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宇文泰建立關隴門閥以來,歷經魏,周,隋,唐數朝,數十個皇帝如過眼云煙換了一圈,但實際上卻可以看作一個利益集團的延續。
幾百年烽煙盡處,朝代換了名號,皇帝更是如走馬燈的換了幾圈,但關隴門閥一直是核心沒有變過。
數百年來有兩個人想要挑戰都失敗,楊廣要扶植江左門閥對抗關隴門閥,但是失敗了,江都之變中,宇文化及殺的都是如來護兒,虞世基這樣江南門閥的人。
至于武則天也是一個例子,本人死后她的武家江山就不在了。
所以要對抗關隴門閥,就必須建立一個新的利益集團。
不得不承認,這時代的精英還是士族,士族能夠稱雄數百年,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壟斷了大量的資源,人脈和知識。歷史上河陰之變,爾朱榮屠殺兩千多士族子弟,但是卻沒有撼動士族的根基。
而朱溫的白馬驛之禍,卻只殺了三十多人。
拿關隴門閥作為例子比較,關隴門閥中的士族子弟特點,是融治胡漢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此集團中人入則為相,出則為將,自無文武分途之事(注一)。
關隴子弟除了文武之道,除此之外對于農耕之術,養畜之法,木工等都懂得一些。當時士人不辨菽麥,就算這個人無慧。所以只要不是那種二世祖,稍有雄心的的士子子弟都具備上馬能作戰,下馬能治理地方的能力。
正是因為他們不需要通過科舉這種考試的手段就能夠做官,所以他們學到的,都是能夠學以致用的東西。反而后來李唐取進士,以詩詞歌賦準繩,實在不知詩詞歌賦對于治國平天下,百姓民生有什么作用,很多都是那種百無一用的書生。而科舉誕生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提拔寒門,而是為了遏制士族的力量,從當時士族相互舉薦做官的選材權力,抓在朝廷自己的手上。
李重九推行科舉,普及縣學,郡學也是為了加強寒門子弟的勢力,但是奪取天下不僅僅依靠寒門子弟支持就可以幫到的,士族相背和支持,也是大勢很重要的部分。所以建立河北集團,拉攏山東高門,形成一個對抗關隴集團的門閥士族,才是李重九所需的。
李重九與崔仁師這么說后,不久后崔家立即派人前來前來,答允了這一門婚事。
如此天下門閥之中的頂級門閥,如弘農楊氏,蘭陵蕭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陽盧氏,太原王氏都已是正式投效大趙,多有子弟在大趙仕官,并且堅定地站在了李重九這一邊。除了這六大士族外次一級二流門閥如渤海高氏,太原溫氏,河東薛氏,也因為出了一幫將相,除了缺乏一些時間的底蘊,但真正勢力也不遜色于以上的一流門閥。
這九個門閥與李唐的關隴門閥形成了對壘之勢,加上洛陽禁運,以及李唐內部的內亂,這就是李重九與李唐決戰前取勝的把握所在。
門閥壁壘形成之后,大勢上的累積已是完成,下面著手就是實際之事了,也就是順勢而為。
在洛陽安撫百姓后,李重九通過幾大士族的勢力,派人至河南各郡縣里游說。
河南各郡縣里,李唐的根基也不牢靠,當初王世充以軍閥之身強行上位,雖一時能夠以強大的軍力鎮壓地方,但是卻沒有依為根系的士族投靠,形成可靠的利益集團。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讓曹魏替漢也用了幾十年時間來扶植自己的利益集團。而王世充時間太短暫了,而且手段也遠遠不如曹操高明,最多也是爾朱榮之輩。
所以王世充在李唐伐鄭后,弄得眾叛親離。在野戰上不敵李世民后,唯一依持的本錢也沒了,所以河南郡縣,就一致舉旗降唐,鄭國不到半年在唐趙之間夾攻下就玩完了。
而之后李淵攻下河南后,因為沒有奪取洛陽,也不敢對河南當地豪強勢力,采取太大的動作,多半是留用當初降官,最多只是要了人質,派親信將領把守一些要害的地方。
所以對于李重九而言,與李唐爭取河南當地豪強勢力,就顯得十分關鍵。
這能否成功的關鍵,其中一個是靠自身勢力,還有一個就是看彼此的人脈關系。李重九一聲令下風聞司的細作,皆是一起動作起來。
河南豪強大族中本就有不少人的親戚,或者家中子弟在大趙仕官,特別這一次河南大行臺的設立,數百洛陽子弟的出仕趙國,這些人的家里,不是士族出身,就是累世官宦,多年來積攢下的人脈,以及親屬,與當下河南豪強中不少也是沾親帶故。
這些官吏得到李重九的授意,加上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考慮,都是開始往熟識的人那去信,要他們歸附。
他們的信件頓時送往河南各郡縣之中,雖說領兵的大將和郡官的一把手都為李唐掌控,但是大將下面的將領,還有郡縣里的佐貳官,可都是當地人,他們從自身家族的前途考量,都會做出自己的判斷。
之前還有人心存幻想,李唐若反攻洛陽得手,那么現在隨著李淵的退兵,說明李唐已無力攻克洛陽。
河南的政治經濟中心洛陽,始終在李重九之手,加上趙國水師,隨時可以通過通濟渠調兵,所以戰略優勢劣勢上一目了然。
所以李重九大軍還在洛陽按兵不動,從河南各郡縣來洛陽投奔的唐軍士卒,將領,各級官吏就是一批接著一批,簡直是不絕于道,每日都有數十人之多。
這些人也讓李重九看到調略河南的成算,李淵當初是怎么對付王世充的,李重九現在也是拿來怎么對付李淵。
幾乎是與當初李唐攻打王世充的套路重演一般,當初河南士族攜家帶口投奔關中李唐的局面,現在變成了攜家帶口的投靠趙國。
河南各郡縣頓時風聲鶴唳一片,各郡縣長官對此都無可奈何,屬下都是本地人,現在生了異心有什么辦法,至于他們未免也有降趙的打算。
不足一個月,李重九已是動搖了河南的根基,這時候李唐河南大行臺已是設立了。李重九決定不給李孝恭機會,提前率軍親征,要一戰席卷河南。
這一次他的目標是梁郡,攻下開封,奪取汴水,打通通濟渠。只要通濟渠一打通,從洛陽坐船就可以直達江都,河南道大行臺與江南道大行臺的兵馬就可以調動自如。
李重九于洛陽點將,薛萬徹的武衛軍,單雄信的侯衛軍,以及王薄,孟海公諸將,還有從河南各郡來投奔的豪族一共五萬人馬,還有從黃河進入邊水的程名振一萬水師,一共六萬大軍,對于開封李重九勢在必得。
點兵之后,李重九從洛陽宮城坐著戰艦,沿著洛水直出了洛陽城。
每一次走這水路,李重九都要無比感謝楊廣修得這條大運河。這條大運河起點,直接就在洛陽宮附近的上林苑。
也就是如果李重九從洛陽宮去幽京,或者江都,都無需自己邁一步,完成可以足不點地完成旅途。
而從上林苑至洛陽這一段運河,在東漢時為張純所修的陽渠。楊廣只是就地利用。
艦隊沿著洛水朝東北而行,經偃師,洛口后,抵達洛水和黃河交匯處,與程名振的一萬水軍,以及三百艘從洛口倉調度而來的糧船會師,頓時滿河之上都是趙軍的艦隊。
有了糧船調度,無疑就省卻了幾萬民夫在道路上搬運糧草之苦。現在趙軍都已是習慣糧船隨軍的作戰方式。
這也是大運河帶來的便利之處。
時已至秋天,秋霜已臨,黃河南北已聞到秋風的肅殺之氣。黃河上濁浪滔天,裝載滿甲士,軍糧,攻城兵械的趙國艦隊,在黃河上行駛了一段后,從滎陽板渚進入運河,這時艦隊轉而航向東南。
通濟渠的前身就是汴渠,汴渠的前身就是鴻溝,楚霸王一廂情愿的楚河漢界。
由于通濟渠是引黃入淮,趙軍艦隊是如破竹之勢順流直下。
從滎陽往下,經中牟而抵至開封。開封就是昔日魏都大梁,當年秦王滅魏,大將王賁在此掘開黃河,水淹大梁城。滅魏后,大梁被秦國夷平。
而現在開封所在的梁汴之地,因為運河貫通已是再度十分繁華起來。
百年后的杜甫有詩形容梁郡繁華,昔我游宋中,惟梁孝王都。名今陳留亞,劇則貝魏俱。邑中九萬家,高棟照通衢。舟車半天下,主客多歡娛。
李唐駐守在梁,汴二州的乃是大將程嘉會,王要漢。
李重九的大軍剛剛入了通濟渠,梁,汴二州城池就已是風聲鶴唳一片。
不少李唐守將,都是連夜丟下人馬,離城而逃。許多郡縣則都是傳檄而定,連重鎮商丘也是不戰而降,出身滎陽鄭氏的李唐縣令,在下屬半威脅的勸告下,主動易幟,宣布降趙。
程嘉會,王要漢二人也知周圍的城池守不住,所以就率兵馬聚集在開封城試圖一搏。
革新二年九月末,秋日遲遲升起,開封城外的原野,如今已是赤色的海洋。李重九的六萬大軍在開封登陸,邊水上遠遠近近都是高大的樓船,貼岸而行的艨艟,以及吃水甚深,滿載而至糧船。
巨大的樓船搖搖擺擺地抵近了開封的城下,那高聳的船身,幾乎與城墻等高。
墻頭上的唐軍士卒看著趙軍刷著黑色船漆的巨大艦身,高聳直樹的船桅,都不由吞咽口水,面色發寒。
走船艨艟上,運載著一隊又一隊的趙軍甲士登陸,在汴水河岸上,各種攻城器械更是在岸邊堆積如山。
程嘉會,王要漢二人站在船頭上看得是目瞪口呆,“駐守洛陽單雄信的侯衛軍,幽京的武衛軍,以程名振的內河水師盡數來了,這都是趙國的精兵強將。”程嘉會說話的聲音有幾分發抖。
程嘉會的話還沒有說完,在遠端,趙軍的旌旗一面又是一面的加入,各路人馬生龍活虎地匯聚于城下,甚至趙國皇帝的御旗也是出現在天邊。
見到連趙國皇帝李重九都來了,王要漢也不由有幾分氣奪。
這時候李重九率領大軍看著開封城頭,對左右問道:“開封不肯降嗎?”
這時大將羅士信抱拳而去道:“某與守將王要漢,當年有舊,可以前往勸降。”
李重九點點頭道:“好。”
羅士信當下率領一路人馬穿過千軍萬馬趕來,向城頭上道:“王將軍可在?某羅士信有話說,若是當年與兄同在蒲山公帳下效力的情分還在,請來一見。”
王要漢一愣,看去但見城下騎馬手持鐵槍的大將,不是羅士信還是有誰。
王要漢見程嘉會,以及城頭上的將士都看向自己,當下擺了擺手道:“定是來勸降的,某絕不會見。”
城下羅士信見王要漢不答,繼續道:“當年汝兄王伯當,追隨蒲山公,與他一并死于盛彥師之手。兄仇不共戴天,爾如今為李唐效力,將汝兄置于何地,不如早日棄唐歸趙。”
王要漢聽了牙關緊咬,程嘉會連忙道:“王兄不必受此人挑撥,我們皆知你家小都在長安,斷不會叛唐的。”
王要漢聽了點點頭道:“程兄信我就好。不過此人著實可惡,傳令下去亂箭射退!”
當下開封城頭亂箭齊射。
羅士信在是膽氣過人,舉槍在城下連挑數箭,趙國三軍見羅士信如此身手,都是齊身叫好。
城下趙軍旗幟舞動,三軍氣聲高呼,王要漢見一輪箭射,不僅沒有壓下趙軍士氣,反而高昂如此,不由皺眉。
羅士信又說了數句,見城頭上沒有動靜,當下率人馬退回。
羅士信回到中軍向李重九稟告道:“啟稟陛下,城將拒絕了投降,某將請令親自攻打此城。”
聽羅士信這么說,李重九笑了笑道:‘爾不必動怒,這兩名唐將不識天時,不過是自取滅亡,不出數日,自有人將這二人人頭放在朕的案前。‘
就在同時,數千里之外的塞外,潢水以北。
黃河這時方才秋天,但塞外已是將臨寒冬。今年的冬天,似比以往早了一些,草原上的牛羊很多秋天膘沒有長足,那么很容易將要挨不過今年的寒冬。
不過眼下對于郭孝恪眼下而言,最關心的卻并非這些。他現在正率領人馬,已在潢水北岸。
原來草原上近來發生了劇變,頡利可汗率領的二十萬突厥鐵騎,經大洛泊后,攻入了突利的地盤。
突利的反應也是絲毫不慢,頡利出兵的消息一出。他也是迅速集結起各部人馬,近七八萬之眾與頡利可汗對峙。雖然兵力遜于頡利的大軍,但是突利有地利的優勢,他謹守各處隘口,頡利人馬雖眾但也是拿他無可奈何。
但是突利卻是十分畏懼自己這位叔叔,還主動向趙國的松漠都護府的郭孝恪求援。
郭孝恪得知后,一面讓突利堅守等待援兵,一面毫不猶豫當下動員了境內奚族,契丹,靺鞨,丁零,漢軍各部,集結了三萬人馬渡過潢水增援突利。
不過郭孝恪的兵馬還未趕到,就聽聞突利慘敗的消息。
原來頡利可汗冒險,派人馬夜襲鐵狼口,抄襲突利大軍的背后。頡利的冒險,得到了成功,而聞知后路被切斷的消息后,突利大軍頓時軍心大亂,這時候頡利率軍從正面發動了攻擊。
突利大軍一潰千里,突利僅僅率五六千人馬護著自己的家眷,勉強殺出了一條血路,突出重圍,而將自己的族人盡數丟給了頡利。
郭孝恪聽聞消息不由破口大罵,著突利自己敗了就敗了,但現在自己已是渡過了潢水,若是頡利在這時候得勝之師掩殺,那么自己大軍不久危險了。
郭孝恪現在處于危險之地,他并沒有迅速派軍火速退兵,現在夜色將近,最少要等過這一晚再說,何況這時候退兵的惶恐會蔓延至全軍,萬一炸營了,可就糟糕了。
郭孝恪一面令人修筑營地準備防守,一面排出斥候向北面搜索。
就在郭孝恪駐下大營后,斥候回報草原北面果然出現了騎兵,不過來的不是頡利的大軍,而是突利的敗軍。
郭孝恪聽了當下起身,奔到大帳外跳上自己的戰馬,直帶著十幾個親兵就這樣出了大門直往北而去。
郭孝恪向北騎了一段,終于看見了突利的人馬,他料到突利是敗得很慘,但是沒有料到突利竟是敗到這個田地上。
看著突利疲倦的面容,仿佛瞬間蒼老幾十歲了一般,當初見到時,那意氣飛揚,聲音宏亮的突利可汗,仿佛如被抽掉了脊梁骨的老虎般。
這還是當初那個信誓旦旦要大趙和親的突利嗎?郭孝恪看向突利問道:‘可汗。‘
突利搖了搖頭道:‘敗了,都敗了,我的人馬只有這么一點了。‘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頡利的大軍在哪里?‘
‘頡利?‘突利苦笑了下道,‘你放心,頡利并沒有追來,不過頡利他倒是率著大軍南下去了幽京!‘
注一:歷史學家陳寅恪的原話。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