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仙

第一四八九章:不復仇,只出氣

天亮了。

密封的箱子打開一條縫,射進去的光只有一縷,卻把所有晦暗驅散。晨曦之后紅箭千條,以爆射姿態沖入天際,猶如千萬匹火馬沖入黑暗陣營,燃燒一切,所向無敵。紅箭之后出現一條圓弧,就像抓扣大地的拉環,震顫著、燃燒著、憤怒著升向天空,回到自己的領地與家園。

烈陽之下,陰影如敗兵、如退潮之水,寒涼如殘匪試圖頑抗,在驕陽烈焰的烘烤中灰飛煙滅,變成溫暖的一部分。昊陽火輪離地的那一刻,整個世界恢復光明,黑暗只能躲進角落茍延殘喘,等待其疲憊、撤出的時候。

落日時的感覺是“讓”,黑暗兇猛、但它只敢填滿光明離去后留下的空當;天明時的印象完全不同,陽光以驅趕的方式收回全部,王者之風。

朝陽騰空,萬物夢中蘇醒,世間最最壯麗的景致,最最神奇的時刻,是沒辦法用文字描繪出的極。對那些黑暗中苦苦掙命的人來說,再多華麗的詞匯也形容不了此刻的心情,無與倫比。

極路并不代閉止,朝陽雖美只是布景,畫中之魂仍需由人來扮演;因此,當那到聲音響在耳邊,當那條驚恐撕裂天空,當那些象征怒火的霹靂、代表心緒的颶風橫掃山野,當那片來自金烏、本為朝陽、如今與昊陽》同襯爭輝的火海撞入眼簾,當那個踩風踏火,眼若星辰,周身被雷電之光環繞的人影走進心海,原本站都站不穩的灰哥陡然變了模樣,仰天咆哮。

“歐——昂!”

那是從靈魂發出的厲嘯,浩浩蕩蕩連綿不絕,并有一股哀訴之意。乞憐之心。

生平頭一次,驕傲的灰哥心里生出自憐的心思,就像受到了委屈的孩子,需要人安撫。最最奇妙的是,他祈求的對象是個徹徹底底的陌生人,頭一次見面。

灰哥不認識來人。可是心里覺得熟,熟得好像剛剛一塊兒玩耍了十來年一樣;看到便能知道,知道當即明白,它意識到這人就是叮當所說的哥哥,接下去的事情、叮當、甚至來拿自己在內都交給他來辦,再不需要操心。

“那就好了,那就放心了。”

情緒發泄出去,心情放送下來,意味之苦苦維持的意志迅速崩跨;這個時候的人最虛弱。便如積攢了無數年力量的潮水發動反撲,瞬間淹沒掉一切。

咣當!灰哥一頭栽倒在地上,體重太大導致骨頭差點散架,其肚皮內彩光震顫幾次,將出未出。

叮當與灰哥一同摔倒,臉上帶著淚,帶著笑,帶著愧疚與欣然;說累的話。叮當比灰哥程度更深,一口氣松懈頓時支持不住。只想大睡七天八夜,可她拼命不肯閉上眼睛,頑強地望著那條身影破空而來,凌空出指。

“封!”

聲到人未到,玄法大力已達戰場,一個灰蒙蒙的環套在灰哥的身體上。堪如無數只手掌齊齊拍打;當頭一棒,五彩之光像蛇一樣縮回身體,頃刻又被排山倒海般的壓力壓成一團,直至成為拇指般大小的球。

封印之后紅芒涌動,暖洋洋、又清爽的氣息將叮當、連同胖胖還有大灰一道包裹起來。像一層無微不至、保暖又能避暑的棉襖。

“好好休息,我才能放心。”

此刻十三郎身體仍在萬丈外,趕到之前目光一直對著叮當,用眼神傳達安慰。

叮當明白了那道目光的意思,掙扎叫道:“可是阿玉姐”

一句話的功夫,十三郎趕到千米開外,認真回應。

“放心,我看過,沒事。”

“呃”

叮當不知道他怎么看到,只用力點頭,點到一半、腦海被困倦填滿,連同身體一道沉入到那股溫暖氣息內,進入甜美安詳的夢

“是你?”

驚呼于此刻響起,光頭青年望著那個呼嘯而來的身影,一眼認出來他是誰。

界魂一照顯真形,因此才將他與狂靈、天道之手分開,嚴格算起來,十三郎其實是他的恩人。當然,青年從來不會想恩怨情仇這些多余的東西,做事只憑心意。

他怎么也來了?他不是宿主嗎?

來就來吧,可他轉變也太快、太大了吧!

論眼光,天下誰能與他相比,當初剛剛顯露真形,將入未入的那個瞬間看了十三郎一樣,他很清楚的知道其境界、修行、甚至道法感悟的程度都一清二楚。

這才過了幾天?他怎么就能夠摸到道之邊緣?

“這不可能!”

驚詫但不驚慌,光頭青年提手輕點那只蛤蟆,口中大喝:“收呀!”

收字喊出,他的四肢已經崩散,唯獨那顆光溜溜腦殼連著身軀,能看,能聽,能思,能想。

還有他吐出去的那個氣團,被一道灰蒙蒙的環束縛,但無辦法像大灰體內彩光那樣收緊,掙扎不已。

逃是逃不掉的,十三郎境界遠遜但有大力遠超,未感悟前不知道在何方,遇到此物一點辦法都沒有;如今逮住它的尾巴,憑力量便能拖住其身體。

“了不起!”

光頭青年誠心贊著,神色間驚容漸漸消退,代之微微歡喜。

“這樣也好,你能幫我很大忙。”

有些人、有些存在,總是那么奇葩不可理喻,遇到這類人,對其發泄憤怒只能讓自己更憤怒,對方更得意。聽了青年的話,十三郎知道他就是那類存在,本不想理,但其胸中忽有賁烈之意,就像吸足氣的球一樣封不住口子,鼓蕩回聲。

“無知的東西。”

不含感情,不像辱罵,彷如某種宣告,一句定性的話。

話出。聲落,如波紋般傳向四周,四周傳來陣陣回蕩,大地微起顫抖。

千里大地,萬里荒原,所有生靈心緒浮動。不明所以。

“這好像是道諭?”

光頭青年神情微變,在那種回蕩種找到一股異樣感覺。

十三郎心頭微動,似也找到某種感覺,但只維持一瞬便散去,繼續忙自己的事。

看都沒看他一眼,他徑直飛到叮當那邊,將她輕輕抱入懷中。片刻后,十三郎發現叮當只是疲憊過甚,身體創口雖多但僅傷及皮肉。這才稍稍放心。

不好的地方是,叮當體內一點彩光、如種子與魂魄相連,一看便知無法去除。

“她已經不能救了,再說”

光頭青年再次開口,說出的話、說話的口吻、說話時的神情,怎么看都像主動求死。

十三郎果然被激怒,果真出了手。

反手凌空一指,將光頭青年的舌頭連根挖出。順石橫掃,滿口牙齒根根兩斷。一點鮮血都沒有。至此,其肉身再無血肉,僅剩骷髏頭顱懸在半空,坐在彩光之上。

“看著就好,不許多嘴。”

他要看到叮當灰哥的表情,十三郎就讓他看。看個夠。

光頭青年明白十三郎的意思,可他居然在笑,而且還能夠說話。

“殺我只會讓我更強大,而且你會”

“蓬!”

大力襲來,光頭青年身軀粉碎。頭顱穩穩落在原地,正對著灰哥這邊,仍舊可以看

“歐昂!”

灰哥心里大贊漂亮,叫出來聲音沙啞無力,碩大頭顱竭力想要抬起,掙了兩下發覺是徒勞,無奈最終放棄。

十三郎先把叮當放下,回頭看看灰哥的情形,問了句。

“記不記得我?會不會說話?”

灰哥莫名其妙,心里想本神也在奇怪,為何看你覺得熟,可就是想不起來;至于說話,本神當然會說話,只是你們人族聽不懂咦?為何我要自稱本神?

心里疑惑,臉上神情自然顯露,既然不能說話,十三郎知道沒法從其口中問出什么,索性不管。

“休息吧,醒后再說。”

言罷一點紅芒灌入,由不得灰哥抗議不公,頭腦昏沉無法抵御,很快合上眼睛、像叮當一樣入睡。那邊,十三郎仔細將叮當與大灰放到一起躺好,隨手畫出一道靈膜隔絕四周,這才回過頭來望著胖胖,沉吟不語。

整頓思緒,片刻后,十三郎深吸一口氣,伸出手、將天心蛤蟆拿到手里。

這個舉動發生的時候,背后那個光溜溜的骷髏仿佛活了過來,眨了幾下眼睛。不僅如此,周圍被打散的彩光正在聚集,此刻已有了基本模樣,朝最后人形進發。

那一拳的力量太大,將其所余不多的幾塊骨頭完全碎掉,碎成粉末被風吹走,那些彩色光團聚集后發現找不到什么殘留可以用,慢慢飄蕩著去向頭顱所在,準備將它裝回去。

十三郎的話于此刻響起。

“胖胖死了,生機盡滅,死于詛咒的力量。”

聲音不大,沉穩而且堅定,可聽出來他在極力壓制憤怒,讓每個字清清楚楚。

“胖胖的記憶還在,與這些詛咒混在一起。所以,只要我找到破解的法子,再把它帶出去與胖胖融合到一起,它就能活過來。”

“它會多出一段記憶,真實的、親自經歷的記憶,僅此而已。”

轉過身,十三郎淡淡說道:“你對它的傷害,僅此而已”

說話時他望著那顆頭顱,望著它被自己的身軀撿起來,坐在脖子上。

一直等到這一切結束,十三郎輕輕說道:“你沒能殺死它,所以談不上復仇。可你讓它受了委屈,還有叮當,還有大灰,我得替它們出氣。”

“替她們出氣?”

光頭青年望著十三郎,不屑說道:“你打算怎么做?”

十三郎平靜說道:“殺死你,真正、徹底殺死。在那之前,我會滿足你的愿望,殺你一萬次。”

言罷揮拳,光頭青年身軀崩滅,唯頭顱一點事情都沒有,但有劇痛入腦。

“啊!”

劇烈而陌生的感覺,青年慘叫聲中十三郎開口,聲音像石頭一樣堅硬,冰一樣寒冷。

“好好體會,這才是死亡的真正感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