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出星,留意到的人不止一個兩個。
無量山,紫心觀,望天臺,蓮仙子端坐眼望蒼穹,神情莊穆。她的面容完美無瑕,任何詞匯不足以形容其美,神情平靜而淡漠,身體外一層淡淡光輝,滿滿神圣氣息。
近身三尺,便可感覺到若有若無的波動,來自四面八方,吹在連仙子身上,吹入身體,消弭無形、或者演化為那層光。
風來自身邊,來自望天臺,來自周圍山下四方,來自整個世界;無論從哪里來,吹到蓮仙子身上時都會消失,變成光,變成她的一部分。
周圍三名道姑相伴,望著仙子的目光崇敬而純粹,一看便知發自心底。遠處,紫心觀各處建筑若隱若現,黑暗中好似一座座虎衛,牢牢把護此方圣地。目光再放遠些,觀外、山頭、山腰上,隨處可見趕來祈福求拜的人,神態虔誠,一步一叩頭。
這個世界不存仙法,但不等于沒有信仰,紫心觀是整個世界的信仰,蓮仙子就是人們信仰依附的圣姑,沒有理由,無人質疑。
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么,也不知道何時開始,大家所知道的是,無論誰來到紫心觀下,內心自然而生會生出崇敬,純粹,濃厚,根深蒂固。
畢竟是黑夜,居住在附近的人不會選擇這個時候上山,山上觀外的人們大多來自極遠之地,甚有千里萬里、乃至更遠地方跋涉而來;他們目的單純,為的只是到紫心觀前拜祈,幸運者或能趕上圣姑講道,當為一生銘記。
講道不是講法,這里的道為大道,涉及天條大律,聞者無不奉為信條,并有深深共鳴;若再幸運些,碰巧圣姑上動天心,露個面的話,便是子子孫孫需要傳家牢記的大事。
今夜暗天出現星光,來此祈拜的人有不少人留意到,于是很快傳遍四方,引發陣陣喧囂。
這不正常。
平日里,無論發生什么事情,從無人敢在無量山喧嘩,更別說這般人多勢眾;說不清什么原故,當那顆星光開始閃爍,人們心里便生出一股躁動,生出莫名敵意。
“那是什么?”有人開口詢問,問自己,也問身邊的人。
“不好的東西。”回答的人聲音低沉,帶著少許擔憂。
“邪惡的東西。”補充的人更加直接,語氣透出仇恨。
沒有道理,不問原因,人們不喜歡、仇恨那顆星,雖然它很好看,點綴夜空的視覺感很奇妙。
好看也好,奇妙也罷,不管人們仇恨與否,那顆星一直存在;哪怕過后月起西方,昏黃之光遠遠超出,那顆星依舊執著地掛在天空,看著有些孤獨,帶來更多厭憎。
越來越多人看著那顆星,體會著那種憤怒憎恨的感覺,慢慢又有區分。
“你們感覺到沒有?”
“感覺什么?”
“我覺得,那顆星對圣姑不利。”
“胡說!”
“放肆!”
“誰敢!”
簡潔的話蘊含極大感情,人們紛紛怒叱,以至于想不出更多的話來表達。可隨著一個又一個人生出與之類似的想法,怒叱的人先后沉默下來,內心充滿憂慮。
憂慮,觀望,等待,不安,突然間,夜空某個地方開始閃爍,圈圈波紋掙扎回蕩后,第二顆星點跳躍登場。
“嗬!”
小小一點星光惹來驚呼四起,視線中天空彷如降低了些,慢慢壓向所有人頭頂。
很沉重。
人人感覺沉重,臺上仙子為其中之最,第二顆星點顯露的時候,其身外光芒顫動不休,四方送來微風散亂,發出嗚嗚聲響。心境空靈已久,蓮仙子不記得自己有過這種感覺,魂魄里就像點燃一把火,跳動火苗不但撕裂,帶來隱隱的痛。
相比山下的人,她對那兩顆星點的認知更多,感受更為復雜,不喜第一,厭憎其次,同時也有淡淡好奇,甚至有些期待。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由何而來,但能肯定其不可消除或者拒絕,于是索性敞開心神,認真迎納、感悟那道從天而降的光。
星光伴隨微風入體,敵意愈發清晰,蓮仙子平靜地感受著一切,心里默默地想:不管你是誰,從哪里來,最好不要惹我。
心念始動,一抹警兆憑空顯現,蓮仙子淡漠的臉上怒意滋生,殺意沖霄。
“放肆!”
單手指天,神圣氣意瞬間放出,頃刻萬里;天空上,一點星光猛地跳動起來,搖擺掙扎光芒大放,竟然與昏月試爭輝。
星光大放,蓮仙子身上壓力陡增,絕美面容浮現出一絲冷意,傲然出指。
“臣服,或者死!”
神圣氣息隨之暴漲,神圣莊嚴并有一股冷冽殺機,如一股會流動的冰泉沖天而上,不斷澆灌在星火之上。與此同時,星點內一股桀驁氣息,耳邊似能聽到沉悶低吼,隨后蓬!的一聲。
星點光輝不是神通,神圣氣息同樣不是神通,這是兩重大道之爭。
星滅,光熄,剛剛出現的那顆星點喪滅于無形,僅余桀驁之志不滅,回蕩在虛無中。
山外響起歡呼聲,來此祈拜的人們看到這一幕,心知必定是圣姑出手,出手即將那個讓大家不安的邪物碾滅;如此想來,另外那顆不足為患,留著它,圣姑或為了尋根究源。
與山下的人不同,蓮仙子感受到了那股意志,為之微微動容。
“大道有敵,莫非,這就是?”
想到這里她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稍稍突隆的小腹,眼神柔和,心情卻比剛才更沉重。
適才警兆來的突兀,蓮仙子本能反擊并且多想,如今靜下來之后她才意識到,警兆并非因為自己,而是來自腹中。
收回指向天空的手放在小腹上,蓮仙子輕輕揉搓幾次,眉目越發溫柔,決心愈發堅定。
“不管它是誰,從哪里來,想做什么,我都會替你擋著。”
呢喃幾句后重新抬頭,蓮仙子指向另一顆星,心里忽然想到什么,又一次把手收了回來。
“你需要時間。”
沉吟片刻,她確認這個想法才是對的,認真點了點頭。
“放心,有我。”
“怎么少了一顆?”
第二課星點出現的時候,十三郎正在用手指畫圈,準確地說、是在畫第八十九個圈。畫圈時的他全神貫注,畫至中途突生波動,圈未成,星已滅。
抬頭看,仔細找,第二顆星的確已經消失,十三郎無奈望著那個未完成的圈,內心微苦。
“如果有人殺星,可就麻煩了。”
畫圈始與第一顆星,十三郎尋找封印玄冥之氣的法子未果,天上一顆星光顯露,令其心神微顫,心頭微惑。
當年初識狂靈面,十三郎接受過一大批星點意識,后經百年沉淀消化,其中一部分變成自己的東西,于道法感悟帶來不少好處。如今身在界魂內看到星點,對別人而言是徹徹底底的異物,然對十三郎來說,就像億萬人當中唯一的熟識者掛上天空,當即生出感應。
因為感應,十三郎能猜到那顆星的來歷,也知道它通過什么途徑而來,但不明白它怎么能進的來。
聽上去有點麻煩,比如汪洋之中一座孤島,孤島遠離人間大陸,又沒有船,某日島上出現一個人,誰都知道他是從大陸渡海來,可還是不知道他怎么渡的那片海。
“星印其實是一面鏡子,當滿足某種條件,可將照出來的東西、或者人,變成真實存在,我就是這么來的,現在的我,就是鏡子里的我。”
“鏡子只能照出完整的東西。比如一頭大象,光照一只腳是不能演變成大象的,也不能演變成一只大象的腳。但是,如果鏡子照出大象的腿,或者頭,或者一部分身軀,就有可能把大象完整演化出來。”
“它需要一定的比例基礎,以上。”
“色蘇之所以照出太歲,而不是畫出來另外一個色蘇,大約就是這個道理。”
狂靈呢?
他應該來不了。因為他太大了,大到鏡子只能照出一根毛,那些星點是狂靈采集的星辰之光,經億萬你那演變變成實體,并且附有狂靈的一點意識。
它并不是獨立個體,既不是星也不是狂靈,應該來不了。
可它來了,就掛在天空,與十三郎遙遙相望,心生感應。
想不通的事情放到一邊,冰層中,十三郎與玄冥之氣爭斗方酣,卻分出很多心神去感應那顆星,以及蘊含在其中的力量。
過去百年他沒有這樣做,縱然感悟也只集中在消化內容,將那些意識解析、歸納成具體線條、文字、或者畫面之類。如今,或許因為有了那些沉淀,或許因為環境不同,又或者因為玄冥之氣,金烏之語,他在星點中找到一種特殊的東西,一種不屬于任何神通的力。
“這是道。”
“沒錯,這是道。”
呢喃幾次,肯定想法,十三郎再度放出靈識在玄冥之氣中游走,發現與以往有些不同。
肯定有不同,可惜太模糊,但是足夠他做出判斷。
“這也是道。天道的道,化形的道,擁有實體的道。”
“想認識它,我需要先了解道。”
“我需要將意境化形。”
于是十三郎收回靈識,叫回來叮當軟語安慰幾句,之后舉頭望天,對著那顆星光開始畫圈。
黑白交雜,靈魔參半,半生半死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