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恐精英在異界

【祭奠】

本以為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卻沒想到,噩耗會來的如此突然。

2013年10月2日8時43分,小舅打來電話,傳來了一個消息:7點45分,外婆走了,與世長辭,享年83高齡。走的很突然,走的很平靜,走在了距離她84壽辰的前四天,去追隨提前走了17年的外公。

記憶中的外婆裹著小腳,深藍色的棉布衣褲外加一條咖啡色的頭巾,走起路來晃晃悠悠、慢慢吞吞,讓人看了總擔心她會突然跌倒。她喜歡縫繡鞋墊,喜歡在鞋墊上刺繡荷花,也同樣喜歡在被褥上刺繡她喜歡了一生的荷花,綠葉紅花,一針一線,連針腳的間隙看上去都嚴謹無比。這便是她一生的平凡寫照。

前些年的她身體健朗,但已老眼昏花,無法再縫制她喜歡的荷花,可她卻仍不甘生活的寂寞,開始學習寫字。每每回顧她拿起鉛筆在硬紙殼子上屏氣凝神吃力認真地寫著,花費了平常人十幾倍的時間,寫出來的字卻又歪七扭八,連上小學時我寫的字都不如時,我卻能體會到她心中的快樂,那臉上揚起的滿足感與成就感至今回想起,都宛如昨日一般。

不知道何時,她丟棄了戴了一生的頭巾,似乎是在外公去世之后,可我已經記不起時間來了。

只能記得那些年我還很小,雨后鄉間的泥土地里泥濘不堪,我抓著兩角錢瘋狂地跑去村里唯一的小賣部里買了兩包我喜歡吃的“無花果”零食,正當我轉身回去之際,就看到外婆從胡同的另一頭蹣跚地追了出來,當時她拄著拐杖,黑白相間的短發在風中飛揚,全身上下被深藍色的棉布衣包裹地緊緊的,褶皺的臉上洋溢著慈愛的笑,邁著裹腳小步興奮地朝我走來,沖我晃著她的另一只手,得意的用盡全力告訴我她又找到了一角錢。

然而,我記得最清楚的卻是那飛濺在她身上的泥漿,與隨風飄來的她年邁的聲音,還有多了一包的“無花果”。

印象中外婆一直身材佝僂,卻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小的時候,外婆是高大的,總喜歡把我抱在懷中,對我哼唱她那個年代的歌謠,漸漸地,她再也抱不動我,想要看我的臉,也要吃力地抬起頭來,然而長大后的我也發現,她居然是那么矮小。

隨著時間推移,因為成長的緣故,我見外婆的次數越來越少,如今寧心沉淀心中的記憶,卻總會想起三五件鏤刻在心間的畫面。

那一年我早已成年,我去的時候,種著杏樹的院子里有一些新生的雞崽,外婆就坐在小板凳上,扶著拐杖癡癡地望著撒歡奔跑的雞崽,我記得當時她癡癡地望了很久,最終喃喃低語:“看啊,它們多年輕啊。”

入耳的同時,我也注意到外婆已經滿是褶皺的面龐與鬢間刺眼的白發。

時間轉眼又到了09年,我一生永無法忘記的一年,那年深秋,母親被推進了手術室,在平安出院之后,我帶著兩瓶白酒去感謝母親住院期間小舅的任勞任怨,那時我正與小舅喝高,不知道什么時候,外婆居然拄著拐杖來到了門前,她叫我時,我回頭看去,發現她扶著門框,另一只手上端著一個小碗,碗里盛的是冒著熱氣的肉丸子,她一生都認為男人們喝酒時女人不該進入廳堂,所以不好意思走入門中,但她卻吃力的用手把碗伸進來,一臉關心道:“我弄了些肉丸子,別光喝啊,吃點墊墊吧,肉丸子撐時候。”

話音落下的時候,我發現她抓著碗的那只手隱隱顫抖。

沒想到,自那之后,我們一直擔心的事情就那么發生了,外婆她摔倒了,躺在院子里背靠土地面朝天,躺在幾年前雞崽曾歡快奔跑過的地方,躺在了被風吹的沙沙作響的杏樹底下,她想翻身坐起,卻發現自己年老的連如此簡單的動作都已經做不到了,她就躺在那里看著太陽東升西落,看著天色漸黑,才終于等到了小舅下班歸來。

那天,她哭的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小舅一夜未睡,滿心虧欠。

于是……她便在床上渡過了余生最后的時光。

記得去年外婆壽辰,我去的時候,她已經不認得我了,我心里慌了,拼命的告訴她我到底是誰,而她自始至終都用一種讓我陌生的茫然的目光看我,看的我心里愈加發慌,回去的路上,母親一邊抹淚一邊告訴我:“男怕清醒,女怕糊涂,你姥姥恐怕熬不到下個生日了。”

一年間,我也去過數次,發現外婆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因久躺的緣故,她身子上已經長滿了褥瘡,整個人都瘦的已經皮包骨頭,松弛的肉皮貼在臉面的骨頭上格外嚇人,我們看在眼里,卻疼在心底。

外婆糊涂的時候,看向走近她的姨們,目光除了茫然之外,還有一種難以理解的恐懼,清醒的時候,便總是回憶過去,回憶這一生那些讓她遺憾的事情,叮囑姨們她很久以前就已經做好了自己的壽衣,叮囑我們她不愿穿外面買來的壽衣,這一輩子只愿穿自己縫制的衣服,還有鞋子。

有一次,她一覺醒來,我立即跑過去看看她是想喝水還是吃飯,卻發現她怔怔地看著我,張口欲說。

我發現她的聲音小到我根本無法聽清楚,便將耳朵貼在了她的嘴巴邊上,終于聽清了她是在呼喚著我的乳名。

我很高興她又一次清醒,便笑著問她是不是要告訴我壽衣放在了對面的柜子里——這是她清醒時經常重復的一句話。

然而,那一次,她沒有重復她一直記掛著的心事,而是虛弱的說:“我……我夢見我老了。”

……

今天,我想不到真應了母親去年的那句話,她沒有熬過今年的壽辰,雖然只剩下了四天時間。巧合的是,今天正好是外公的生日,大家都說外婆是讓外公給叫走了,雖然這中間間隔了十七年。

早上接到電話的母親情緒瞬間崩潰,她哭著撥通奶奶家的電話,卻忍著哭聲對電話那頭的奶奶說道:“娘,我親娘走了,我腿不好,過不去了,麻煩您來我這兒我給您磕個頭吧。”

雖然竭力控制失控的情緒,但話到最后,母親卻早已泣不成聲。

來到外婆家,外婆早已被換好了她生前一直惦記的壽衣與鞋襪,靜靜地躺在草席上,如此安靜,如此瘦小。

小舅已經三日未睡,粒米未進,一張滄桑的臉上寫滿了虛弱和疲憊。

我望著安靜瘦小的她,忽然就感覺一股熱血猛然在胸口間燃燒,恍惚間意識到,她再也不可能跟我講過去的故事了,再也不可能做香軟的肉丸子了,再也不可能做他喜歡的刺繡了,再也不可能溫暖地望著我了,再也不可能撫摸我的腦袋了……

原來就在不知不覺間,她竟然已經如此蒼老了。

我仿佛再一次看到她從胡同的拐角處追來,驚喜的告訴我她又找到了一角錢,我仿佛又聽見了院子里杏樹被風吹的沙沙作響,陣陣傳來。

過往中的一切歷歷在目,卻永遠再也無法體會到曾經的溫暖。

我張口欲呼喚她最后一次,但最終哽咽在喉。

之后我得知,外婆走的很干凈,就在昨晚的時候,大姨與三姨還幫外婆擦了一遍全身,連頭發也洗得干干凈凈,梳的整整齊齊,而外婆已三天滴水未進,無論如何喂都喂不進去,她仿佛早知自己的大限已到,已經開始提前為自己空干凈了身體。

可是……

我喜歡她做的肉丸子,吃起來軟香無比,不但入口即化,吞入腹中還能回味到一股農家溫實的味道。

我喜歡她烤的饅頭片,從來都不會變糊,咬下去不但香酥,還有一種仿佛能溫暖到心間的木柴氣息。

我喜歡她做的鞋墊,每針每線都那么結實,墊在鞋里踩在腳下,無論走到哪里,總會有種踏實的感覺。

我喜歡她刺繡的荷花,紅花綠葉簡簡單單,圓圓潤潤,雖然圖案早已過時,可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永遠無法替代的完美品……想必在她心里也是如此。

我喜歡她撫摸我腦袋的角度,喜歡她柔軟的力道與看向我時和藹的目光,喜歡聽她講她年輕時的故事,喜歡聽她講我小時候與我母親小時候的故事,喜歡她每次看到我那種充滿期盼與驚喜的眼神,喜歡她故意反抓著筷子把她做的肉丸子夾到我的碗里,喜歡她的綿潤的聲音,喜歡她厚實的面龐。

然而,這一些從今之后只能在回憶中溫習。

姥姥……我想你的時候……該怎么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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