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錐!”
心內喊殺,出口成錐,喊追出錐,錐破星河;拖著長長尾焰,血色長錐穿梭在萬千星點中央,徑直撲向浪浪仙子胸口。
“程,血,衣!”
浪浪仙子花容失色,厲聲尖叫,返身爆射,狂嘯出手。
即將被殺的感覺如此清晰,就好像死神裹著冥氣鉆進身體,從內不朝耳膜吹送氣息,同時送出一句輕輕冷漠的話:我來殺你,你要死了。
假錐看上去比真錐氣勢更足,赤芒猛烈呼嘯聲懾耳,一點都不符合陳睿的風格。血衣殺者是殺手,殺手從來奪命為目標,其余皆是浮云。如由陳睿出手,錐至前半點聲音都不會又,更不會如此大張旗鼓。然而在商討如何鍛造此錐的時候,十三郎一再向程睿強調,務必、務必著重聲勢,動靜越大越好,視覺感受越華麗越好,還有催發時的聲音,越難聽、越刺耳、越是讓人懷疑越好。
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最好不過!
浪浪仙子看出有問題,于是她堅信,這就是程血衣真身。血衣殺者并未如程世雄所料的那樣截殺死敵,而是偷偷摸摸找上自己。
必須承認,以往聽到程睿這個名字,浪浪仙子雖有忌憚,但還談不上畏懼。經歷過獸潮一戰,親眼目睹程血衣滅殺生修時的陰毒與絕狠后,其心態徹底發生變化,驚弓之鳥。
血色奪心,浪浪仙子只覺得頭皮發炸,全身光潔如玉的皮膚彈出一層密密麻麻的痱子,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退!
無論如何,不管真假,先退一步再說。
上當了。
浪浪仙子飛升撤走,背斧漢再發四點烏芒,目標是其身側掩護的那名修士,半空未及爆裂成云,濃郁的香甜氣息隨之釋放,傻子也知道碰不得。
“吼!”
聽聞錐聲,目睹血色,那名親衛側撲橫掠,準備按照事先制訂好的戰術掩殺對手。忽間幾點烏光化云而來,鼻端香甜氣息濃郁,耳邊立時回想其之前聽過的話。
“對方擁有某種奇毒,可能是活物,足以麻痹生修神魂。”
一念閃過,親衛修士神情劇變,側撲勢頭驟然停止,反掌狂嘯。
“山崩,鬼蝕!”
重重山影堆疊而出,條條厲鬼厲吼嘶鳴,山影如尸體撞入毒云,將其推散四面八方,鬼影縱橫繼續向前,親衛自己閃步挪移,剎那千丈之外。
從實力上看,前方追擊一人成定居,此處三人,哪怕對方余下兩人同時到來,也有能力與之對抗,至少能纏住。然而
親衛不是趙家的人。
隊伍三分,燕、楚兩人各自帶領本家親衛,浪浪仙子領著自己新得的面首,再有就是這名經歷過上次大戰的幸存修士。
他屬于程家。
程家的人,發覺浪浪仙子飄身遠走,自己前方毒云猛烈,再有程血衣威名相懾,還有那條勢如瘋虎的狂暴身影親衛做出明智選擇:避!
打散毒云,厲鬼助攻,身后牽制,有這三條理由維護,親衛避讓理所當然,心安理得。
上當了。
“殺。”
華光再起,背斧漢亮出看家本事,與那名唯一舍命向前的修士半空相撞,頃刻一百零九斧。
感覺只有一擊。
潑風殺這種技法,除本身威力外、更關鍵在于修習者的性格、與對技法本身的狂熱偏好。比如四老板,頂多比劃個樣子,砍頭抽筋恐也難以學到其精髓;十三郎能學,但就實際效果而言,他的進度還不如黃花女來的快;究其原因,并非十三郎缺少決死戰志,而是他不習慣“將一切托一技”,總留有其它底牌可用。
這與潑風殺的本意相違背,其要訣便是揮斧的同時賭上性命,要么你死,要么我亡,沒有第三條路。
說來說去,其實就是一口氣。
今生今世,邵林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力敵三大生修,如今真的這樣做了,其內心感受相當奇特。
并不豪情滿懷,也無壯闊激烈,相反顯得很平靜。
生平第一次,出擊之前他心里想到的并不是如何揮灑熱血,如何書寫豪邁,而是: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
兩千多年專心一技,絕唱時,能夠演繹出什么?
純凈、空無、靈透,自信、自然、自唱。
無勝負,不生死,猶如舞者謝幕,歌者落弦,只給自己欣賞。
美麗的感覺自此而生,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斧,伴隨神通絢麗,摧破法寶精華,耳邊半聲慘叫,眼前血色迷離。
周圍,惡鬼如云尖嘯狂攻,陣陣劇痛鉆心透腦,全力撲殺時來不及理會別處共計,殺死對手的同時已然遭到重創。好在此前有所準備,與邵家成一樣,此次背斧漢從頭頂武裝到腳底板,如此方能至今不死。
正前方,撲過來的身軀四分五裂,透過其身軀分開時的縫隙,背斧漢看到醒悟過來的浪浪仙子癲狂的眼,發瘋的手,與那張因羞恥憤怒而完全變了形狀的嘴。
“邵!林!啊!”
“呵呵,傻了吧?”
最最完美的一次表演,狂野狀漢還停留在那種空靈與純凈之中,不受幻聽影響。
“經過開始一輪突襲,對方不可能再給我們那種機會,強襲必然,受傷、甚至死亡在所難免。”
“不管戰斗還是戰爭,本質就是交換。用盡量少的代價換來盡量多戰果,累加相合,勝勢終臨。”
“我們不怕兜圈子,對方拖不起,所以他們會主動給我們機會,一個決定勝負的機會。”
“當那個機會出現的時候,我們唯一、最大、最能拿出手的優勢在于:對方少算一個能打的人。”
“所以,我需要你們拉走、拖住其他人,讓我、陳睿兩人有機會以多打少、至少不能以少打多。”
“如此,才能一舉砍掉他們的頭!”
十三郎的話在耳邊回響,背斧漢再次舉起斧頭,雄壯身軀筆挺如槍,試圖將此前從未有過的曼妙感覺演出來。
“破劫才能成劫。可是,誰規定破劫必須生境圓滿?”
“別人不談,我這一系潑風殺法,破劫就是破殺,就是超脫,就是融合一百零八殺,養出自我。”
“一零九,這是我的道,這就是我的劫!”
玄光再現,耀眼奪目,比適才精彩十倍;一斧之力,生生壓住周圍萬千星火,劈開那扇令無數修家抱憾終身的門。
“開始了嗎?”
漫步走在林蔭小道,程世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轟鳴聲入耳,他抬起頭,遙望著不算太遠的遠方亮起的光華,唇角微曲。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每當這個時候,程世雄便會殺人。
殺意侵心,對修道而言有害;程世雄堅信這一點,因此他需要宣泄,需要用鮮血將那股邪火撲滅。
“不像是拖延啊。”
戰場光華那樣熾烈,內里包含的威勢、傳過來的法力波動、還有那種絕殺意志,每種跡象都在表述戰況激烈,還有人性暴露本質時的美艷無雙。
程世雄喜歡這種感覺。在他看來,平時看到、聽到、經歷、傳聞的事情多數是假的,是由蕓蕓眾生戴著厚厚面具演出的戲;因為此,每當有機會看到真實人性,他都會想方設法趕去欣賞,從不錯過。
今天不行。
今天他才是主角,需要自己主演一場人性大戲,逼出、欣賞那個折磨他很久的人、與他的心。
當然,還有他的命。
“我知道你已經到了,此刻正躲在某個地方,尋找最好的出手機會。”
“這么多年過去,我是你的心魔,你是我的死結,想解脫,想破境,必須死掉一個才行。”
腳步徐徐,程世雄收回遠眺目光,同時將身體放松,一呼一吸平復心情。走動的時候,他的雙腳雙手均衡擺動,每一步之間分毫不差,仿佛用尺子量過。
一種奇特韻律隨之催生,慢慢引來周圍應和,山林,走獸,空氣,乃至大地都加入到其中,圍繞同個中心。
節奏生成,程世雄目光清明,神情寧靜,周圍一切越發清晰;上至頭頂星光璀璨,下及地底蟲鳴聲聲,遠及戰場轟鳴咆哮,近處樹影堆疊偏移,所有這一切的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他的心,他的手。
唯一物例外:那些無處不再的星。
狂靈之地很討厭,星漏淵尤其麻煩,最最讓人厭憎的還是那些不知在此地沉寂多少年星點;無論靈臺如何純凈,心神怎樣明朗,神域如何強大,它們總能置身其外,不被任何力量掌控。
它們有自己的意志,甚可說是有自己的道,與天道猶能平起平坐,區區生境修士神域算得了什么。
幾經努力,程世雄明智地放棄了將星點納入自我世界的努力,那是諸多前輩都沒能做到的事,若逞強,結果將適得其反。
無所謂,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血衣殺者也不行,全局公平。
他已經感應到那種冥冥殺機,只是無法確定對方位置;星點扭曲神念給程世雄帶來不少難題,然而對程血衣來說,何嘗不是巨煩。最最簡單的一條,沒有神念引導,他再不能像以往那樣千里之外便施突襲。
這便夠了。
心里這樣想著,程世雄輕嘆一聲,感慨說道:“蕭十三郎很厲害,于不可能中為你創造這個機會,與我公平一戰。所以別再猶豫了,出來成全我的道,或者報你的仇。”
等了片刻周圍無聲,程世雄微微皺眉,神情譏諷。
“廢物,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