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密地松,雜草荊棘,獸鳴間或,碎骨殘渣;微濕的風吹過枝頭,帶走成熟的種子與敗葉,留下別處的生機與清香。
山中景致,看似永久不變,實則時刻不同,比如溪流邊的那片叢林,靜謐時看不出一絲變化,伴隨著嘩嘩流水的聲音,像一副畫好晾干、但有活力的畫。突然某一刻,林內傳來沙沙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息聲,還有金鐵破空才有的嗚嗚聲;視線中雜草擺動起來,扭出一條不算規則的箭頭。
蹭的一聲,一只綠皮蛤蟆當先竄出,看著像是被某種兇物追逐,可它并沒有繼續朝前跳,而是躍上一塊石頭之后回頭,呱呱大叫起來。
“胖胖,等等我!”
奮力砍開遮擋視線的枝條刺葉,一名渾身破爛不堪的少女矮著身子鉆出叢林,四下看著。
大熱的天,少女居然穿著一身狼皮,早已臟的不成(無—樣子,還有不少破損;林內悶熱的氣息,汗水在她臉上涂抹一層污垢,還有幾道被生有鋒利鋸齒的雜葉割開的口子,如此一來,那塊黑斑反而不再顯眼,與周圍接近了。
虧了那身狼皮,熱是熱了點,但是免了皮肉之苦;沒有它的話,少女勢必遍體鱗傷,未必能夠支撐到現在。
“嗬啊!”
迎面清風吹來,清澈溪流沿途撞擊山石,摔得粉碎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音,疲憊不堪的少女一聲歡呼,精疲力盡的身體里不知為何涌出力氣,速度驟然加快。
“呱呱呱?呱!”
眼瞅著少女狂奔不停,跑跑跑一直跑到溪流邊像是要跳,綠皮蛤蟆疑惑后大驚,蹭的竄了過去。
“撲通!”
丟掉斧子。少女不顧形象半撲半摔到河邊,直接把頭埋進去。周圍瞬間變渾,還有幾絲殷紅飄蕩,加上直挺挺的身軀,亂糟糟飄在水面的頭發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不好的事。
“呱,呱呱!”
綠皮蛤蟆急壞了。直接跳到叮當背上,連蹦帶跳甚至拉扯其衣物。
蛤蟆腳上居然長有爪子,用力之下,本就破爛的包裹被撕裂,里面滾出幾小塊面餅,有些被蛤蟆劃拉到地上,有些掉進水里。
面餅入水很快變得松軟,攪動中變成碎片飄蕩在周圍,不知怎地、看著有些可憐。
“咕咕咕。胖胖別鬧,我沒事。”
少女感受到那只蛤蟆,可她舍不得馬上離開清涼,雙手在水里揮動示意自己沒事,嘴里居然能發出聲音。綠皮蛤蟆更著急了,大叫拉扯中張開大口,閃電般射出一根長舌繞過少女的脖子,使勁兒拉。
“咳咳!”
脖子受制。少女本能吸氣,一下子嗆著。一股冰寒之意直入胸腹。她掙扎著從水里抬頭、弓起身子、用力咳出吸進去的水。
“胖胖,你你,你干什么!”
“呱!”
見到少女離開水面,綠皮蛤蟆收起舌頭跳到旁邊,目光忽然閃了閃,扭身對著一旁。
說是小溪。實則是一條河,河水不淺而且陡峭,更要緊是河水天生蘊有寒氣,用來解暑是好的,可要是汗水淋漓地跳進去、或者泡的久了。一準兒生病。這種地方這種狀況,生病或者受傷的后果極其嚴重,甚至會死。
野外求活水源重要,有時比食物更重要,事實上,假如不是帶著蛤蟆,叮當根本找不到這條溪流;別看胖胖長年活在岸上,內里仍屬水中生物,天生能夠找到水源,且能識別風險。
“洗把臉也不讓啊!”
咳嗽稍好,寒氣消減,叮當留意到地上、還有水里的那幾塊餅,頓時變了臉色。
身上僅剩這點食物,前方山野路途尚遠,一旦沒了補充體力的東西,怎么可能活的下來?
“胖胖,你!”
扭過頭責問,叮當剛剛洗干凈的面孔滿是憤怒,那塊黑斑因而格外顯眼,像是要從皮膚內跳出來。但她很快發現,那只犯下大錯的蛤蟆沒有絲毫理會自己的意思,胖乎乎的身體拱起成橋,怒目賁張。
從未見過胖胖如此模樣,叮當再次轉身,順著胖胖的目光去看。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胖胖啊!”
“咦?”
尖叫、嘶吼與驚呼差不多同時,一團東西滾落斜坡,定型后,叮當看到一條雄壯的灰狼在吃人。
不對,是人在吃狼!
還是不對,狼在吃人,人在吞狼。
人狼大戰,血肉飚飛,并有五彩之光。
巨狼兇猛,獠牙利爪吼聲凄厲,可它每啃一口肉,每撕一塊皮,所造成的傷害仿佛發生在自己身上,痛苦嘶鳴。相反那個被撕咬的人神色從容,有機會就對著巨狼吐一口氣,一口五色鮮艷的光。光與狼身接觸的地方,時間像是一下子加速,滑順皮毛剎那間失去顏色,內里筋骨坍塌生機盡失,與別處宛如兩個世界。相反,那口帶顏色的氣團變得更加明亮,生機勃勃。
這已經不能叫傷了,像是一種故意放慢的虐殺;假如那口氣在狼身上停留的時間長一點,或者順著它的身體滾上一圈,頃刻間就能將其殺死,然而不知道為什么,被狼攻擊的人總是一吐即收,將光團吸入口中之后再吐出來,顏色感覺恢復到之前那種樣子,進行第二次打擊。
野獸中狼性出了名的堅韌,斷腿開腹仍能堅持戰斗,那條巨狼體魄雄健,體型比尋常的狼足足大一倍,看它很快在這種詭異反擊中敗下陣來,強橫的身體上到處是些松塌挎陷的洞,力氣也像溪流一樣奉獻給他的對手。
巨狼意識到自己不可能獲勝,于是想逃跑,遠離那個古怪而恐怖的對手這個決定很明智,可惜來的太晚,因為那人首先選擇狼腿作為攻擊目標,四肢皆廢。
氣團一次次飛出。每次出口,速度、頻率、顏色一絲不變,精準中透出一股堅決的冷。巨狼慢慢失去反抗的力量,嘶吼變成哀鳴,哀鳴變成嗚咽,像一條被主人遺棄的小狗。
假如一開始發現此人就選擇回避。這頭兇狼不會落到現在這個下場,可惜它高估了自己的實力,小看了那個讓它一看到就覺得無比厭憎的人,結果早已注定。
再過片刻,連哀鳴聲都低不可聞,終于,被狼撕咬的人最后一次出口,五色氣團貼身而過,那條肯定能夠稱霸一方的巨狼吐出最后一口氣。伏地而亡。
才剛剛死亡,它的尸體像被風干了一樣,干癟,灰暗,無神的眼睛正好朝著叮當所在的方向,嚇她一大跳。
“天啊!”
“別怕,小姑娘。”
巨狼死,人分開。一個似人非人,長發披肩的青年飄出叢林。臉上帶著驚喜和善的笑容,徑直走向這邊
說他像人,因為其生有人的身體,比如四肢頭臉還有身軀,面容還很英俊。說他不像人,因其身軀只有大半。腿腳完好,手臂只有一條,另外那條是虛的,像霧氣一樣擺來擺去。這不算什么,他的腰身是空的。沒有五腹六臟,甚至連脊椎都斷掉,僅一層油皮連著上下兩端。
所有空缺的地方都是霧氣,彩色,如一條條絲線顫動扭曲,乍一看像蟲。此外還有他的頭,半邊臉孔完整英俊,另外半邊血肉模糊,掛著一顆彩色眼珠。
生成這樣,長發青年猶自精神抖擻,非但走的穩,臉上還滿是驚喜的味道。
“又遇到一只古脈之獸,小姑娘帶有輪回咒好像沾著本源呢!”
先留意到胖胖,之后看到叮當、準確說是叮當臉上的那塊斑,長發青年揚天長嘆,感慨唏噓不已。
“嘖嘖,運氣真好啊!”
“站住!”
傻子也能看出青年詭異,叮當不是傻子,屈身一把抓起斧頭。
一個人久居山野,叮當本就不像外表那樣柔弱,她知道這不是害怕的時候,自己必須尋個法子威懾住對方,不能讓他靠近。
這把斧頭被十三郎處理過,破舊如常但其鋒利程度遠超以往;最奇妙的是,進山這么天,揮砍那么多回,斧頭上的光依舊明銳,刃口絲毫不見消磨。
斧在手,仿佛有個男人站在身后,安全感覺一下子涌進身體。目光落處,視線被鋒利的刃口反射開,叮當臉色和心情一道平穩下來,膽氣漸生。
“再進一步,我會殺死你。”
“我好怕喔。”
長發青年失笑,腳步絲毫沒有停頓的意思,穩穩邁出。
“小姑娘放心,那只蛤蟆我要定了;至于你,我不但不會傷害你,還會幫你拿掉臉上的斑,解除詛咒之根,讓你變成名副其實的美人兒呀!”
綠光起,胖胖飛,紅色閃電飛上長發青年的臉,刺入眼窩再一卷、卷走那顆眼球,一吞、吞入腹中。
“這么快!”
長發青年表情愕然,只來得及叫一聲,光華再閃,叮當手中厲斧飛出,正中其胸膛。
生死關頭,叮當表現出超乎尋常的果斷與勇氣。
斧頭砍人,聲音好似鞭炮齊鳴,噼噼啪啪爆響接連傳出,別說被攻擊的青年莫名其妙,連叮當自己都一頭霧水。
“法器!這里居然有修士!”
瞬間疑惑,長發青年首先明白過來,臉上流露出苦笑、兼有欣慰的神情,轟然倒地。
倒地后炸響依舊不停,長發青年的頭顱飛出老遠,身體被一點點震碎,等到爆炸之聲終結,地上到處是尸塊、碎骨還有五色斑斕的霧,緩緩蠕動,拒不消散。
斧頭也沒了。
“哥哥!”
叮當很快明白了什么,淚濕滿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