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第六百六十六章 后事(上)

在焦點事情里,知情人忙的是捭闔,外行人忙的是看熱鬧。方應物擺平了劉棉‘花’(或者是被擺平)之后,便從公眾視野中消失了幾天,但這不能阻止別人議論。

應該說,都察院審問方應物的結果實在出乎所有人預料之外。按照眾人的設想,肯定要上演一出忠良遭貶、直臣見放的人間慘劇了,就像無數“夕貶‘潮’陽路八千”或者“一身去過三千里”的先賢那樣,而方應物本人也許還會‘吟’詩一首表明心跡助興。”

這其實很正常,忠臣被‘奸’賊陷害打壓沒什么不好理解的,勇敢的面對現實就是。朝臣們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提前接受了這個“事實”,更多琢磨的是各種“后事”。

比如怎么恰到好處的上奏疏聲援一下方家,怎么拿捏分寸的為方家父子送行,怎么把握調子寫詩作詞,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但誰能想到,方應物竟然有理有據、有禮有節的金蟬脫殼了,同時還不忘反手一擊,把吏部天官拖下了水。

因而現在遇到麻煩的不是方應物,而是尹天官穆部郎之流了這點讓本該憂心忡忡的正道人士忍不住恍惚不已,古往今來有方應物這么能打的忠良么?

所以但凡企圖在方應物事件里有所表現的朝臣,一切事前準備都白費了,完全派不上用場!倉促之下,朝臣除了議論紛紛居然一時間不知所措,只有以項成賢為代表的御史們摩拳擦掌的碼字寫奏疏,互相串聯著準備掀起狂風暴雨。

卻說焦點人物穆文才萬般無奈時。順著方應物的話頭將責任推給了尹旻,只能算延緩了自己的危機。卻不能完全消除危險處境。

連他的妻子也對他說:“妾身聽說方家乃國之忠良,夫君卻不顧師‘門’恩情助紂為虐。如今千夫所指,妾身深以為恥!不如休書一封”

遇到如此深明大義的賢內助,頓時將本就郁郁不歡的穆文才氣得七竅生煙,沒想到外面尚未怎么樣,家里卻先起火了。不由得仰天長嘆:“我究竟做錯了什么?”

而另一個焦點人物就是并沒有在本案中直接‘露’面的吏部尚書尹旻了,他之前只覺得方應物與穆文才的糾紛與自己關系不大,故而一直并未過于關注。況且那方應物又不肯向自己低頭,自己更犯不上以吏部尚書身份幫著方應物開脫,先等著方應物倒了霉再說。

可是讓尹天官錯愕的是。傳回來的消息表明,方應物和穆文才兩個人居然聯合起來,齊齊指控自己打壓忠良!自己不經意間由看客,變成了主角之一。

尹旻知道穆文才的底細,不會像其他人那般莫名其妙,瞬間便猜出了穆文才的用意,那就是移禍江東!要知道,首輔萬安看自己不順眼已經很多年了,如果見到了自己把柄。不會不來抓。

不過尹尚書并不很慌張,方應物和穆文才兩個人的指控最多只能算一面之詞,自己只需要站穩跟腳,小心應付可能來自萬首輔的攻擊即可。

但就在這時候。家里的顏先生又帶回來一個更讓尹天官憤怒的消息,劉棉‘花’居然厚顏無恥的公開指責尹家‘逼’婚!

“真乃卑鄙小人!”尹天官頓時怒發沖冠,將手里茶盅狠狠摜于地面。言行極其失態。

話說當年尹天官還沒有顯跡的時候,做過不少違心事情。甚至對十幾歲的汪直也低三下四過。不過隨著地位日漸穩固,尹天官便走了另一個極端。為人越發強勢起來,連首輔萬安和佞幸紅人李孜省都敢頂撞,哪里又受得了劉棉‘花’給的這種憋氣?

顏先生小心翼翼的躲開了茶盅碎渣,他現在感覺的非常不好,自己這幾天純粹就是被劉棉‘花’和方應物這對翁婿當猴耍了,平白挨了罵還被戲耍,簡直羞憤非常。

不過顏先生憤恨之余又擔心東家會遷怒自己愚蠢無能辦事不力,便抱著將功補過的心思,積極向東家進言道:“東翁息怒,如今生氣于事無補,反會‘亂’了方寸。”

尹天官平復了心情,又聽顏先生繼續道:“當前之事起源于方清之,故而東翁須得快刀斬‘亂’麻,速速將方清之禮送出京,斷了別人用方清之來做把柄的念頭。

而且東翁萬萬不可意氣用事,不能將方清之貶至云南廣西這樣地方,按舊例送至湖廣鄖陽就好。先消弭禍根、正本清源,才可計議其它。”

尹天官點頭道:“可!老夫不與他為難,省得再有人借此嚼舌頭!”

顏先生連忙又獻策道:“其次,方應物乃是渾水攪局的核心之人,最大意外往往就出自此人。這次看來,此人多半要免去處分了,只怕陛下也抹不開方應物功勞堆起的面子。

一個沒了約束的方應物,想什么事情做不出來?東翁固然要重點防范萬首輔等人,但對方應物亦不可不防。所以東翁要設法將此人束縛,免得從中作梗,壞了大事。”

尹天官想了想,顏先生這話真是很有道理,方應物的攪局能力簡直天下無雙,不能不防著點。“言之有理,只是此人慣會叫屈,你說如何才能叫他安分住?”

穆文才解釋道:“方應物已經‘交’回了去年的督糧差事,需要重新選官,只是朝廷上下處于多事之秋,所以懸而未決。東翁身為吏部天官,大可為方應物擬出官職,為何不在其中做些文章?”

尹天官嘆口氣道:“方應物的官職可是燙手山芋,你說選什么官職為好?”穆文才言簡意賅的說:“方清之貶謫遠方,那么東宮就缺人了。”

“東宮?”尹天官愕然片刻,而后拍案道:“妙!”按說東宮屬官并不是尹旻說了算的,但尹天官舉薦了上去,別人誰能攔著資歷漸深的方應物?

妙就妙在,一是此時天子為了東宮太子事情正不待見方家,把方應物送到天子眼皮底下去,說不定有點借刀殺人的效果。

二是將游手好閑、時間富裕的方應物送進了宮中‘侍’班,那方應物哪還有時間攪風攪雨?

三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懷恩去后,東宮即將被廢,幾乎無人再可阻攔。等到了東宮被廢之日,那么身為東宮‘侍’班的方應物的前途也就毀了,幾乎再無翻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