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純正修士,少有人喜歡在狹小空間內作戰,原因很多,首要在于空間狹小意味著躲避余地有限,對方只要將法術籠罩一定范圍,任你身法通天也無用。
躲不了,雙方唯有硬拼硬耗,這樣的戰斗,除非一方擁有壓倒優勢、或擁有威力強大的法器神通,否則都會很辛苦;但若真有那樣的情形,雙方根本打不起來,等于白說。
總而言之,修士之間的戰斗,極少在密封的狹小空間內發生。
關押谷溪的這間密室并不是牢房,空間著實不算小,高四丈,寬闊三十丈左右;由此判斷,莫師不僅將此地作為打坐之地,還會演法琢磨神通,做些推衍之類。
百米空間,聽上去很大,然對大修以上修家而言,抬腿便可抵達彼岸,還需當心別碰了頭。
人如此,神通道法更加不用說,真正瞬發即至,留給人反應的時間無限接近于零。
“魂禁!”
斷喝聲響起,谷溪的身體仿佛炸開成碎片,千萬蘊含著恐怖氣息的黑色絲條八方怒射,就像一顆黑色的太陽升起。與此同時,靜室內地面不知為何動起來,那些坑坑洼洼隨之活了過來,每一處皆有符文閃爍,騰空與黑絲交并成團,寫出一個個大小不等的篆文。
禁禁禁禁禁
無數個“禁”字飄蕩空中,地面又有火光閃爍,一條條、無數條像火線徐徐升空,將那些融合黑絲之后“禁”字串聯起來,構成一個個圓環。
以燃燒精元來催動,以自身元神為勾勒禁絲的線,符文陣法增加威力,最后以自己的毛發做媒介,才繪出這樣的禁環。
所謂魂禁。并非用魂魄去封禁什么,而是賦予一地以規則,好比生魂。圈出一塊地方,將其與世界隔開。成為與自己魂意想通的存在,就是一地一魂。禁字由心,意由我定,達到這種程度,就是專攻禁術的修士必須領悟天人境。
一地一魂,組一環,即稱一處世界,環內環外,再無相通之法。純由理論上講,一地一魂可達化神。如將一地規則通通掌握,等若變相實現與神域相似的效果,區別在于神域因自身法相而起,純有心意掌握,魂禁則需消耗魂力。本質是一門神通。
谷溪一次施展了不知多少次化神修士才能施展的神通,豈不是逆了天?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
真正魂禁著重一個“生”字,幾顆看成賦予生命,谷溪所用未傷敵先傷己,哪有半點生之意味。
但它的威力大,很大,非常大。
“禁!”
以文字描述神通。看上去花費了很多時間,實際情形是,谷溪聲音落定的那一刻,第一道禁環已然成型,谷溪毫不猶豫指向莫師,禁環即刻臨頭。
“同門之中。師兄與我的情分最重也最真,小弟讓你三環。”
禁環當頭落,莫師身體頓為之一緊,不是繩索捆綁的緊,而是從里向外。從頭到腳,每根骨每條筋每一處臟器都被捆縛;那種力量無處不在,無所不至,似連血液都可凝固,魂魄都能分割。
靜靜感受著內外交困的滋味,莫師神情贊嘆、同時帶有憐惜的意味,溫和一笑。
“師兄大才,明明不是化神,卻能用這樣的法子施展出來,著實令小弟嘆服。”
只言片語,又有三道禁環當頭而落,莫師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看著有些滑稽。
“也罷,四道就四道,誰叫你是師兄呢。”
“再讓我一擊!”
勉強開口,換來一聲雷鳴般怒吼,谷溪咆哮著揮舞雙手,一抓一提再一拋,宛如仍過去一顆鐵球。
八方齊聚,近百道禁環洶涌如潮,尚在中途便開始爆裂,掀起陣陣狂濤。相應的,每有一道禁環破碎,谷溪便會噴一口血,身軀隨之劇烈顫抖,搖搖欲墜。
元神做禁,禁崩等于元神受損,谷溪尚未傷敵分毫,自身已然重創。
他畢竟不是化神,施展的也不是真魂禁,當然要付出代價。
“師兄啊,你太貪心了。”
莫師感慨,因被四重禁環封鎖,聲音聽上去好似門縫硬擠出來,有些破,有些散,有些失望。
“貪心即是狠心,現在小弟相信,師兄真想殺死我。”
滿眼皆是黑色大字,莫師身形依然不動,舌綻春雷。
“三,五,九!”
三個數字,連在一起還是數字,三百五十九。
三字如雷,室內,不,谷溪的身體響起三百五十九聲霹靂,出現三百五十九處創口,噴射三五十九道血泉,有些向外,一部分朝里。
一個人,有多少血可以流?
頃刻間三百五十九聲連爆,谷溪連哼一聲的機會都沒有,三字過后,瘦小老人變成血人,筋脈寸斷,骨頭也碎成千萬份。
“師兄、老師、還有劍尊,你們都小看我了。也難怪,丹師么,除了煉丹給別人享用,能有什么厲害本事。”
“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自語數句,咆哮幾聲,目光望著那個血肉模糊、猶自掙扎不肯咽氣的老人,莫師忽覺得有些悲傷,聲音寥寥。
“小弟的續命丹,不是那么好吃的。”
起始艱澀,中間斷續,末尾變得暢通無阻,莫師頃刻恢復自由。禁樓主持付出如此大代價,由其主導的魂禁之術不攻自破,至于法術崩潰引起的余波,豈能奈何得了化神。
一敗涂地。
“為為什么?”
谷溪還沒有死,與許多機關算盡反誤性命的人一樣,垂死的他極不甘心,掙扎想要知道原因。
莫師回答道:“三百六十周天殺是殺人之術,不需要什么引子。”
谷溪的舌頭爛掉了,雙目皆盲,血也流得差不多,說話更是含糊不清;莫師一面猜著他的想法,溫和說道:“出于謹慎考慮。小弟沒把實情告訴師妹。”
“不是”谷溪胡亂揮手想抓住什么,結果當然徒勞。
“不是?”
莫師略作沉吟,說道:“此丹本為劍尊準備,后來恰好碰到二葉草。效果相似且更加霸道。師兄以元嬰之身死于此術下,也算值了。”
谷溪說不出話,只能一個勁兒搖頭。
“又不是?”
莫師仔細想了想,說道:“之前師兄所講的那些事,一部分是我做的。”
谷溪依然搖頭。
“還不是?”
莫師無法理解,想想覺得沒什么意義,索性放棄。
“同門一場,相處半生,師兄有什么遺愿未了,力所能及之內。小弟無不可為。”
“十,十三”
“十三?”
莫師皺眉說道:“到這個時候,師兄就不要胡思亂想了吧。”
谷溪拼命搖頭,用力地搖,幅度依然不大。
“其實。十三與小弟的關系應該還不錯。”
莫師想了想,安慰說道:“沒來得及通知師兄,劍尊那件事,幾年之前就有了定論;別的方面,童埀是我親傳弟子,當初他拿一本毒經來向我請教,小弟猜到那是十三的主意。并未加以留難;我心坦蕩如斯,十三郎焉能看不出來。”
稍頓,莫師說道:“小弟了解十三,本領強性情毒,但他重情勝過重理,可算唯一缺點。”
說到缺點兩個字。莫師神情有些自嘲,微微嘆息。
“誰能沒有缺點。”
今日發生的這件事,追究到底原因只有一個:莫師的缺點,或者叫谷溪老院長等人認為他有缺點,否則便沒有那么多追查。谷溪不會入丹樓,當然就不會死。
莫師感慨說道:“這些都只是輔助,小弟不會妄自菲薄,十三如果夠聰明,就不會拿本座當對手。”
說到對手兩個字,莫師不知又想到什么,目光微凜。
“有必要與師兄強調一下,將來雷尊必殺十三。雷尊這個人,小弟不愿招惹,如果師兄想求我的事情與十三有關,還是免了吧。”
講到這里,莫師低下頭看了看谷溪,發覺其臉上仍有不甘。
“讓一個人安心去死,還真難。”
莫師無奈說道:“師兄放心,十三郎現今聲望奇高,便是站在這里讓我殺,小弟恐也不敢動手。可我不能讓他進來,更不能讓他把你帶走誰叫師兄這么固執,非得要對付我。”
“小弟托黑面神在門口攔住他們兩個。呵呵,黑面神那個家伙,看起來老實巴交,實際上精得很,師兄一定想不到小弟如何說服他做這件事。”
輕嘆一聲,莫師伸出手說道:“不重要了,反正他們進不來,一會兒師兄去了,我再幫你打扮打扮,不枉這一世情誼嗯?”
世間事,有時就是這么巧,“進不來”三字剛剛落定,被重重封印的靜室之門忽然大開,門外露出三個人,三張臉,同時張開三張嘴。
“莫兄啊?”血意沖頭,黑面神的臉不再僅僅是黑。
“嗬!”萬世之花先是驚呼,絕美面容頃刻間變冷,腳下生花。
“三生境!”
點點星光,皎潔蓮臺,充斥著讓人心醉的神圣味道,神圣之中突見血色,剎那間砸爛所有莊嚴,伴有一聲痛絕干嚎。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