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金烏說出“不行”連個字,夜蓮的心沉到谷底,因她事先便知道,這是十三郎拿得出的最高籌碼。
交情不成談生意,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本意而論,十三郎并不是那種認為“一切皆可買賣”的人,但他相信“殺君”這件事情對金烏而言本就合乎心意,自然能夠拿來交易。
夜蓮贊同這種看法,但不認同這種做法,關鍵在于籌碼。
沉寂中,金烏感慨說道:“輪回法器雖好,總不能與本神法體相提并論,我連它都可以送給你,豈會在乎這個。”
臉已撕破,十三郎微諷說道:“你把爪子送給我,未見得就是為了我,想煉化它不知需要多少年,在此之前,你隨時能再拿回去。”
金烏并不否認,冷漠說道:“難道你會幼稚到認為,涅祖的東西那么好拿?”
十三郎為之默然。
四鼎合一是好事情,涅祖聲稱將此鼎當做獎勵,十三郎半信半疑。他想過很多種可能,甚至考慮過涅祖在此鼎上做手腳,然而反過來想想,假如涅祖一定要做點什么,十三郎根本無從抗拒,不如落個大方。再一則,血鼎畢竟是無上至寶,真把它白白扔掉,又有些舍不得。
今日送鼎金烏,一來沒有什么東西能血鼎相提并論,十三郎心里未嘗沒有借其法眼參考的意思,可惜金烏語焉不詳,又或者連他也無法斷定涅祖有沒有暗手,總之仍無結果。
思忖良久,十三郎說道:“山君到底有多難殺,讓你這么為難。”
這話問在點子上,假如殺山君對金烏僅是舉手之勞。何苦翻臉白做惡人;說到底還是代價大小,甚至可以理解為:做不做得到。
金烏不再“嬉皮笑臉”,正色回答道:“殺之不易,除根更難,關鍵在本神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不能輕易冒險。”
十三郎說道:“整個人間之力相助,還不行?”
金烏輕蔑說道:“就是你說的那些所謂的罰天大陣?”
十三郎說道:“蟻多咬死象,再則你也說了,山君不是當年的山君,萬年遠遠不能恢復。”
金烏說道:“萬一它恢復了呢?”
十三郎說道:“山君十大弟子快要被我殺干凈,它若傷勢全復。我怎么活得了。”
金烏搖頭說道:“也許它還差一點,也許是不在乎,再或者覺得你有點意思,先玩玩再說。”
這話太過分了,但又很正常。金烏被封印的時候,世間還沒有山君弟子這一說。自不理解他們對山君有何意義;換言之,山君十大弟子威震天下,令滄浪修士忌憚足足一萬年,然而金烏來講,他們不過是些豬狗畜生,大概是山君養傷無聊,隨便弄出來的玩物。
被人當玩物的感覺不好過。十三郎憤怒說道:“堂堂真靈,昊陽一族,你就這么怕它。”
金烏漠然說道:“本神不是害怕,只是不像當年那樣沖動。”
十三郎無奈撒波,說道:“你不幫我對付山君,小心我幫山君對付你。”
啊!旁邊夜蓮嚇了一跳,金烏卻絲毫都不生氣,好奇問道:“你打算怎么干?”
十三郎一點不含糊,振振有詞說道:“我把你快要脫困的消息說出去,傳遍世間每個角落。山君總有辦法知道。”
“白癡!”夜蓮連拉帶拽都不能阻止十三郎,急出一頭汗。
“別急別急,他精著啦。”
金烏哈哈大笑,抬手做一個請的動作,說道:“去干吧。及早。”
夜蓮呆了一下,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再一想,這里到底隱藏著什么秘密。
金烏忽然沉下面孔,轉頭對夜蓮說道:“好歹是本神選中的人,怎么可以這么笨。”
萬世之花面色微紅,不知該說什么好。
金烏嘀咕一句便不再說,回過頭、仍以好奇的目光望著十三郎。
“怎么不去做?”
十三郎沒走,也沒失望,相反眼神有些發亮,對著金烏嗨嗨冷笑,像個發現寶物的孩子。
“原來你不是不想出手,只是不想去找它。”
“為何?”
“這個地方被你經營了一萬年,連碧落之魂都能送出去,可想而知布置了多少手段;你想讓山君找到這里來”
一番長吁短嘆,十三郎幽幽說道:“一世英名,怎么可以這么狡猾。”
金烏微微一笑,說道:“出去殺還是等著殺,總歸都是殺,豈不正合乎你的心意。”
十三郎苦笑說道:“我能想到的事情,山君何嘗想不到。”
金烏說道:“那你就想辦法讓它想不到,主動找上山門。”
十三郎搖搖頭,說道:“我沒辦法。就算山君相信,也肯定不會親自上山。”
金烏想了想,說道:“沒錯,它可以利用人類來做。”
又一次談到死胡同,十三郎默默低頭,黯然說道:“真的不肯幫忙?”
金烏灑然說道:“不是要談生意,現在又變成幫忙。”
十三郎誠懇說道:“算我求你還不成?”
這話真有意思,金烏明顯呆了一下,之后嘎的一聲怪笑。
“求我成不成你誰呀?”
“我是蕭十三郎。”十三郎認真回答。
“好大的名頭呵!”
與別的真靈相比,金烏最大的特點是其心情性情都很真,喜怒哀樂從不掩飾,還天生帶有幾萬玩性。比如歷史上曾有過傳說,十只金烏結伴化陽,一路橫沖直撞到達某個世界,險些把那里烤成焦炭。結果惹惱了隱居在那里的某位武道圣尊,持弓接連射落九陽,這才解除億萬萬生靈之危。
結果很搞笑,時候圣尊得知那幾只金烏并非有意屠殺、而是為了玩的時候。因為內疚,竟把自己最寵愛的美妾送給最后那只金烏,又因昊陽過于熾烈,圣尊挪來一座星球,并在其中修建廣寒宮隔絕昊陽之力。最后將那名美妾安置宮內、與昊陽長年相望,萬萬年獨守空閨。
這就是月亮的由來。
烤焦世界好玩嗎?鬼才能知道。也許對金烏而言,這種事情和烤煎餅沒什么區別,確實好玩也不定。
傳說只是傳說,但可說明金烏的確愛玩,只不過。并非什么事情都值得金烏去玩,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陪他玩。
十三郎顯然具備這個資格,因此在聽到如此氣壯山河的回答,金烏瞪大眼睛做驚恐狀,生怕別人看不出他有多害怕。
“哎呀呀呀,蕭十三郎都來求我了。這可怎么辦”
“不用求他!”
萬世之花突然開口,反手探身開口喝道:“生意就生意做什么?”
十三郎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動作很用力,態度很堅決。
“不用。”
“不用?”
萬世之花身軀輕顫,譏諷說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就說不用。”
十三郎平靜說道:“不管是什么,都應該先用我的。”
兩道目光空中交匯。一道冷漠凌厲透著難言羞恥,一道溫和深透似含無限包容。
良久,夜蓮慢慢沉寂,默默低頭。
“你帶我來,難道不是為了這個?”
“當然不是。”十三郎斬釘截鐵回答。
“那是為了什么?”
“我本想請你配合一下,做一名真心實意的被選者,既然金烏自己都不在乎,當然就不用了。”
“”夜蓮想要再問,但不知為什么,最終沒有說出口。
“嘎嘎!好感動啊!”
一聲怪叫打破沉寂。自從夜蓮開口,金烏便呆到現在才反應過來,連連冷笑不已。
“看不出來,本神選了個了不起的人物。說吧,爾等若能拿出值得讓真靈出手的東西。本神就破例冒一次險。”
“那就睜大你的眼睛看著。”
十三郎平靜收好血鼎等物,開始解衣。
金烏微怒說道:“好啊,本神是要看一看你干什么。”
戲耍是樂,金烏很愿意看到這個人族修士苦尋出路的樣子,但他脫衣服干嗎?
十三郎不理他說什么,解去衣衫""上身,同時催動法力并施雙掌,連扣五次。
氤氳之光沖霄而起,已快要變成桃子模樣的星痕顯露在十三郎的胸口,形狀慢慢清晰。
“這是什么”金烏疑惑望著十三郎的變化,神情由輕蔑慢慢變得凝重。
“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比你更高端,而且很有用。”十三郎回應著他的話,雙手交替握決輕點,黑白之氣怒射當空,漸化陰陽圖。
“生死意境化出真形,你呀你的確很了不起,可嗬!”
驚呼中,天上的圖與胸口的印記交相呼應,漸漸連城一片;在融合黑白之氣后,那顆星印再生變化,點點閃爍如隱藏千萬顆星辰,當面卻如一面鏡子對著巨漢的臉龐,照出一只鳥。
高冠雞首,鳳尾三足,通體火焰盤旋繚繞,引頸長鳴。
“我的個天啊!”
看到自己本尊形體出現在星印內,金烏所化的巨漢像被重錘砸在頭頂,腳步踉蹌隨后猛地撲上去,張開雙手想要抱住那團玄奧莫測的光,但是又不敢。此時的他模樣看上去滑稽而且緊張,就好像一個貪吃的孩子想從火焰中取出烙餅,愛財的人想從油鍋內撈出金子,但又害怕燙傷了手,甚至把自己燒成了灰。
“難道是它,這難道是定星”
堂堂真靈,縱橫星空從無所懼的金烏凄厲尖叫著,嘶吼著;其神情狂喜并有貪婪,同時還帶有無邊驚恐,奮力朝十三郎大喊。
“收起來,趕緊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