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里,冬日掉光葉子的樹梢上停著一只不知名的鳥,它孤寂地站在枝椏之上,叫聲悲鳴。
鄒季走到了關昊身邊,躬首恭敬道,“老板,我看著瞿小姐安全回到家。”
關昊輕點了一下頭,邁開步伐。
地面上厚厚的一層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關昊充耳不聞,沉靜在兀自的思緒之中。
她和以前的她,真的不一樣了。
他記得,她二十歲嫁給他的時候,她就如一張白紙,天真,單純,羞澀和膽怯。
那時候他就在想,瞿耀霆和葉流紫怎么會生出這樣善良美好的女兒?
他不信……
于是,他待她猶如玩物,有興趣時就逗逗,沒有興趣時就離開T市。
從前她總認為他是在紐約和T市兩個城市穿插出差,其實她并不知道,那兩年,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出差,絕大部分都是謊言。
他以為那樣的婚姻她定然隱忍不了,誰想到,她居然忍了兩年,而且從未跟他抱怨過。
他承認,他那時候總感覺她是那樣的與眾不同。
認識她以前,即便身邊有季凌天安插的棋子秦梓歆,他的身邊也不乏美女相伴,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各取所需、逢場作戲,但那些女人的真實面目,就像她們的臉一樣虛假,貪婪而低賤,她們無時無刻不想在他身上得到更多,可自她出現以后,那些他所有在其他女人身上所感受到的虛偽,竟絲毫沒有呈現在她的身上。
他“出差”回來,她從不會跟她抱怨撒嬌,她一如既往只在做著妻子的角色,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任他以夫妻義務為名予取予求。
這樣的女人雖不至于吸引到他,卻也無法叫他心狠。
他曾經一度猶豫該如何對待她。
恰巧那時候,瞿耀霆傳來自殺的消息。
雖說瞿耀霆本就時日無多,可他的死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瞿耀霆撐著老命就是為了要救治大女兒和保護小女兒,他不可能就這么輕易撒手人寰……
在他費解之余,她沉浸在喪父的痛苦之中。
他自然是不會出席瞿耀霆的葬禮,所以選擇了沒有理由的消失。
她獨自面對著父親的死亡和父親死亡后“瞿氏”所面臨的困境,他在背后默默注視著,卻沒有想過,她在處理父親的事情上竟是那樣冷靜和堅強。
直到那一天他才意識到,他的妻子已經不是當年那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兩年的歲月磨去了她稚氣的棱角,只剩下成熟和堅韌。
他無動于衷地看著她陷入危難,想知道她能堅持到什么地步,所以任由一直被他利用的秦梓歆狠狠報復“瞿家”。
終于,瞿家家破人亡。
這原本已經到了他收網的時候,誰想到,她竟會在這個時候懷孕。
他們一直都很小心避孕,她的意外懷孕令疑心的他打破了之前對她的看法,他曾經有過沖動帶她去醫院直接拿掉孩子,可秦子淺的病卻叫他打消了那個想法。
他不動聲色跟她表達想要留下孩子的愿望,她竟同意了。
他始終在猜她葫蘆里究竟在賣什么藥,為了不打草驚蛇,他甚至緩和了秦梓歆報復她的腳步,直到一直監視著他的下屬向他稟告她暗自買機票欲離開的想法,他這才意識到,原來她并不簡單,過去那兩年,其實她也是一直戴著面具在迎合著他。
他于是將她禁錮,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真實面目,殘忍利用陳姐逼她就范。
或許是心情抑郁,她的身體并不好,醫生說她有先兆流產的可能,他第一個念想就是送她去美國養胎,因為美國的醫療技術足以能讓她順利生子。
但是沒有人會料到,她竟會在上飛機的時候出事……
他必須承認,那是他此生第一次感覺到什么叫自責。
孩子他留下的初衷或許是為了救他大哥的女兒,可一天天看著她肚子大了起來,他的心底竟也有種莫名的期待。
因此,在她懷孕期間遭遇秦梓歆的反擊時,他竟做不到視若無睹,明明想要看見她們姐妹相殘,卻明著幫了她一把。
然而,孩子還是沒有保住……
看著她失去孩子后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樣子,他竟不敢面對醒來的她,不會有人知道,她在醫院躺了幾天,他便在家中喝了幾天的酒。
她出院后就徑直搬回了瞿家,他沒有阻撓她,孰料,這個時候秦梓歆對瞿家采取了二次反擊。
秦梓歆因為他的挑撥對瞿耀霆的恨意已經根深蒂固,自然是對瞿苒苒恨之入骨,所以恨不得將瞿苒苒置之死地。
他永遠無法忘記,當時他想要保護她免受秦梓歆擾的那股沖動,然而,那些也根深蒂固在他心底的恨意,如一層堅硬的外殼漸漸包住了他心頭的柔軟,他終于徹底醒了過來,意識到他竟對仇人的女兒起了憐憫,因此,在她被秦梓歆迫-害得一無所有之際,他選擇了跟她離婚。
回憶至此,心頭某處還有隱隱的痛楚,關昊閉起眼,靠在車椅上。
鄒季坐在駕駛位上,囁喏地問,“老板,現在去哪?”在老板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生怕說錯一句話。
關昊淡淡的聲音傳出,“這里不是有個旅館?”
“在旅館下榻?”
“嗯。”
“是。”
鄒季隨即發動引擎。
車子徐徐朝旅館的方向駛去,鄒季透過后視鏡看見關昊掠顯疲累的面容,不禁壯膽吐出,“老板,您為什么不跟瞿小姐解釋她生孩子時您沒能陪在她身邊的原因?”
關昊嗓音低啞悠遠,“無論怎樣,沒有陪在她身邊,始終是我沒有做到。”
“可是瞿小姐并不知道您兩難的心……”
“別多話了,一夜沒睡,我累了,送我去旅館。”
“是。”鄒季閉緊嘴。
瞿小姐又豈會知道?
婚禮的那一天,老板為了她,在忙碌了一天后,當夜就從紐約飛到了奧爾頓……
老板的那股榮升父親的喜悅是他從未見到過的,記得在飛機上,老板一高興,居然還說要放下“昊天”,連休幾個月的假,儼然已經想著要多花點時間陪在瞿小姐和孩子的身邊,可誰想到,當老板欣喜若狂來到奧爾頓的時候,面對的卻是瞿小姐不愿見到他的冷漠。
盡管早就料到瞿小姐會有這樣的反應,老板的心情卻還是難免低落,為了保證瞿小姐在月子里陰郁能解,心情舒暢,老板最后選擇了離開奧爾頓,不影響她最需要調好身體的這一個月。
所以,瞿小姐出了月子后,在T市處理完公事的老板便立即從T市飛來了奧爾頓……
半個小時前,飛機才降落。
老板是那樣的想要見到瞿小姐……
秦子淺打開-房門,“阿姨回來啦?”
“嗯,淺淺,幫阿姨將嬰兒車推進來。”
“好的。”
瞿苒苒將已經在嬰兒車里睡著的小家伙抱了起來,讓秦子淺將車推進房里。
在廚房聽見聲響的秦梓歆問道,“今天怎么這么晚回來?”
“姐,我先抱禹安上樓睡,再跟你說。”
“嗯。”
瞿苒苒抱著小家伙走進嬰兒房,將小家伙輕輕地放在了嬰兒床上。
關昊送給她的那些嬰兒用品中有一樣在美國叫呼呼器的嬰兒用品……
就是當孩子在睡覺時,大人想要去做別的事,只要將床上無輻射的呼呼器打開,大人就能夠拿著類似手機聽筒的呼呼器隨時聽見孩子睡覺的呼聲,也能知道孩子是否醒了。
這會兒,瞿苒苒將呼呼器打開,在小家伙的臉上親了一下后,這才拿著聽筒下樓。
秦梓歆剛好端著一旁菜從廚房里走了出來,見到瞿苒苒,臉上浮現笑意,“禹安睡了?”
“嗯,你聽,他睡得很香。”瞿苒苒將聽筒放在秦梓歆耳畔。
“他連睡覺的聲音聽起來都那樣可愛。”
“嗯。”
“對了,你晚回來是有事嗎?”
瞿苒苒吸了口氣,在餐桌上坐了下來,“他來了。”
“他?”秦梓歆倏然瞪大眼眸,“你說關昊?”
“嗯。”
秦梓歆趕忙放下手中的盤子,惶然道,“他沒有對你做什么吧?”
瞿苒苒沉靜搖頭,
“那他說了什么?”
說了什么?
盡管不想要去記住,腦海中卻還是清晰閃過他說的那句話——
苒苒,我在努力讓我們在一起!
可記住歸記住,有沒有在心上卻是另外一回事。
“他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還好你回來了。”秦梓歆不由松了口氣,驀地又擔心起來,“苒苒,他現在知道你在這里,如果他想要來見孩子,無論如何你是避不開他的,你有想過以后該怎么辦嗎?”
“如果他非要見孩子,我阻止不了,但是,孩子的撫養權是我的,我和他簽過協議,他永遠奪不走。”
“真是作孽,孩子一出生就要活在單親的家庭里。”
“我不會讓寶寶感到孤單的。”
秦梓歆在瞿苒苒身邊坐了下來,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苒苒,我曾經和你的想法一樣,我覺得既然選擇了留下孩子的決定,就要為孩子這一生負責,所以我會努力不讓孩子覺得她是在單親家庭中成長的孩子,我會想方設法給予孩子一切……但是,苒苒,就算孩子在我們的精心呵護下也能活潑可愛,乖巧懂事,可我們永遠都無法給予孩子那份父愛,現在禹安還小,他還不知道什么叫“父親”,等到禹安去了幼稚園,他就會經常問你——媽咪,我有爹地嗎?媽咪,別人都說我沒爹地,我爹地去哪了?媽咪,爹地是不是拋棄我們了?”說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秦梓歆的語調哽咽,“其實這些都是淺淺在幼稚園的時候就問我的,當時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所以,苒苒,一個健全的家庭是你必須給予孩子的,不要等孩子像淺淺這么大,一直難過自己沒有父親……”
瞿苒苒贊同道,“我會給孩子一個健全的家庭的。”
秦梓歆驚愕,“你還想過跟關昊在一起?”
瞿苒苒搖頭,認真道,“他永遠都不會是我孩子的父親。未來的日子里,我會珍惜我的緣分,如果能尋覓到適合我而又能跟我過平平淡淡的日子的另一半,我會跟他組建家庭。”
“你真的想好了?”
瞿苒苒輕輕點頭,“過去了就過去了,人不應該止步不前,何況將時間浪費在一個永遠都不可能在乎你的人身上。”
“你說得對,也許,我的想法也該和你一樣。”
“呵呵……”
下午。
秦梓歆去上班了,瞿苒苒獨自在家照顧孩子。
孩子也算聽話,出月了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吃了就睡,哭的時候也很容易就哄睡了,所以瞿苒苒一天中總有時間拿份求職報紙來研究。
這不,這會兒趁著禹安睡著,坐在嬰兒床畔的瞿苒苒又在求職的報紙上打上圈圈做記號。
她現在能找的工作只有晚上,所以選擇不多,不是二十小時營業的快餐店,就是酒吧之類的場合,但是薪金很高。
就是看見薪金很高,瞿苒苒決定等秦梓歆哪天休息,去圈著的幾家店面試一下。
不管怎樣,賺錢最重要!!
叮咚——
一道門鈴聲倏然傳來。
瞿苒苒放下手中的報紙,下意識地想要到一樓去開門,可當她意識到來人可能會是某個人后,她戒備地走到窗邊,撩起窗簾朝下看了一眼。
真是他!
鄒季在按門鈴,他則在打電話。
瞿苒苒自然不愿意去開門,所以假裝無人在家,任由門鈴響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鈴聲終于停止,瞿苒苒不禁松了口氣。
“就算在家里也不愿意給我開門?”
一道熟悉的清冷男聲傳來,瞿苒苒猛地看向房門,手邊的報紙滑落。
關昊頎長的身影佇立在門前,黑眸狡黠盯著她。
瞿苒苒站起身,擋在嬰兒床前,“你怎么進來的?”
關昊手指勾著一串鑰匙,淡淡吐出,“一點錢,房東太太還不巴巴地將備用鑰匙送來給我。”
瞿苒苒憤怒,“你……”都怪那見錢眼開的房東!!
關昊掃了嬰兒房一眼,“這就是你為他布置的?”幾乎是沒有任何裝潢的嬰兒房,只擺著他曾經給孩子買的嬰兒用品,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簡單。
以為關昊是在嘲笑,瞿苒苒平靜回擊,“我的孩子不需要那樣的嬌貴。”
關昊并不動怒,黑眸對上瞿苒苒那平靜無波的清眸,“他也是我的孩子,苒苒,這是你如何撇清都無法掩蓋的事實。”
瞿苒苒沉默了下來,半晌才道,“如果你繼續留在這里,我保證我一定會給你的女友打電話,讓她知道你現在的行蹤!!”
關昊瞇起眼,打量著“威脅”她的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兩人說話的聲音太過大聲,在嬰兒床里熟睡的小家伙在這個時候癟嘴哭了起來,
瞿苒苒本能地踱到孩子身邊,將孩子從嬰兒床里抱了起來,在懷里輕哄,“寶寶,不哭,乖……”
“讓我抱抱。”
身旁突然傳來了關昊那低沉好聽的嗓音。
聽著關昊好似渴望的聲音,瞿苒苒抱緊孩子,轉過臉看著關昊,一字一句吐出,“報紙上說喬小姐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關昊,很快你就會有你自己的孩子了,你何必要在這里跟和你毫無關系的孩子牽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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