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指著眉心,指尖刺破皮膚,一顆紅點慢慢清晰,變成絲,化成線,流下鼻梁變成淚,浸透指甲染紅了油。
被手指著的人神色從容,望著夜蓮的目光平靜透著愛憐,那根能夠輕易撕裂鋼鐵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袁朝年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搭在眉心的那根手指之上。
“你的血脈已經完整,又有三生魂魄,所以早就感應到我的存在,對不對?”
兩根手指成十字,一根如玉般精巧純凈,一根皮膚粗糙甚至有些干裂;似玉的那根指尖沾著殷紅的血,粗糙的那根手指溫暖而愛憐,天差地別,偏又和諧好似一體。
那是血液的共鳴,靈魂的呼喚,數百年的等待,還有心靈的碰撞。
“我真是太蠢了。”
細細體味那根手指的柔嫩與柔弱,感受著對方血液的顫動與悸動,袁朝年微微合上雙眼,""般嘆息道:“假如不是認出血脈,以你的脾氣聽到那樣的話,上次怎么可能放我離開。”
道院代表,重要,非常重要,用什么詞匯形容其重要皆不為過,然而在某些情形下、對某些人而言,這種重要甚至比不上一根枯死衰草。蕭十三郎便是這種人,夜蓮也是,袁朝年自己同樣是,只要真正動了殺心,哪管對方肩負著什么。
“斜谷十幾年,為兄一直觀察你的心境,發現許多不太好的跡象。當時我沒想到那么多,只認為你是因為戰場化神受了沖擊,加上十三郎那些爛事”
聲音稍稍透出憤怒。袁朝年誠懇說道:“我因此覺得失望,與你說話的語氣很重。”
嬌嫩手指顫抖在加劇,袁朝年第一時間有所感受,睜開眼睛望著夜蓮的臉,憐惜而歉疚說道:“這是哥哥的錯。苦了你。”
對面,迎著袁朝年的目光,夜蓮一直默默聽著,神情沒有太多變化。那根手指雖有顫抖,但沒有離開袁朝年的眉心,指尖依然鋒利。
沒有變化就是變化。袁朝年察覺到這種變化,笑容微苦,再度表明心跡。
“這不怪你,都是為兄的錯。”
嘴里這樣說著,袁朝年稍稍催動法力,與夜蓮交叉的那根手指開始發光。
不太明亮。也不耀眼,顏色有些駁雜,氣息也不純凈,但已足夠公認辨別,尤其是夜蓮。
那是神輝,過去為夜蓮一人獨享,天下無人可以復制。
“我的資質不行。過去因為有封印,修為也受到影響。”
神輝光芒一閃即逝,因有夜蓮的氣息掩蓋,縱有大拿就近觀察,恐也看不出所以然。袁朝年澀聲笑了笑,說道:“一母同胞,上天獨獨偏愛妹妹你,我這個做哥哥的,很高興。”
嬌嫩手指再度顫動,夜蓮紅唇用力抿了抿。終于開口說道:“我還是會殺了你。”
袁朝年神情微滯,目光有些疑惑。
夜蓮繼續說道:“假如,你不能把原委講清楚,且讓我信服的話。”
袁朝年明白了夜蓮的意思,忍不住朝周圍看了看。說道:“在這里?”
劍廬周圍無數大拿,此前沒什么關系,然而隨著夜蓮動手,不少人已將視線轉向這邊;但因為此地是劍廬,同時因為兩人身份太過特殊、姿態過于詭異、神情有些曖昧,別人不太方便插手。
夜蓮神情不變,微諷說道:“剛才你來的時候,可曾在乎這里是何地?”
袁朝年無奈說道:“妹妹躲避不肯離開,為兄沒有辦法,這才冒險前來。”
這是實話。涉及魔族血脈,假如不是實在調不開夜蓮,袁朝年絕不肯冒這個險。
夜蓮冷漠說道:“現在,你依然沒有辦法。”
這也是實話。夜蓮并不需要以殺人威脅,只要堅持留下來,袁朝年此前做的一切,等于白費。
袁朝年認真想了想,誠懇說道:“涉及機密,而且故事很長好吧,就依你。”
神輝本有隔離效果,此刻將兩人牢牢封住,任何人在將其打穿之前都難以聽到彼此對話。另一個角度講,劍廬周圍人員復雜,正因為如此才無人釋放神念,以免引來誤會。
感受到夜蓮的強硬與決心,袁朝年無奈嘆息,揮手在神輝內部再施一道封禁,緩緩開口。
“我們的父母分別是魔魂千愁公子,與上代山君第子,妹妹與我,都是因為老師才得以活命。”
萬世之花微微皺眉,微凝目光掠過袁朝年的臉頰,緩緩收回了手。
“講下去。”
“想當年,千愁公子為魔魂族一代天驕,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大差不差的故事,袁朝年花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講完,聲音平靜,神情也不讓人覺得悲傷。
“子含有神族烙印,之所以下嫁千愁公子,原因是魔魂族專研魂道,最有可能被三生族轉世之魂所選,千愁公子為魔魂天驕,將這種可能性再度提升。”
用手指點著自己的胸口,袁朝年自嘲說道:“為兄沒有那個福分,不僅沒被三生選,繼承的神族烙印也很淡薄,除了修行上比常人好一些,別無所長。”
夜蓮明白其所指,淡淡臉色沒有多少變化,說道:“然后?”
袁朝年說道:“子首次懷上身孕,很快察覺到為兄資質尋常,且是靈修基脈,無奈之下才找到老師,向其求教解決之法補充一下,山君門下,除了子,沒有人知道老師是誰,更不要說親眼見到他老人家。”
夜蓮神情微動。說道:“你呢?”
袁朝年坦然回答道:“妹妹先不用問太多,稍后自然明白。”
夜蓮依言沉默。
袁朝年接下去說道:“老師著子將我生下來,之后送到靈域,苦心栽培一路修行,有所成之后施法點化。歷時數百年、才有今日小小成就。”
袁朝年說道:“在此期間,千愁公子慢慢察覺到子異狀,但還不知道我的存在;直到后來,老師發覺子漸有脫離之跡象,才命二子將這個消息稍稍泄露,進而引來魔族驚變。”
袁朝年輕嘆說道:“就在這個時候。子再度懷上身孕,就是妹妹你。”
袁朝年繼續說道:“彼時,千愁公子已決定為子拋棄宗族,但為情勢所逼,依子所言將妹妹交給老師,再經多方苦心安排。進入玄機子與仙靈殿視線。”
聽了這里,夜蓮的身體有些顫抖,幾次想開口詢問什么,最終死死咬緊紅唇,忍了下來。
袁朝年說道:“天道有缺。妹妹得天授命,身兼魔魂、靈修、三生,神族四家所長。資質之好天下無雙,然而正因為如此,上天早已在你的身體里留下缺憾。玄機子看出了這點,因此沒有收留,童姥同樣看出來,但不知出于什么考慮,最終將妹妹帶至仙靈殿,收在身邊為徒。”
“老師曾親口對我說過,妹妹之疾并非無可救治,只要修行、感悟達到要求。得一位真靈級命格相護,再取來父母本源精血,便可無藥而愈。”
聲音有些感慨,袁朝年苦笑說道:“聽到這番話的時候,為兄根本不敢相信。只認為妹妹定然夭折,絕無希望真的能夠痊愈。”
稍頓,袁朝年接著說道:“數十年前,妹妹獲準進入仙池沐浴,老師說機緣差不多到了,著手準備為妹妹補缺。此后又經數十年,老師消失渺無音訊,為兄一度認為出了什么差錯,直到斜谷見到妹妹,才真正體會到”
抬頭舉目,袁朝年誠心贊嘆道:“老師之算,已達通天徹地之境,非凡夫俗子所能想象。”
“的確很厲害。”
夜蓮此時輕輕開口,說道:“你知不知道,我的病是誰治的?”
袁朝年微微一笑,說道:“我仔細詢問過三面崖之戰,應該是蕭十三郎所為。”
夜蓮說道:“這也是你那位老師的安排?”
袁朝年搖搖頭,說道:“蕭十三郎的成長太過匪夷,老師曾經講過,此人命格混沌兇猛,根本無跡可尋。強行窺探,非遭天道反撲不可。”
夜蓮譏諷說道:“原來,你那為老師也有算不到的時候,也有算不了的人。”
袁朝年微微一笑,說道:“正因為如此,才說明這件事乃天意,妹妹就是那個天意所歸之人啊!”
事到途有大意外,最后的結局不變。對修道的人來講,這種情形正符合對天意的理解,非此不能解釋。
但凡涉及到天意,辯駁起來肯定沒有終止,而且無意思。即便是修道的人,多數也不肯把精力放在此類虛無縹緲的事情上,寧愿腳踏實地。
夜蓮不愿浪費唇舌,問道:“然后?”
袁朝年回答道:“然后就是現在,妹妹應該順從天意,成就無雙偉業。”
夜蓮追問道:“什么是偉業?”
袁朝年嚴肅說道:“繼承子,掌控陰陽,完成上代子沒能完成的事。”
夜蓮嘲諷說道:“為何你不明說,顛覆陰陽,葬滅靈魔億萬生靈?”
袁朝年平靜回答道:“無所謂叫法,結局早已注定。”
聽了這番話,夜蓮稍稍有些好奇,說道:“你親自參加的方會淡,難道會認為,還有人能夠操縱雙方大戰,再現新紀之慘狀?”
聽到慘狀這兩個字,袁朝年微微皺眉,但只維持一瞬便有展開,欣然說道:“如果我說,這些都在老師算路,妹妹相不相信?”
夜蓮毫不猶豫搖頭,冷笑譏諷。
“你已經瘋了。”
“我沒瘋。是妹妹不了解老師,無法領悟到他老人家的高度。”
袁朝年哈哈一笑,隨手神情轉為肅穆,望天而拜。
“老師早就講過,靈魔終結之前必有一段和諧美滿,其因果,由小兒樂洪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