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八月艾爾鐵諾中都皇城
五百七十八年前的八月,當時掌握大石國東部兵權的大將曹孟德,趁著該任大石國主驟然駕崩于酒泉關的機會,舉兵而起,在得到白鹿洞的支持后,于短短十年之間,統一了風之大陸西北方,建立了今日被稱為艾爾鐵諾的國度。
盡管后代子孫不肖,令得龐大帝國實力中衰,傳國五百余年后,已無復昔日風光,但每年八月的國慶大典,仍是中都最熱鬧的日子。
文武百官,都會被召集回到中都,在皇宮里的大金鐘敲響第一聲的時候,由大敞開來的正中朱門,序列進入皇城,在中央可容納萬人的金龍廣場上,共同參與盛大的慶祝盛典。
過去,在帝國國勢仍然強大的時候,皇帝會站在千層階梯頂端的高臺上,一旁并肩站著來自白鹿洞的司祭,通常是由當時的白鹿洞掌門擔任,一起主持完儀式之后,接受群臣百官的歡呼,象征曹氏皇族與白鹿洞共治天下,這是由開國皇帝曹孟德所傳下的定規。
然而,今年的慶祝大典卻有所不同。文官方面沒有什么問題,可是位居當下武將之頂的五大軍團長,王五一如就任以來的慣例,稱病不來,但是請求回王都參加典禮的周公瑾元帥,卻被皇帝以“邊防吃緊,不得擅離”的理由,留在邊境海牙,未能回歸王都。
近日來有關于白鹿洞、艾爾鐵諾方向分歧的謠言,傳遍各地,中都的百姓不會沒有感覺,周大元帥不能回中都參加典禮的消息,更是助長了謠言的傳播,令得中都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幸好,就在典禮開始前,宮廷官吏們出來宣告,陸游宗師將親自出席大典,為帝王祝福。這消息讓不安的人心稍稍穩定下來,而且今年的慶祝大典,金龍廣場會史無前例的開放,讓有意觀禮的民眾入內。
曹氏皇族難得有這樣的親民之舉,正值多事之秋,這消息非常地振奮民心,當時辰到了,宮門大開,有意觀禮的民眾開始進入,人潮幾乎是像排山倒海一樣地涌進去。
引起人們熱切參與玉望的,并不全都是一睹皇城內景象的新奇,有很大一部份的理由,是人們希望能夠一見陸游宗師的真面目。這位兩千多年來已經成為世上神人的劍圣,究竟生得什么模樣,是風之大陸上所有人民都希望能夠一見的事。
許多官吏們對此舉感到不解,慶祝大典應該是相當神圣的事,為何要讓一般平民來觀禮干擾呢?但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把陸游親身駕臨一事廣為宣傳,確實非常有政治效果。
鐘聲在曙光初露的第一線時敲響,皇城的正中朱門大開,一隊隊衛兵在兩旁站開,鮮衣怒馬,槍劍如林,顯示著大帝國禁衛軍的威儀。自從多爾袞取代花殘缺之位,開始訓練御前侍衛、御林軍,他們的武功與戰力比之前強橫得多,但是人數也銳減到之前的一半。
在金龍廣場最前方的高臺上,站著盛裝的皇帝,盡管華麗的龍袍繡工精美,價值不凡,但是穿在曹壽臃腫的身上,看起來實在是很可笑,就活像一頭身披龍袍的大白豬。
掌握如今艾爾鐵諾最大實權的兩名重臣,分別站在皇帝身后。與曹壽的可笑形象比起來,這兩名軍團長都稱得上相貌堂堂。
穿著蟒袍金帶的石崇,具有著相當的威儀,一身燕尾西裝的旭烈兀,更是一名難得的美男子,盡管站在高臺之上,但是從下方遠遠眺望的民眾,仍是在底下歡欣鼓舞。
旭烈兀擁有曹氏皇族血統一事,已經從謠言變成了一個被眾人默認的事實。在帝國已經沒有指望的此刻,旭烈兀的存在,無疑是艾爾鐵諾中興的唯一希望,倘使他能從現在所站的位置,再往前走上兩步,取代在他身前的那個人,這無疑是帝國之福。
這些期望,站在高臺上的旭烈兀全部感覺得到,但是,他也同時感受到來自左側的一道視線。
“麥第奇君侯似乎很受到民眾的喜愛啊,恐怕即使是陛下,都沒有您這樣深得中都百姓的擁戴。”
非常具有挑撥性的言詞攻擊,旭烈兀只是大方地一笑,挺胸道:“這個自然,受人擁戴的理由有許多種。論德政,陛下是最拿手;比長相,我是全艾爾鐵諾最英俊的男人,可是要算起存心不良、賊頭賊腦,外加下半shen不能自理的紀錄,整個風之大陸就以你石君侯是頭號人物了。”
一如過去的無數次舌辯,石崇占不了上風,跟在兩人身后的眾多宮廷官吏甚至笑了出來。
石崇往后看了一眼,皺眉道:“麥第奇侯爺似乎總是對本人存有誤解,不過時辰將至,尊師劍圣大人為何還不現身?不會是臨時改變主意了吧?”
“劍圣師父會怎么決定,我不能妄加猜測,我不像周二師兄那么討人歡心,只是個廉價的便宜徒弟而已。”
旭烈兀笑道:“不過他忽然改變主意也不是沒有可能。誰都知道,在這里舉行祭祀、慶祝的紀錄不良,前幾年祭天的時候,我五師兄跑來見人就殺,在場的人全部被斬,包括你石君侯在內,血噴得到處都是,除了讓那些紅墻省了當年的粉刷費以外,沒有任何好處。聽說我五師兄最近回來了,要是他心情太好,也來參加典禮,那就難怪劍圣師父不愿意出席了。”
誰都聽得出來,旭烈兀與白鹿洞的關系并沒有多密切。原本他們也就只是相互聯合的利益關系,初到艾爾鐵諾的麥第奇家族,需要白鹿洞的支持,在此地站穩基礎;意識到石家即將危害艾爾鐵諾的白鹿洞,也需要培植一個與之相互對抗、制衡的新勢力,雙方就此一拍即合。所謂的師徒,只是將這份合作加上形式來穩固而已,當白鹿洞和艾爾鐵諾關系生變,旭烈兀也試著向眾人表達己身立場。
祭典的時辰已經快要到,陸游尚未現身,眾人當然也不可能向白鹿洞察問宗師是否已經離開。但是這并非什么怪事,自從艾爾鐵諾建國以來,每次的國慶祭典,除了行事風格一板一眼的陶潛之外,幾乎每一任司祭都比皇帝更晚出現,藉以顯示白鹿洞的權威更在皇族之上,最嚴重的一次,甚至遲到了兩個時辰,令得帝皇與文武百官空等成狂。
門人尚且如此,今日劍圣親臨,情形也就可想而知。只是,盡管眾人心里不安,旭烈兀卻不作如是想。
“既然已經答應了會來,我想劍圣師父不會遲到,以他的地位,已經不必藉著這種膚淺行為來顯示威勢。”
對自己的想法極有信心,當每個人都顯得不耐煩時,旭烈兀卻仍顯得神閑氣定,沒有半分煩躁。
然而,這段等待的時間,卻比預期中要長,在慶祝大典應該要開始的兩刻鐘后,旭烈兀瞥見石崇額上的汗水。
“石君侯,你怎么好像有些冒汗?該不會是有什么奸計要實施,沉不住氣了?”
“何必在那邊故作悠閑?說不定正是你師徒兩人私下勾結,意圖對帝國不軌。”
兩名本來就不合的人,對望一眼之后,相互冷笑別過頭去,分別望向天空與地面,等待著預期中的人影出現,就這樣子,一刻鐘、兩刻鐘、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去……
“嘿,好家伙,不知不覺,都兩個半時辰過去了,真是佩服我們的皇帝陛下,太陽那么大,居然還在那邊站得直直的,真是好樣的……”
即使是旭烈兀,在兩個半時辰的站立不動后,也沒法再繼續維持優雅姿態,而他旁邊的另一位帝國重臣,在漫長的站立后,也已經失去了火氣。
“大概吧,陛下好像已經直挺挺的被曬昏過去了……或者,好像已經睡著了。”
“真的?”
“我聽見鼾聲了……”
“……還真的有啊,陛下不愧是陛下,果然能人所不能,可是,石君侯啊,我剛剛在想,你是不是忘記了某件事?”
“麥第奇侯爺有何指教?”
“我是說……你在邀請賓客的同時,除了請帖,有沒有附帶向導啊?我聽說,世上有些人如果沒有向導,可能永遠也走不到目的地。”
“啊!”
這聲“啊”是什么意思,站立在兩人身后的宮廷諸臣,都聽得一頭霧水,單從直覺上來猜,似乎代表石大軍團長確實忘記了某件重要事,然而,素來勢同水火的旭烈兀與石崇,怎么會有這么平和的對話呢?
單單只是這一點,他們就覺得自己腦筋一定被陽光曬壞了,畢竟時間是正午時分,在高臺上站了那么久,沒有內力修為的他們,確實是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幸好,事情忽然有了轉機,在眾人等得眼冒金星,汗流浹背時,一個黑點在天空末端出現,乘著長風,朝著皇城緩緩而降。
從空中往下眺望,中都皇城已經在腳下,即使擁有天位修為,但如果沒有特別運足目力,也只能看到一堆方格與小黑點,饒是如此,下方所散發的強盛兵氣,卻是筆直沖上云霄,這是不用看也曉得的事。
感受到這些氣息,他皺起眉頭,看看上空的熾盛太陽,喃喃自語。
“真是麻煩……在日正中午的時候決斗,很煞風景啊……”
“那不如不要決斗了吧!”
所立之處甚至還在云層之上,是不該有閑雜人等的,當他聞聲一震,驚愕地抬起頭來,眼前映出了未曾預期的倩影。
如果換作是其他人來看,一定不會用“倩影”來作形容,但在天草四郎的眼中,這名穿著黑色魔法袍、戴著尖尖的巫師帽,展露笑靨的小女孩,無疑比世上任何絕色佳麗更令他心情激蕩。
“小姐。”
就像過去每次的見面一樣,天草四郎欠身向這位心儀的女性行禮,但這次梅琳卻沒有推拒。
梅琳道:“上次我們以這種形式碰面,是在基格魯附近吧?那時,我希望你能手下留人,盡管事情發展不如我們所希望,但我仍然很承你的情。這一次,你能不能答應我的請求呢?”
“我好意外,小姐很多年沒有用這樣的口氣對我說話了。難得你主動提出要求,于情于理,我也不該拒絕,可是……這一次,我想要拒絕。”
“告訴我拒絕的理由?”
天草四郎搖搖頭,微笑道:“因為這一次,我們地位是平等的,你是一個女人,我是一個男人,當一個男人要去做他該做的事,就不可以被人阻止,所以……很抱歉。”
直接了當的被拒絕,梅琳并不意外,這是預料中的事,而自己只是想試著讓事情轉向預期之外的方向發生而已。
努力未能成功,梅琳將目光投向下方的中都皇城,淡淡道:“知道嗎?雖然他始終沒能突破強天位,但他此刻的力量,確實是他一生中的顛峰,在各種紀錄里頭都不會有人否認,他是一個史上最強的強天位。”
“可是你我都知道,決定勝負的因子,并不單純是戰斗實力,盡管他很強,但我現在的戰意,也是前所未有的旺盛,我有自信,我會取得這場戰斗的最終勝利。”
梅琳道:“為什么一定要戰?你們本來是那么好的朋友,而且在我看來,即使是現在,你們之間也還是有友情……”
“因為我不能原諒他做過的事,即使小姐你不去找他算帳,我也不會忘記,他是怎么樣的一再欺騙于你。”激動的說著,天草四郎怒道:“他甚至從來不認為自己做錯過……”
似乎是想起了往事,梅琳沉默了一會兒,最后淡淡的一笑,道:“以當時的立場來說,他并沒有做錯,我們原本就不是同一陣營的人,智計欺敵,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這份智謀,卻是建筑在小姐你的善良與信任之上。有時候我真是恨,如果當初不是我多事,將他介紹給你,后來也就不會讓你這么傷心。”
“事情都過去了。兩千多年,一切早已經改變,我只希望你明白,從以前到現在,我從不曾怪過你什么……”
腳下的中都皇城,再一次敲響了大鐘聲,向全中都百姓告知慶祝典禮的開始。這也同時告訴云端上的兩個人,談話該結束了。
“保重。”
“你也是。”
當兩人錯身而過,天草四郎的身影隱沒在云端,梅琳無奈嘆了一口氣。
“男人……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生物啊?”
一抹淡淡的人影,從天邊降落下來,速度似緩實急,斜斜地朝著金龍廣場上的高臺落下。
廣場內的數萬平民,像是拜仰天神降世一樣,有人跪倒于地,有人歡呼躍起,為著今日能夠親身見到月賢者的圣影而興奮。日后,他們將能向子孫夸耀這個場面,作為自己的榮耀。
在高臺上的文武官員,和廣場中央往上朝拜的群臣相比,更是官僚體系的頂尖人物,但見到月賢者冉冉下降,他們不約而同地跪拜下來,向這位世間神人作最敬禮。
曹壽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沒有作出反應,但石崇與旭烈兀卻都依照禮節,躬身致意。
當雙方距離拉近,看得清楚,廣場上的群眾發出一聲驚奇呼聲。距離九州大戰已經兩千年過去了,月賢者卻依舊維持著中年人的相貌,頭發烏黑,面如冠玉,一身儒衣白袍更顯得氣質卓然不群,并非原先想像中的蒼老、和藹模樣。
驚奇之后,更大的歡呼聲響了起來,因為能夠維持這樣年輕的相貌,這就足見劍圣的功力深不可測,對艾爾鐵諾來說,更是無上之喜。
但在高臺上的兩大家主,卻有著不同的想法,因為陸游身上穿的,是白鹿洞傳統的儒生袍服,卻不是參加典禮所應該穿的盛裝禮服。白鹿洞視祭祀、慶典之禮為最重,身為宗師的陸游,更不可能不知道這些禮節,但他的儒生白袍潔凈如雪,不但沒有任何紋飾,就連向來佩戴在腰間的玉環都取下不帶,一柄長劍不是佩在腰側,而是提在手中。
這已經表明得很清楚,陸游并非為了參加典禮而來,出現在此的目的,只怕是要放手大殺一場。
文武群臣紛紛感到納悶,因為當陸游飄移到平臺左近,并沒有登上平臺,與皇帝并立,而是凌空飄在與平臺同等的高度,視線水平掃過臺上諸人。
眾人都在期待,月賢者駕臨的第一句話,到底會是什么,卻見他將目光由旭烈兀、石崇,轉帶到曹壽,卻又忽然轉身,眺望天上的云層,好像發現了什么。
直過了好半晌,目光移回地面,由左至右,在金龍廣場上繞了一遍。數萬群眾都接觸到了這陣目光,有人為之顫栗,有人再次跪下,祈求能夠得到月賢者的賜福。
而在這一連串來回顧盼之后,陸游終于開口說話。
“如此君王,如此朝臣,如此帝國……”
奇異的話語,似詩似文,眾人皆以為這是祝賀辭的開頭,卻只有少數幾個人,才聽得出話語里頭的譏嘲之意。
“生死興亡,俱有天數,禍福所倚,一線之差。故人終于抵達,在一切開始之前,這邊的塵事也該作一個解決了。”
陸游環視廣場,朗聲道:“帝國的民眾,今日到此觀禮,是你們的榮幸,卻也是你們的不幸,從這聲鐘響之后,你們有多少人能夠逃離此地,就盡量求生去吧,剩下的,就是個人命數,莫怨莫尤。”
此言一出,群眾嘩然,即使是腦筋不太靈光的,也聽得出事情不妙,一些見機較快的,已經拔腿朝出口奔逃,就只有廣場中央的官吏們,又想走又不敢走,處境尷尬。這時,嘹喨的鐘聲響起。
掛在數道城墻之后,宮殿頂端的大金鐘,是用來對一切典禮時辰下命令,代表每一個典禮階段的開始,但在陸游說完話之后,金鐘忽然響了起來,連續三聲“當”響,清澈淳厚,聲傳千里。
不明白其中奧妙的人,驚為神跡,但擁有天位力量的高手,卻也凜于陸游的武功之高,運用之妙。他雙手收在袖中不出,以袖中指功夫背后發勁,遙距中鐘,不穿不碎,觀指力而知劍道,不難想見他圣劍一出是何等神威。
“宗師好高明的武功,真是讓人佩服。”
石崇躬身又是一禮,但一句話還沒說完,陸游道:“石崇小兒,你若專注于軍國政事,老夫或會念你有用之身,暫且留下你一命,但你狂妄愚魯,主動向白鹿洞生事,那就怪不得人了。”
“宗師言重了,小臣……”
“你開放廣場,讓平民百姓入場,可是以為我會投鼠忌器,動手時不敢太過出力,傷及無辜?”
陸游冷笑道:“可惜,老夫生平只做大事,更從來也算不上真正的英雄人物,只要能穩定住整個人間界,別說這里區區數萬人,就算整個艾爾鐵諾俱可滅之。老夫現在就宣告,今日為這塊土地掃蕩奸邪,落日之前,包括你在內,整個皇城之內將再沒有半個活人。”
石崇當然很清楚對方不是說笑,因為在說話的同時,冷冽的劍氣已經將他鎖住,隨時一觸即發。
“嘿,師父,我也在這皇城之內,下次你放話之前,考慮一下徒弟的立場好嗎?”旭烈兀微笑道:“就算你真的要殺光這里所有人,看在我平時這么孝順的份上,能不能給我一條活路走啊?”
陸游原本的誅殺名單中,并沒有包括這名親傳弟子,這時聽他出言求饒,本想要讓他離開,卻忽然發現一絲異常。
雖然嘴里說得很輕松,但當旭烈兀往前這么一站,原本鎖住石崇的劍氣登時受到外力牽引,再加上石崇本身運力抗衡,內外一撞,登時減弱許多。
旭烈兀與石崇互為死敵,這兩人應該是沒有可能聯合的,可是陸游望向旭烈兀的目光,卻陡然嚴厲許多。
“哇!叛國賊出現了!石愛卿,快誅了這逆賊,把你埋伏的高手全部叫出來,快誅了這個老逆賊啊!”
終于從熟睡的狀態被驚醒,曹壽一見到眼前的陸游,立刻嚇得手忙腳亂,大呼大叫,把石崇的打算整個都喊了出來。
“這樣的皇帝,能夠傳國到這里,也真是奇事……”
根本就不屑對這樣的廢人動手,陸游道:“還有什么高手埋伏,一次全都叫了出來吧,看看你的同路人有沒有能力保住你一條殘命。”
“陸老兒,你是在吃飯還是在點菜?什么東西都叫來一起上,你一個人頂得住嗎?”
同樣是冷笑的聲音,自天上傳來,天草四郎出現在上空,俯視著下頭的眾人,身上散發的斗氣,已經充分說明了他的意圖。
“陸老兒,挑戰書你已經收到了,既然你有膽子來,那就把新仇舊恨算一算帳吧!”
在陸游說完那一番話后,全場已經陷入一片恐慌當中,大批觀禮民眾急忙想要逃離此地,但皇城卻非是香格里拉的演藝館,有多處出口可選擇,唯一能離開的地方,就是南邊的三道朱門。
把守門口的兵丁,曾經得到當典禮開始后封鎖出口的命令,但是逃難人潮如排山倒海而來,聲勢驚人,任門口士兵怎樣持刀威嚇,也難以遏阻下來,加上把守的士兵本身也有逃意,就見大批人潮你推我擠,相互踐踏,南方出口處亂成一團,未及逃生,就已經造成大量死傷。
“世上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么可笑,當你想要盡可能救一些人,但是因為你救人的動作,人們未受其惠,就已先受其害,這樣來看,救人到底該是不該?人到底該不該救了?”
自嘲似地說著,陸游將目光從南方移回眼前,打量著數月不見的友人。
與上趟北門天關之戰相比,天草四郎的氣勢更形衰弱。盡管他整頓出了起碼的儀容,但是連續多日酗酒放醉的痕跡,卻是難以遮掩,更重要的是,雖能感受到他誓言一戰的決心,但是這股斗志卻不能與實力組合,形成壓迫感。
天草四郎是一名與自己同級數的對手,但自己從他身上感到威脅,卻沒有強大壓迫感,這代表他有斗志沒勝算,如此一戰,有什么意義?
相反地,令自己為之顫栗的壓迫感,卻來自場內的其余所在。那股至強至烈的霸氣,即使沒有顯現,仍是讓自己撫劍的手掌緊握。
“我的朋友,在一切開始之前,我仍想問,今日是否無法避免?”
“要戰就戰,何必啰唆?”
“那么,被你我視作了斷恩仇的神圣一戰,是否只有你我兩人對決?亦或是天草你要與旁人聯手戰我了?”
“戰書上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就只有你我兩人單對單,誰敢插手,我就先宰了他!”
“是嗎?”
似乎為了表示重視,陸游慢慢地卷起袖子,但是面上的閑雅笑意,卻讓人感覺不出面臨決戰的緊張。在聽完天草四郎的回答后,他再次環視全場,目光掃過石崇、旭烈兀,掃過混亂的群眾,最后又移回決斗對手身上。
“天草你是個有騎士精神的武者,我信任你的志節,但我卻不相信旁邊的這些鼠輩。當你我戰得兩敗俱傷,這些東西會不會一擁而上,趁亂取掉你我的性命了?”
陸游微笑道:“這個大石國的余孽,藏在人群中沒有露面的幾頭東西,甚至是我這‘孝順’的徒弟,屆時會有什么反應,天草你該有足夠的智慧判斷出來,我只是奇怪,為何你明知道這點,還自愿成為受人利用的工具?”
距離兩人不算遠的石崇,聞言后,臉上和善的笑容一點都沒有改變,就連不幸被恩師點到名字的旭烈兀,都只是事不關己地揚揚眉,既不想辯解,也沒有逃跑的打算。
天草四郎寒聲道:“你的敵人太多了,如果我等到他們動完手,就沒機會找你算帳了,所以要搶在他們之前動手,如此而已。身為當年孤峰之戰的勝利者,你似乎沒資格抱怨這種局面吧!”
“原來如此。但是回想起朋友你當時的立場,我想不出你為什么能這么振振有詞的指責……也罷,我確實是欠了人很多東西,今天我就接受這場戰局,但對朋友你而言卻是一樣遺憾,因為你我的這場比斗,將在十招之內了結。”
陸游驟然揚聲道:“現身了與仍躲在暗處的鼠輩們聽好,螳螂捕蟬,陰溝鼠輩卻沒有成為黃雀的資格,你們的計劃不會實現,相反地,今天你們全部要慘死在這里,作為后世奸險小人的警惕。”
無論是石崇還是旭烈兀,都對陸游的話吃了一驚。根據之前北門天關的戰斗紀錄來看,陸游的武功勝過天草四郎一籌,身為挑戰者的天草四郎于理沒有勝算,但陸游要將他擊敗,沒有半個時辰絕難分曉勝負。十招?這種事怎么有可能了?
但沒等他們把這疑惑顯露在面部,陸游就搶先出手了。
“圣劍劃無極,正氣牽兩儀,南火東木,北水西金,土歸玄黃,渾沌洪荒百萬劍陣!”
對于白鹿劍圣的第一劍,究竟是什么絕學?會有何等神威?石崇和旭烈兀都有所揣測,可是他們兩人都沒料到,陸游的劍招在離鞘之前就已經發出威力。
就在那似歌非歌,似咒非咒的一串話喊出后,全場眾人都有一陣輕微的暈眩感,情知不妙,陸游卻已經轉過劍鞘,由空中筆直往地下射去。
“赤龍天降,干移坤轉!”
借用龍族神技,劍陣威力以最強大的形式被撼動,當劍鞘與大地接觸,爆炸成碎片的瞬間,整個地面如同波浪似的抖了起來,巨大的波紋漣漪,迅速朝四面八方傳去,廣場上沒有一個人能站得住腳,在這掀地神威中紛紛滾倒,整座皇城建筑,被一波波氣浪搖晃擺蕩,看起來都是扭曲變形的怪樣。
奇事連接發生。皇城之內的御林軍為數眾多,每人持槍配劍,把少數使用光劍的撇除在外,再加上城內的武器庫,數萬人倒有兩倍于此的兵器量,這時,所有兵器受到一股強大力量牽引,紛紛掙脫主人掌握,急速射入地底,隱沒不見。
(不好,還是低估了這老兒!)
石崇之前一切的估計,都是針對強天位力量來作部署,但因為對于東方仙術的理解不足,仍然錯估了陸游的能耐,除了身為白鹿洞史上最強的劍圣,同時也是最杰出的仙術道士,打他現身開始,就已經潛運神功,暗施法咒,將力量傳出布置,待得出手,便將自身武道與東方仙術結合,發出完美一擊。
剎時間,皇城內的每個人,無分修為深淺,都覺得身體滯重,受到某種莫名的氣機絆鎖,行動不便。
一連串細微的金鐵相鳴聲,自地下由遠而近,起初就像是蜂群移動的連續振翅,迅速擴大,到了后來,便如同九天霹靂齊轟地底,無數悶雷炸響,具現化作一柄又一柄的利劍,掀地破土,激射而出。
不少趴在廣場上跪拜的人群,走避不及,登時慘死在百劍貫體之下,血花染紅劍刃,再形成推動劍陣進一步變幻的能量。不一會兒功夫,整個中都皇城就被籠罩在一座無比巨大的劍山當中。
被吸攝入地的兵器,經由地火淬化、重現,已經遠遠超越當初被吸入的數目。只見無數利劍,一把一把大小、輕重、形狀、質地皆有差異,金劍石匕,密布群聚;窄鋒巨刃,分合錯落,由不同角度反射著正午時分的熾盛烈陽,劍晶晶、劍亮亮,光華奪目,遍照八方。
對于武功不強的凡人,這座劍山的傷人威力似乎不強,因為構成劍山的百萬利劍,除了熔煮金鐵所化,也有凝聚土石而成。土劍、石劍的鋒刃俱鈍,觸膚不傷,人們無論是置身于其上,或是被其所包圍,只要貼靠在土劍、石劍那一邊,安靜不動,那么就不會受到傷害。
但是在石崇眼中,這又是另外一回事。密密麻麻的利劍,以一個立體的波浪形狀,將他上下四方包圍卷住,當他稍微想要掙脫,劍陣立刻受到牽引,開始變化。
厚重的金屬劍、透明的晶石劍,出奇意料地鋒銳,來回切斬時,雖然不可能破去護身真氣,肌膚上卻傳來痛楚。當他運起天位力量,狂轟出去,輕易就把擋在前頭的百柄利劍轟碎,紛飛散落,但是氣機牽引之下,又有一片劍林阻礙在前方。
東方仙術在結合天地元素、能量方面的技術,較傳統魔法猶有過之,素為白鹿洞不傳之學。石崇雖是精曉巫法魔咒,卻對此所知甚微,一時間被困在劍陣里,轟潰了一片劍林,立刻又來一片,漸漸深入進去,只覺得四面八方都被利劍包圍,陽光始終隱隱在上方,但自己已無法判斷,究竟前進了多少?亦或者又回到了原處?
連續以天位力量轟碎十余片劍林,石崇更察覺到,碎裂的劍刃散落之后,似乎重新受到地火淬煉,遞補劍網缺口,有些更是被劍陣聚合成形,一遇到巨力壓迫,立即炸開四射,反而變成了一種更為難防的暗器。
白鹿劍圣閉關兩千年,棘手程度尤超乎預期,石崇雖不信這劍陣能夠一直困住自己,但對于能否趕在陸游與天草四郎的劍決分出勝負前脫困,卻也殊無把握。
當陸游碎裂劍鞘,轟擊地面,發動百萬劍陣時,他的身影也緩慢消褪不見。
天草四郎有過北門天關一戰的經驗,打兩人對峙起,就在注意對方的動作,情知他抵天劍陣的厲害,更知道一旦讓他劍陣發動,身影消失,那便再也難以捕捉,只能接受他鬼神莫測的連環攻擊,直至落敗身亡,因此一見他動手,立刻便往前飛沖過去。
兩人間隔的距離,迅速被拉近,十尺、九尺……
竭力維持著冷靜的心境,天草四郎卻知道此刻自己的狀態不佳,有太多的疑惑、心障,干擾著思緒,令自己的斗志、戰意沒法達到顛峰狀態。
六尺、五尺……陸游的身影仍在緩慢消失中,自己的時間所剩無多……
(知道嗎?雖然他始終沒能突破強天位,但他此刻的力量,確實是他一生中的顛峰,在各種紀錄里頭都不會有人否認,他是一個史上最強的強天位。)
這番話在心頭一閃而過,梅琳小姐的話有多少真實性,自己是再清楚不過,光是看這聲勢驚人的百萬劍陣,就充分能夠感受到陸游的進步。可是,這一戰自己卻有非贏不可的理由,機會是最后一次了……
三尺、兩尺……
天草四郎的劍揮了出去。不知道是為著什么理由,明明已經決定要全力以赴,天草四郎使用的仍是一口普通利劍,沒有抽出腰間能夠倍增他武功威力的十字圣劍。
劍鋒劃過,映出一泓寒光,在清亮的交響聲中,與陸游的劍對擊在一起,火花四濺,涌來的力道,竟是出乎預期的大,一下拿捏不穩,兩邊的長劍赫然一起脫手飛出。
(這是在搞什么?)
兩人正面交戰的第一招,就以這樣的形式被中斷,這是過去幾次交手從來不曾有過的事,天草四郎剛要設法搶在陸游之前搶回配劍,一記無比沉重的拳頭,已經轟在他面門之上。
這并不是普通的一拳,在短短接觸時間中,那只手掌已經從爪撕、指刺,再轉變成拳擊。白鹿洞三十六絕技之一胡茄十八拍的造詣,就蘊含在這一擊當中,令這支右手成了無比強大的近距離兵器。
面部被重創,三股力道先后轟擊腦門,劇痛與暈眩同時刺激著神經,令天草四郎的戰斗反應整個遲緩下來。
“第二招來了,天草你預備好沒有?”
陸游的第二招,以迅速而密集的形式轟擊出去,那甚至是完全超越了視覺捕捉的速度,趁著敵人還沒能回氣防御的當口,強力攻擊。
天位高手的對戰,若彼此是同一級數,護體真氣的強度相若,戰斗就不是短時間內能夠結束。除非經過漫長的對戰,彼此內力大量消耗,護體真氣在連續承受重擊后降至低點,被轟破之后,才有可能造成致命重傷,所以除非有特殊因素,不然兩個同級數的天位高手,就沒有可能在短時間內分出勝負,就連陸游那直轟腦門的一擊,也只能令天草四郎暈眩與痛,不能致命。
拳、指、爪、掌,以不同的形式,破壞眼前肢體的骨、肉、關節,起初還遭遇著強韌的護身真氣反激,令這些攻擊無法產生很大的效果,但是隨著時間過去,噴飛出來的血花、連續爆響的骨裂聲,都開始在天草四郎身上出現,有效地摧破了他的護身真氣。
在來此赴戰之前,天草四郎曾對陸游可能使用的劍招,做過預備,也想過當陸游的抵天劍陣再次出現,自己該要如何應對。苦思良久,做過多次意識模擬戰,但得到的結論都一樣,如果不能搶在劍陣發動之前,與陸游正面對決,當他隱匿于劍陣當中,自己就只能在苦苦支撐中步向敗局。
怎知道,實際交手起來卻是另一種情形,擬定好的戰術全然用不上,雖然能趕在陸游消失遁形之前,與他正面交手,但這以劍法為最強處的劍圣,卻棄劍不用,令自己瞬間走向敗勢。
肉體的痛楚,間接令腦部清醒過來,暈眩感慢慢消失,腦內神經再次與手腳肢體連結,反攻的時候到了,必須要搶在傷勢重到影響戰力之前動手。
(……他的攻勢已老,如果繼續固執于攻擊,破綻就會出現……)
即使無劍在手,如果貫勁以劍指攻擊,殺傷力也極為強大,對準破綻所在的右胸刺去,避免受創的陸游將會退閉,自己就能得到回氣反攻的機會。
“天草!第二招要完了,你自信還接得下幾招?”
“去你的陸老鬼!你以為你一直都會是贏家嗎?”
巨喝還巨喝,當陸游的攻擊勢道已衰,卻仍貪婪地想要攫取更多戰果,不肯變招撤手時,破綻就如天草四郎的預計出現,他的一記劍指,準確地轟往敵人胸口。
就連天草四郎自己也想不到,這記劍指竟然如此輕易便得手。當指頭點在胸口,澎湃劍勁毫無保留地轟發出去,敵人筋肉先是螺旋扭曲,跟著就是骨骼碎裂。
“哈哈~~天草,刺得好,兩千多年了,你終于再次把我傷到了!”
被一記劍指創傷,陸游卻反常地大笑起來,劍指威力雖強,但卻也僅只如此而已,在破肉斷骨之后,沒有更進一步破壞肉體的威力。
“剛才的兩招,根本就已經把你傷到,減低了你的戰力。你已傷之身,反擊的力道有限,這一擊根本沒有威脅性,就算擊中破綻又如何?相反的,在你攻擊時,你的破綻在哪里?天草你發現了沒有?準備好了沒有?”
不是在開玩笑,陸游的第三招,就趁著天草四郎發招的空檔回敬,一擊換一擊,先是以纏絲勁困住敵人雙臂,跟著身軀微仰,像是一個高速反彈的彈簧,重重頭槌就砸擊在天草四郎的頭頂。
野蠻、直接,具有強大殺傷力的招數,是皇太極、蘭斯洛這樣的武者所愛用,卻完全不像是陸游過往的作戰風格,他甚至刻意減低了自身的護體真氣,全數灌注于頭槌之內,令這記殺著能夠更兇、更惡地去轟擊敵人要害。
兩千年勤修苦練的精純內力,灌注于頭槌之內,形成了一把鋒銳無雙的神劍。血花同時濺灑在兩個人的眼前,天草四郎只見到眼中一片怵目驚心的厲紅,劇痛和暈眩比先前更厲害數倍地傳向腦門,護身真氣瀕臨崩潰邊緣,更糟糕的是,在挨了這一擊之后,他又處于無法支配身體的惡劣情境。
“上趟在北門天關交手,你真以為我們兩個人只是相差一籌嗎?如果不是因為我刻意要守住肉體無傷,勝負早就分曉了。上次,我等于是同時與你和自己作戰,但這次天草你所戰的,才是真正的月賢者劍圣!”
又是一記連續頭槌轟擊下去,陸游確信自己已經轟裂了故友的頭骨,同時將他的護身真氣降至低點,而在自身的頭骨也出現裂痕之前,他必須要轉換攻招,把勝負差距更進一步的拉開。
兩臂以圓弧形環繞,使著太極纏絲勁的手法,陸游將天草四郎困在壓力圈內,弧形環纏的柔勁,由四肢往軀體蔓延,逐步將堅硬關節破壞,徹底摧毀敵人的反抗能力。
當前的強天位高手中,除了修習乙太不滅體的蘭斯洛、體質特異的織田香,沒有人能夠瞬間催愈肉體傷勢,換言之,如果身上關節、骨骼被摧毀殆盡,那也就徹底失去戰斗力,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認清這個事實吧!當我毫無束縛,能夠承擔受傷的風險,天草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
逐步響起的骨骼碎裂聲,破壞著原本就已經被降到低點的護身真氣,才只是轉眼功夫,天草四郎的傷勢就重得無以復加,不僅腦內劇痛難以壓抑,身上的重創更是令他失去了所有反擊機會。
“憑什么?你憑什么向我討公道?要討回什么東西,就必須要有足夠的實力,你有這份能耐從我這里奪走什么嗎?天草,你回答我,你的實力在哪里?你怎么有資格和我決戰?”
每一聲喝問,都伴隨著一記重擊發出,在連串骨碎聲響、嘔血重創中,陸游的第四招,將他與昔日舊友之間的勝負,整個明顯地拉開。從兩人接觸至今還不滿一刻鐘,被公認應該是旗鼓相當的兩名強天位高手,在第四招上就有了輸贏分曉。
天草四郎自身,被深深的挫折感所攫住。那不只是在這一戰中輸給對手,所造成的挫折,而是整個人生意識的挫敗。
在來此之前,他曾經是那么執著地想要勝過這名宿敵,憑自己的力量,把陸游打倒,完成多年來的心愿。
可是,與陸游再次接觸后,他終于明白了兩人的差距所在。不僅是武功上面的距離,兩人在對自身武學的態度上,認真程度截然不同。
九州大戰結束以后,天草四郎在日本生活悠閑,意外把修為突破至強天位之后,情知要再突破一步,只怕當今世上沒人能做到,更不是一味苦練就能有所提升,所以不再銳意求進,以致于上次北門天關之戰,慘敗于陸游手里。
陸游在白鹿洞里,過著完全兩樣的日子。雖然比天草四郎早一步進入強天位,同樣也知道今生多半無望突破,但他從不曾放棄過。兩千年來的冰封閉關,他所關心的事就只有兩樣:強到天下無雙、守護人間界。
也許他的做法引起許多非議,但他對于目標的那份執著,卻真是無人能及。為了找尋天位的進步之路,他就像是一個最正統的白家人,瘋狂而認真,試遍各種前人未曾想過、試過的法門,與東方仙術結合、與傳統魔法結合,試圖把自己修為更進一步,比任何人都先突破強天位,唯有如此,當魔族有朝一日再犯人間,他才能穩操勝卷。
求勝、求精進的執著是如此強烈,累積下來的成績,令他當日憑著抵天劍陣,壓倒性地擊敗天草四郎,甚至在短短時間之內,又有進步,展現出較北門天關之戰更高一籌的實力。
陸游有劍圣的稱號,用劍之精已到了神而明之的化境,隨身配劍更是他系以性命的神器,但當他執著于求勝,他便可以超越這些東西,甚至在第一招就棄劍,拋棄束縛,贏得更大的勝利。
在受到兩記頭槌硬轟之后,天草四郎就知道今日有敗無勝,陸游確實是將這場戰局定位為生死存亡之戰,并非單純劍決,但天草四郎卻也凜于陸游的戰斗方式。每個武者都有自己所習慣的戰斗風格,陸游會忽然改變本來的王道氣派,改以皇太極那樣野蠻、直接的風格殺敵,就證明他在閉關時,曾千百次模擬、學習皇太極的武學與戰術,所以才能說換就換,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結果……自己就再次慘敗了,這次甚至比上次敗得還要恥辱。盡管自己是那么地想要贏,但為何總是事與愿違?
“我的朋友,我原本希望你能夠接滿十招的,但實在是很遺憾,第五招,我就要把這場戰斗結束了。”
被陸游的太極亂環圈粉碎骨骼,天草四郎全身扭曲,幾乎連漂浮在空中的力氣都沒剩下。眼前,陸游的第五招將要發出,周圍的大氣開始波動,象征著這一招的強猛威力,熟悉的雪白亮光,燃亮了整個天空。
被陸游困在劍陣當中,眾多高手都在設計掙脫,想要憑著一己力量,轟潰劍網囚鎖,回復自主。
然而,東方仙術委實有其奧妙所在,全場高手雖多,但卻沒有半個人通曉此道。天位武者的力量雖強,但是劍陣卻另外有妙法能夠予以鉗制。
天位力量的源頭,是武者本身的內力與天地元氣混合,這點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能夠干擾天地元氣與內力結合,使天位力量無法出現,除了黑魔法的最終絕招五極天式,仍然沒有任何的武功、術法能夠做到,即使是東方仙術也不能。
饒是如此,陸游卻有著其他的干擾法。在結合了東方仙術中的法陣訣竅后,所有試圖以天位力量破陣突圍的人,在持續攻擊了一段時間后,眼前景象忽然一花,跟著就變成了全然不同的異景。
或是陡峭絕壁,或是偉岸雄峰,伴隨著各種不同的溪水澗流,散發著種種不同的肅殺氣氛,當下一掌擊出,景象又變,忽而大漠黃沙滾滾揚來,忽而千萬將兵殺聲大作,金戈鐵馬奔馳。每一種不同的變化,就有著不同的殺傷力,令得被困之人窮于應付。
當使用天心意識進行感測,他們其實也發現,這些東西全是劍陣影響自身感官,所形成的幻覺,只要默立于原地不動,過得數個時辰乃至于一天之后,劍陣的運行就會停滯不動。
然而,陸游擊敗天草四郎卻不需要數個時辰,如果等他擊敗天草、調養回氣,那眾人就得不到漁翁得利的益處,甚至他還能主動地挑選對手,各個擊破,若然讓事情進展如此,眾人就將以愚者的名號,為風之大陸諸國所恥笑了。
橫豎構成陣法的劍海,無法突破天位力量的護身真氣,在肯定不會受傷的情形下,他們全力出擊,就不信轟不碎這個鬼陣。即使自己力有未逮,場內至少還有兩名強天位高手,三人分頭合力,天下間有什么東西破壞不了?
相較于他們,同樣被困在劍陣中的旭烈兀就顯得很悠閑。他的身上已經出現七、八道劍傷,鮮血涔涔,但臉上的笑意,卻讓人看不出他是否感受到痛楚。
只要乖乖站著不動,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這點旭烈兀和被困在劍陣中的九成群眾一樣,一開始就發現了,然而,為了測試百萬劍陣的奇異威力,他在發力一擊后,立刻對準劍山發動的最強一點,將身體投撞過去,藉著這樣的接觸,去感知劍陣的威力所在。
激烈的做法,這位優雅的貴公子,把他個性中屬于武煉獸血的瘋狂發揮出來,也因此,在身上累積了七、八道劍傷后,他停下動作,比百萬劍陣中的任何人都更早看穿劍陣奧秘。
“真是的,不學白不學,早知道應該好好學一下東方仙術的……不成,這是白鹿洞的機密,便宜師父可不會傳給我這可疑份子啊……”
躺靠在幾柄土劍的鈍口上,旭烈兀似乎休息得很舒服。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躺著不動、不運真氣,背后的幾柄土劍就不會有絲毫改變。
凝運真氣,或許是被困在這劍陣內最該禁止的事了,因為從提運真氣的那一刻起,自身的力量就會被陣法所吸攝。
這不是像傳統魔法中吸取人類元氣的法陣,因為那種做法很容易讓高手有了戒心,進而破解。百萬劍陣采取的方式極為巧妙,在物理上來說,每一個物體的移動與動作,都可以轉換成能量,百萬劍陣就是在動能變換的剎那,吸取能量。
幾萬人被困在劍陣內,交替的動能自然龐大,更何況還有三個極欲破陣離開的天位武者,他們狂揮亂打,天位力量肆虐之下,百萬劍陣的能量就越來越強。
能量越強,變幻出來的錯覺也就越強,劍海攻擊時的殺傷力也就更大。三人雖然知道所聞所見的一切都是幻覺,卻恐怕想像不到,他們只是一直在原地攻擊、繞著圓圈、打碎不住涌來的利劍,這樣下去,根本就是在一個無限循環的迷宮中,奔走到力竭身亡。
劍陣還巧妙地將三人的力量互相牽引,交相攻擊,雖然沒造成什么實質傷害,但是操作著整個劍陣運行的陸游,一定藉由這些波動,摸清了皇城內埋伏高手的人數、修為深淺、武學路數。
(而且……這是抵天劍陣吧?師父真是沒良心,有這么好的東西也不傳給徒弟,下次還是在孝敬他的補品里放貓屎吧……)
曾經蒙陸游傳授抵天三劍,旭烈兀適才在以身試劍時,登時發現劍刃中所蘊含的三種力道,赫然便是長空、中流、柔柳三式,換言之,陸游是將他苦心鉆研出的抵天劍陣,混合入百萬劍陣之中,更有效地去牽制天位高手。
(……居然弄出了那么夸張的東西,打從一開始,他就想要一個人對戰皇城內所有高手,我這劍圣師父的腦子還真是怪啊……)
陸游理解天草四郎極欲一戰的心情,但卻知道旁邊一定會有人伺機下手,所以一開始他就把皇城內的所有人當成敵人,出手發動劍陣,制造出他與天草四郎能單打獨斗的環境,要先擊敗這名宿敵,再逐一掃蕩劍陣中的每個敵人。
旭烈兀很好奇,當陸游掃蕩到這里來的時候,會如何處置自己。不過,當隱約傳來的激烈爆響告一結束,旭烈兀曉得那邊的戰斗已將近尾聲。
“想不到……兩大神劍的決斗,竟然是一場無劍的戰爭,從聲音聽起來,骨頭大概碎光了,就算一時不死,以后要復健也很困難吧……”
喃喃自語著,旭烈兀面上忽然流露訝色。隔著劍海層層包圍,卻仍隱約閃露的雪白圣光;高亢清澈的圣音,筆直傳向腦部。兩種特征是那么的明顯,雖然不能親眼目睹,旭烈兀仍然猜出陸游的第五招究竟是什么。
“吾友,我已經厭煩了與你的恩仇對決,所以在這一招之后,你將不會再有機會回到我面前。”
三位一體的拳勁驟吐,完全失去抵抗能力的劍爵,向天空盡頭飛跌出去,化作一道滿是不甘的血線……