她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張,定睛一看,訝然道:“酒肆的房契?”
接著她又拿出其它的一一詳看,“這是掌柜、大廚的賣身契?還有烏氏邸店的‘飛錢’?這錢是?”
崔幼伯揉了揉半干的頭發,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這是我過繼到榮壽堂后,阿婆按照崔家規矩分給我的一家酒肆。一來是讓我練手,好知道持家的艱辛;二來也是給我外出交際的花銷,我畢竟做了官,平日里難免要跟同僚出去吃酒、品茶,所以、所以得了這酒肆后,我就沒告訴娘子。娘子,你、你不會怪我吧?”
一邊說著,崔幼伯一邊偷眼看著蕭南的臉色,見她并沒有什么不滿,才又繼續道:“這確實是我存在烏氏邸店的飛錢,是我做官以來的俸祿。另外還有些祿米,v我已讓酒肆的掌柜幫忙賣掉了,所得的銀錢也存入了邸店。”
蕭南看了看那飛錢上的金額,唔,不多,可也不算少。她心里默默算了算崔幼伯一年的俸祿,絹帛、銅錢再加上祿米,總數差不多是這個數。
等等,崔幼伯把俸祿都存了起來,他平日里的花銷從哪里來?難道只靠那間酒肆?
是了,這才對嘛,蕭南乍看到酒肆的房契時還在納悶,崔幼伯既然有這個產業,當日遇到白氏的時候,為何不出錢給她買個宅子。
這會兒她才想明白,崔幼伯平日里的花銷不小,那間酒肆的紅利估計都讓他用掉了,唯一的存款是他為數不多的俸祿。
而按照崔家的規矩,凡是有差事的郎君,每月得了銀錢都要上繳,有需要的時候再從賬房支錢。
老夫人自不會要崔幼伯的錢,蕭南也從未問過他的俸祿,可崔幼伯深知家里的規矩,并不敢亂花,最后干脆存了起來。
如今,崔幼伯將這些以禮物的名義,全都交給了蕭南,蕭南覺得,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家伙終于在心底認可了她的身份,然后把私財和工資全都上繳?!
不管崔幼伯的目的如何,蕭南卻很高興,因為,崔幼伯此舉充分表達了他對于妻子的尊重,為此她高高興興的收了那匣子。
“什么?你說把楊家小娘子接到榮壽堂?還讓我好好對她?”
蕭南不可思議的看著崔幼伯,仿佛沒聽懂他話里的意思。
崔幼伯不敢看蕭南控訴的目光,雙眼四處亂看,喃喃道:“娘子,我、我……這次是我對不住娘子,可我也沒辦法,姨丈一家除了在遼東的三郎和表妹,其它人全都葬身梁州,表妹一個人實在可憐……還有,我、我也做了錯事,如果不把表妹接過來,她就沒活路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